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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午夜杀机


一切只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李重耳也是身经百战,  闻得身后呼喝,毫不犹豫地反手揽住莲生,  纵向马背一侧,刹那间倒挂鞍边。莲生整个身体悬空,罗裙迎风飘飞,裙脚已然掠在地面,  然而腰身被李重耳一条铁臂揽紧,牢牢贴于马身而不堕。

        凌厉啸响撕裂空气,  一物破空而至。

        寒光耀目,  劲力慑人,自两人头顶飞掠而过,  擦着碧玉骢的马鬃飞向前方。大雪中只闻风声尖啸,那物一击不中,竟又凌空飞转回来,  夜色中匆忙一瞥,  似是一柄利器,  然而如此来去自如,  竟如活的一般。

        就在这一瞬间,  背后一匹马已奔至近前。

        马足应该是包了东西,蹄声极低,  纵然在这砂石铺就的官道上也没什么声响。马上一人,全身黑色劲装,  一顶黑色风帽,  严严实实遮蔽头脸。

        寒光暴闪,  划破漫天雪花,啸响愈凌厉,宛若死神的呼吸。那飞旋的利器已被那人准准接在手中,猛向李重耳劈来。李重耳以双腿牢牢夹住马身,一手依然揽紧莲生,一手飒然拔出腰间长剑,就挂在这马鞍之侧,奋臂回击。

        当的一声大响,两下里火星四溅,伴着皓白飞雪烧融夜空黑暗。这一击之力,刚健雄浑,使的是破枪的剑招,然而那人的膂力竟也非比寻常,硬接了此招,利器并未脱手。二马连镫,一路嘚嘚飞驰,飒飒剑花飞旋,招数连绵不断,火星寒光、金属交击的锐响,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密网,牢牢笼罩碧玉骢身周。

        莲生一颗心呯呯剧跳,已然要跃出胸膛。李重耳左手揽着她,右手使剑,全靠腿上力道夹紧马鞍,对招极是不便,时辰一长,必落下风!女身娇弱,不能携手对敌也就罢了,怎可以白当一个累赘?

        当下奋力张开手臂,咬牙在身周摸索,终于抓到一物凌空飞扬,是碧玉骢的缰绳。娇弱的小手,立时拼命抓紧马缰,牢牢攀住,让李重耳的手臂松得一松。

        头顶利器翻飞,招招致命,杀气愈来愈烈,令这寒夜中的黑暗都沉沉冻结。骤然间力道催紧,那黑衣人也纵身离了马背,双手持那利器凌空下劈,是算准了李重耳悬在鞍侧难以回击。剑气中,寒风里,隐约可见黑面罩下双眼射出的凛凛光芒。

        杀机烈烈的光芒。

        死亡的光芒。

        一戟劈下,却劈了个空。

        是李重耳左手脱离了莲生的负累,当下力道陡增数倍,连人带马向前纵跃,于这千钧一之际避开这致命一击。黑夜中猩红斗篷如火焰般飘舞,李重耳已然纵回鞍背,手中缰绳急挽,刹那间强行将碧玉骢马头勒转,正面对着那人,

        “什么人?”李重耳厉声喝问。一柄长剑当胸横持,将莲生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那人寂然不答,黑影凛然一闪,竟然再次纵马冲上,挥舞利器迎头劈来。

        那碧玉骢乃是千里名驹,李重耳若是催动马匹放开四蹄疾驰,那人未必追得上,然而黑夜遇袭,来者不善,那只飞旋的利器数丈内来去自如,一味闪避只怕更多后患。霎时间热血翻涌,一腔胆魄不减反增,怒喝一声,也迎头驰上,只听当当当一串大响,兵刃如暴风骤雨般交击,蹄声剑声,于这荒野之间,远远传了开去。

        此时若是身边有酒,纵然冒着暴露体质的危险,莲生也要一饮而尽,与李重耳并肩对敌!然而此刻全无用武之地,唯有被这伟岸的身躯护在身后,做一个被人保护的废人。急切中也不及多想,一眼望见悬在鞍后的竹篮,当即一把掀开布帕,抓起那篮中松塔,向着对面那人飞掷。

        小手娇弱无力,原本可以杀敌的暗器,掷出去徒有准头,毫无损伤。然而一片刀光剑影中,纵然小小异物,也足以扰乱心神。李重耳武艺精熟,此时正面对敌,长剑凌空劈刺,灿若滚滚流星,那人已然难敌,此时又是一堆不知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掷来,那人左遮右挡,顿时招数微乱。

