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魔
主屋内的装潢与长廊那儿的风格一致,只是灯盏更多,所以将整个屋子照得更亮了一些。屋内的家居并不多,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柜。主屋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宁静致远”,书桌就放在字画的前方,桌子上留着一本琨羽正在看的书籍以及笔墨纸砚,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黑白二人搬来两张会客用的小桌以及两块毯子,并排着放置在了书桌的前方。
凌初与言璟桓相继做到了毯子上,而琨羽则坐在那张书桌后,平静地端起了茶杯。
无所适从的凌初看了看来来回回忙碌的黑白二人,又将目光挪到了坐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眼前的少年逐渐变得陌生,相处了这么久,言璟桓还从没有如此感情用事、不沉稳过,焦躁到被那样粗糙的机关伤成这样。
少年的身上布满了零零散散的伤痕,但以他的本事本不该如此。
然而此刻的言璟桓即使感受到了视线也并没有理会,而是直直地看着面前淡定自若的琨羽。
待到黑白二人为两人端上热茶,然后安静退到屋子后方时,琨羽才开口。
“言道友有什么想问的,就先说吧。”
言璟桓也没有客气:“你个化神期的魔修为何要在此设这个结界?”
毫不客气的称呼听得黑咬牙切齿强行克制住了扑过去的冲动,但琨羽本人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一方面受朋友所托镇守这里,另一方面,”琨羽抬眸,“是为了保护那些死在这古木群山里的人的魂魄。”
“所以那院子里的魂魄全都是被你保护的?”
凌初诧异地睁大了眼,院子里有幽灵?
“差点忘了,凌姑娘不是修士,看不到亡灵。”琨羽很贴心地手一挥,又是一阵清爽的风划过院落,院中立刻浮现出了数百个淡蓝色的人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们没有脚,半浮在空中。
看得凌初目瞪口呆,原来刚才她走过的院子里竟全都是幽灵!
“这都是这两百年来死在古木群山中的人,”琨羽缓缓道来,“两百年前的三界大战,二位可曾知晓?”
“知道,此战中妖界伤亡惨重,妖王烛熠便将剩余的妖族带回妖界,并设下了结界不让仙魔再进入妖界。”言璟桓回复道。
这段历史凌初之前听言璟桓说过,心里也有点概念。
“其实那次战役中,结界并不是在烛熠回到妖界后才设下的。”
此话一出,轮到言璟桓愣住了。
“妖界退出后,仙界与魔界的战斗还在继续,他们却将下一次战役的地点设在了古木群山,为了防止再波及到妖界,结界才被设下。”
“言道友可知那场战役在古木群山死了多少人?”琨羽又喝了一口茶,莞尔:“三十万修士葬身于此,仙界、魔界、妖界,还不包括被战火波及的凡人,总有三十万人死在这古木群山中。”
“修士的尸体被这群山所吸收,成为了这群山中飘荡着的灵气。”
剑修紧握的拳头发出了咔咔咔的响声,他死死瞪着双眼低头看着桌面,浑身都在颤抖着。
他在仙界听到的传闻中从没提到过这点,师尊一直说是因为这里为妖仙界交界之处受天地灵气所影响,才导致的灵气充沛。他也一直坚信着古木群山之所以人烟稀少是因为存在妖兽,如今才知道是因为凡人已经在那场战役之中被杀尽了!
当年妖族既然已经退回妖界境内,那仙魔为何还要在古木群山开战?是要将妖界赶尽杀绝吗?若是妖王烛熠没有设下这强大的结界,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妖族了。
涉及到对妖族的进攻,那仙界必然不会是无辜的。
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他所相信的、他所守护的,都可能只是虚伪的假象。
他这些天每晚每晚吸收的灵气都来自那些死去的同胞
这个话题对凌初而言太过于沉重了,她没办法对此做评价,看来无论是在哪里,战争带来的恶果都是一样的。她只能看着言璟桓像是要把皮手套给磨破一般地攥着拳头,紧咬着牙,任凭汗水一点点地落下。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和凌姑娘召唤过来,”
沉默了良久,言璟桓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已没了刚才的底气,反而有一些疲惫。
“凌姑娘是不受控制地去碰那佛像的,而且这雨也是你弄得鬼吧。”说罢,他重新对上琨羽的视线,神色已回复正常。
“的确是鄙人做的,”琨羽点了点头,“我需要言道友帮鄙人一个忙。”
“有什么事是你个化神修士都做不到的,需要我个筑基来做?”
琨羽依旧没理会言璟桓语气中的挑衅,将手指向了那院落之中:“言道友可曾好奇过为何在三界之战后,在古木群山中死去的人们无法升天?”
“因为三十万修士的冤魂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怨灵,一直环绕在整座古木群山中。”
“它会随时吞噬死去之人的魂魄,一直都是我在想法设法镇压它。”
“言道友,鄙人需要你帮我消灭这怨灵。”
言璟桓恍然大悟,但又觉得很是不解,道:“这怨灵强的连你都只能镇压住它,我又能拿它怎么样?”