        高手对决,要的就是这细微的一乱。

        剑招一盛,刹时刺入那人肋间。

        这全力一刺,身形暴纵,莲生已然抓不住李重耳后腰,瞬间手脚齐舞,仰面朝天跌向地面。

        对面那人,带伤忍痛,举臂奋力挡格李重耳的进袭,手中利器绞在长剑之上,一时间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呼啸着落入远处茫茫雪地。

        顿时气焰大挫,在李重耳连绵不断的后招猛攻下,也无力还击,双腿奋力一夹,连人带马向官道下的灌木丛驰去。灌木丛连绵数丈,暗夜中不知深浅亦不知有无埋伏,李重耳勒住缰绳不再追赶,只呼喝数声,眼见着那人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漫长的官道,又恢复了空旷静寂。

        “你怎样?”李重耳飞身下马,扑到路边,抱起滚在泥泞里的莲生,急切打量:“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莲生狼狈地爬起身,顾不得一身的雪粒泥土,也赶忙细看李重耳脸上身上:“你呢?没伤到吧?”

        “我也没有……”

        寒风烈烈,大雪飒飒飞扬,黯淡夜色中,唯有这彼此挂牵的两双眼眸散湛亮微光。李重耳鬓散乱,被汗水粘在面颊,一时也顾不得拂开,方正面庞上,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桀骜骄横之意,一双眼只紧紧望住莲生,带着满腔焦虑,担忧,势不可挡的关切与爱惜:

        “是我不好,没顾到你在后面……”

        “你全力杀敌,哪顾得了那些!”莲生握紧拳头,极目四顾:“现下怎么办,我们要去追杀吗?”

        “不要。你待在这儿,不要动。”

        李重耳起身环顾四周,凝神倾听片刻,只闻茫茫旷野,风声呼啸,数丈方圆内丝毫不见人影,这才纵身奔向远处雪地,寻找那人失落的利器。遍地皓皓白雪,倒是甚为好找,一眼便已看到一柄黑黝黝的卜字形兵器插在雪中。

        是一柄小巧精致的手戟。

        “马上回城,此地不可久留。”李重耳疾步奔回:“这回你坐前头。”

        语气坚决,斩钉截铁。再无违抗余地。

        莲生乖乖地爬起来,张开双臂,任他抱上马背。李重耳飞身上马,坐到莲生身后,掀起那领绒毡斗篷,将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怀中。

        嘚嘚蹄声响起,骏马重又飞驰。

        “刚才……那是什么人?”缩在温暖的怀抱里,裹着厚厚的绒毡,莲生肌肤回暖,心神稍定,这才涌起满腹惊疑:“是设伏打劫的山贼,还是路过的强盗,如此大风雪的天气,竟然守候在官道上?”

        “是刺客。”身后的李重耳,简短回答。“不是第一次了。”

        莲生诧异地仰起头,望着李重耳的面容。

        漫天飞雪,飘扬身周,然而被这武人身上散的勃勃热量所逼,落在他面庞的瞬间,便已融化无踪。狂风如刃,劈头盖脸地扫来,那肩背却依然挺直,头颈依然高扬,一双晶亮的黑眸,仍然散着锐利的光彩,薄唇坚定地抿紧,凛然凝望前方。

        莲生心里,油然生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敬佩之意。

        这殿下,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当此飞来横祸,临危不乱,果断坚决,三下五除二杀退强敌,护着她全身而退。听他语气,早已习惯这种遭际,虽然眉宇间有些担忧,却毫无惧意,令怀中拥坐的她,心头也安定坦然。

        难怪他每次出行,必然前呼后拥……难怪什么舆服志规定,皇子出行必然要千人仪卫……原来他们要面对的凶险,远不是莲生这样的平民所能想象,那些仪卫要承担的,不仅仅是宣示声威,更是保护性命周全之重责。

        心中不由得满是惭愧,想起自己屡次三番地讥讽他随从众多,迫得这个要面子的殿下削减了一半随从,平时去九婴林中比武的时候,身边只带那辅护都尉一人……何等凶险,何等危机四伏?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莲生的过错?

        原来这世间诸事,都不能仅以自己的一点识见来评判,每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有各自要面临的不同前路,不同责任,不同困境,不同的危难与风险……

        碧玉骢脚程极快,朱雀门转瞬即至。城门守卫见是韶王殿下亲自叫门,哪敢怠慢,急忙启开城门。李重耳就于马上指挥军士们向城南官道搜寻刺客,胯-下碧玉骢脚步不停,流星般驰入城中。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莲生可并不想被他知道自己住处,知道一个甘家香堂,已经够麻烦的了……“不须你送,我自行回家。”

        李重耳低头望向怀中的莲生,双眸湛湛,又恢复了一点平日的骄横:“这时辰已近午夜,你哪里能叫开里门?天寒地冻,遍地积雪,你是想冻死在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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