“不,这怨灵只有言道友能够铲除的了,”琨羽收起了慵懒的神情,转而认真地说:“言道友,你是仙魔混血对吧。”
少年愣住了,他前所未有地、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石化了般定在原地,唯有那惊讶的桃花眼时不时瞟向身旁的女孩,凌初在那眼神中竟然看到了不安。
她早就知道言璟桓是仙魔混血,也并不惊讶,只是被他面色铁青的神情弄得有些害怕。
琨羽似乎早就预料到如此,戏谑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言道友可从师尊那里知晓过你的母亲?她是两百年前青玉山上最强的剑修,静明真人,白栖迟。”
“你手上那羲和剑正是用你母亲当年的本命剑飞虹所打造的。”
“羲和剑乃至阳之神剑,天生为驱逐灵体而生。”
“言道友,你这羲和剑是对付这怨灵的唯一方法。”
凌初惊叹于琨羽巧妙的话术,三言两语就说的仿佛消灭这怨灵是上天给言璟桓的使命一般,加上言璟桓本来就乐于助人,这下可能真的要再摊上这事了。
“这里的事,与我何干!”出乎意料地,言璟桓一拍桌子,站起身直接回绝了琨羽,“说到底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没拿出证据来,谁知道是不是你这魔修信口开河!”
“我和凌姑娘只是偶尔经过此处,我没有义务帮你这忙,我们还急着赶路,请你尽快放我们出这结界去!”
一连串话语从少年的口中蹦了出来,一时间把琨羽也弄得哑口无言。
见琨羽良久没有回应,他再次抓住了凌初的左手,直接将她从座位上拉起,转身就走。
“言道友可真奇怪,似乎对鄙人的魔修身份很是不满,”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但是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十分刺耳,“可言道友自己不也是半个魔修吗?”
像是按了暂停键,少年的动作刹那间停了下来,凌初只觉得那只被言璟桓握着的手腕被他越握越紧,疼得她不禁吃痛地叫出了声,但即便如此一向体贴的少年依旧没有松开手,死死地盯着前方满是亡灵的院落之中。
“你知晓你的母亲白栖迟,那你可知晓你的魔修父亲?”
别说了。
“其实我还算是你的大伯,你的父亲尉迟如月是在魔界出名的战神。”
别说了。
少年的背影在微微颤抖,凌初似乎听见了细微的咬紧牙齿的声音,一股不寒而栗的戾气从他身上慢慢散发出来,她望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人,却莫名感到了。
恐惧。
“我原以为你生的像你母亲,性子应该随你父亲。“
“我还以为你与你的父亲一样有血性,但没想到你却活的如此没骨气。”
“你师尊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仙界里的人们如此侮辱你你还能心甘情愿当他们的狗?”
别再,说了啊啊啊!
几乎就是转瞬即逝间,剑修转身拔出了利刃,金光一闪,在凌初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冲了过去,天生为驱逐灵体而生的至阳之神剑,在白衣修士的身上划下了一道锐利的刀痕。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满了整个屋子,书桌上、字画上、茶桌上,还有凌初的脸上。
目睹一切的少女完全呆滞了,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身体冷得没了知觉,唯有脸上的血液是滚烫的,她颤颤巍巍地举起那只被言璟桓握出一大块淤青的左手,摸了上去,再颤颤巍巍地拿到自己眼前。
红色的。
前方血泊中倒下的白衣男人也是红色的,一道巨大的剑痕从左肩延伸到了男人的腹部。方才还温润似水的眼眸已经失去了光泽。
白衣男人前方的绀衣少年正回头看着她,血液遮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一双瞪大了的双眼,愤怒而又无助。
言璟桓,杀了,琨羽?
“琨羽大人!”身后传来了女童撕心裂肺的惨叫,白扑到琨羽身边痛哭起来。
“你个混蛋!“黑怒吼着拔出佩剑,向浴血的剑修冲了过去,然而却被言璟桓一拳打飞到左侧的墙壁上,瘦小男孩的头部重重地撞在了书柜上,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凌初还没能完全接受眼前的一切,言璟桓却已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又一次抓住她的左手,拉着她走出主屋。
“言道友,你等等”凌初被拽着一路往前,走得酿酿跄跄,她小声地唤着言璟桓,少年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转眼已经走到了院落中的菩提树前。
直到左手的酸痛感疼得她实在受不了,她才喊出声:“言道友我好疼!”
少年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凌初,没有松开手,也没有说话。
凌初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眼却没了平日里的和善与笑意,此刻狰狞得睁着,眼眶周围都晕起了一抹红色,若不是脸上还没擦干的血液,竟还具有一丝病态的美感。
但面前的人是谁?
浑身上下散发着股强烈的杀气,这不是凌初认识的那个阳光少年。
她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夜里,她在疑惑,言璟桓的经历与他的性格并不匹配,她在好奇,言璟桓完美的表象下是否还藏着什么扭曲的情感,如今她知晓了答案。
恨意,言璟桓对魔修有着极端的恨意。
极端到能杀了才刚认识的琨羽。
还有畏惧,他在畏惧着自己身上的魔修血液,他在畏惧凌初知晓自己的混血身份。
那双狰狞的严重,她看到了迷茫、痛苦、不安、自卑。
她没办法挪开视线。
她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另一个言璟桓。
被自己的身世所折磨的痛苦的言璟桓。
一道惊雷突然落下,轰隆隆地击在了两人身前的菩提树上,强烈的闪光激得凌初闭紧了双眼。
浓烟冉起,巍峨的菩提树被闪电一分为二,一缕缕黑色的魂魄从巨大的树身中飞了出来,盘踞在空中,迅速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个体。
“是那怨灵!”凌初惊呼出声。
原来琨羽就是将这怨灵压在了这菩提树下!
黑色的怨灵形成了一个人的上半身,十米巨人的双手扒在了整座宅邸之上,上方的头部逐渐显现出一个狰狞的人脸,龇牙咧嘴似是下一刻就要将整座宅邸吞入口中,发出的吼声中蕴含了成千上万的人的悲鸣,如泣如诉,是那三十万亡魂共同的哀嚎。
紧接着一掌就是向言凌二人拍来。
剑修反应迅速地一把将凌初推开,随即自己也纵身跃起,轻巧地躲过这一掌。
而凌初却被怨灵一掌下来带起的风压吹得连滚了几圈,停在了院落角落里的墙根前。脑袋毫不客气地撞在了墙面上,整个人一下子昏昏沉沉,用尽全力抬头看着言璟桓与那怨灵周旋,却无能为力。
言璟桓很讨厌他人的视线。
本来是不讨厌的,直到那天在青玉山前,有人指着他说,他是魔修和剑修所生的混血,他体内有魔修的血。
他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孤身一人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被所有人指着辱骂,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那些人却都巴不得他去死,只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是个错误。那一双双眼睛,像极了一张张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他吃干净。
他此前以为自己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只是个来拜入山门的凡人子弟。但是那天之后,他身上被烙下了“魔修”的烙印。
幸运的是,他后来被玉清长老收为内门子弟,而且他的同门师兄师姐都待他不错。
但是他知道,玉清长老是因为他母亲静明真人才收他做徒弟,那些师兄师姐也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才帮助他。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怜悯。
他不喜欢这样的视线。
一路走来,只有凌初看他的眼神是单纯的,只是把当做言璟桓而看着,而不是什么仙魔混血的怪胎。
可是她如今知道了,那她以后的眼神里,会有些什么呢?
是厌恶,还是怜悯?
一个失神,他被怨灵的爪子重重地拍在了地面上,黑色的怨气从巨掌中传来,全素压在了少年的身上。
既然他们都说他是魔,那他就成魔给他们看吧。
滔天的魔气从怨灵的爪子下方喷涌而出,一下子就将怨灵冲开。
重重黑色的魔气之中,少年持剑挺立,手中的羲和剑发出的耀眼金光在黑色的魔气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的脸上挂着放肆的微笑,诡异骇人。魔气、完全红了的双眼,都在说明,眼前的少年已不再是言璟桓。
那是妖艳的,病态的,疯狂的。
凌初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惊恐得瞪大了双眼。
言璟桓入魔了!
那怨灵被魔气冲开后,很快重整旗鼓,又是一掌向少年拍了下去。
一瞬间,少年消失不见,下一个瞬间,少年出现在了宅邸上方,正对着怨灵的头部,举起羲和就是一剑。
金色的剑气轻而易举地劈开了怨灵的脸,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怨灵举起爪子又一次向少年拍了过去。
然而少年又一个瞬闪躲开了这一掌,又是一剑直接斩落怨灵的右臂。
没等怨灵举起左臂反击,少年直接将羲和剑指向天空,一股魔气化成一阵风划过,剑身上突然发出强烈的金光直冲云霄。少年举起这道金光,一剑直直地劈向了怨灵的巨大胸膛。
一阵金光闪过,巨大的怨灵被一分为二,其中成千上万的黑色魂魄像气球一样,一个个全都飞向了空中,连带着院落中的数万魂魄一同消失在了天际。
“竟然三剑就解决了”凌初目瞪口呆地感叹着。
下一秒惊叹变成了恐惧,因为空中浑身围绕着魔气的少年看向了她,一掌打了过来。
猛烈的掌风将凌初猛地拍了墙上,五脏六腑要裂开了一般,一股鲜血从她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喷射出来,她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怎么想不到她在这世界受到的最严重的伤竟然是言璟桓打的。
修士入魔失去理智,开始无差别攻击。
再下一秒,少年就举起了剑,显然是来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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