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我不想回家，”病床上的少年说，“布加拉提，请让我在你的手下工作。”

        “喔唷，”瑞贝卡轻轻关上门，把布加拉提的怒火隔在病房里，“看起来你捡回了一个大麻烦呢。”

        福葛嗤了一声：“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一个半月的某人倒是好意思说。”

        瑞贝卡耸肩：“诶、没办法的啦，现在正是打击索多玛的关键时期。别看我这样，我也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噢！”

        她被自己的怪段子逗乐了一下，从随身的绒面小本子里翻了翻：“纳兰迦·吉尔卡，之前当过街头混混，去年进过一次少管所……说起来，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年轻，却比你要大一岁哦，福葛？虽然布加拉提不希望把他牵扯进来，但像这样背景的成员，其实也算是组织底层的基本构成了吧。”

        “年龄不过是数字罢了，”福葛不悦地皱眉，“年长什么也不能代表，无论品格还是学识。你可搞清楚，这家伙完全就是呆瓜小学生一个，拉进来也只不过拖后腿罢了，可饶了我吧。”

        “我可听说了哦，福葛，”瑞贝卡眯眼，挪揄地笑了，“‘我要请这家伙吃意大利面吃到饱’……什么的，我有说过你很可爱吧？不坦率也是，你和布加拉提一样都想让他过上普通的生活吧？但是要我说，这孩子说不定意外地适合这里，至少我的直觉是这样。”

        “上个月你不在的时候，黑色安息日干掉了一个想要追随布加拉提的扒手，”福葛压低声音，“做这一行，杀人与被杀都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而波尔波的试炼更是凶险。就连布加拉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对无辜者的性命，总归还是负责一些更好。”

        布加拉提推门出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去柜台准备办出院手续。

        瑞贝卡跟福葛并排紧随其后，嘴上仍不依不饶：“即使追随布加拉提是他自己的选择吗？之后的人生要怎么走，这可是他的自由哦？”

        “把他送进少管所的那桩案子，你有调查过吧。我说的不是记录在官方纸面上的什么审讯结果，”福葛没有正面回答，“被人三言两语哄得找不着北，轻而易举就被利用来顶罪了。掩护了那个混混也算是他的‘自由’选择吗？不说深思熟虑，连信息都了解不全就匆忙押上一切，这可说不上是自由，只是愚蠢而已。对于人生的抉择，他还缺乏必要的理性……法律上不是也有规定吗，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什么的。”

        “这么说，你是以类似监护人的立场在考虑咯。”

        “……”

        瑞贝卡挺新奇的样子：“几周没见，你变稳重了好多呀。捡了小孩，言行思维也成熟化了吗？你现在都有点像布加拉提了耶。”

        办好手续回来的布加拉提：“？”

        “我突然想起来我下午还有个约会，拜咯，布加拉提。”瑞贝卡装模作样看了眼挂钟，“晚饭会回来吃的。”

        -

        说到小孩……现在和黑‘帮有牵扯的小孩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小耶。福葛捡来的纳兰迦是上个月满十五岁，这位悄悄打听索多玛信息的乔鲁诺·乔巴那更是夸张，今年才十三岁。

        “什么呀……这是有在搞帮派青训营还是什么。”瑞贝卡抱膝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看着不远处走向冰淇淋店的蘑菇头少年，叹了口气。

        小蘑菇头却在走进店面的最后几步拐了个弯，迟疑着来到她面前：“那个……请问……”

        “？”瑞贝卡眼睛刷地一亮，“我吗？”

        “是……”乔鲁诺艰难组织语言，“呃、请问你……你已经跟了我两天了吧。”

        乔鲁诺实际上前天就发现了瑞贝卡的存在，还稍微担心了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来着。不过眼前的女孩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连续两三天也没有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才敢在听到有关帮派的字眼后大着胆子过来搭话。

        毕竟现在他现在对于故人突然失踪的调查是完全卡在原点，不如在这个察觉不出恶意的观察者身上试试看，虽然鲁莽，但也是一种突破。

        “说‘跟’有点太夸张了啦，说不定我们只是很有缘分哦。”瑞贝卡起身拍了拍裙摆，“要吃冰淇淋吗？晚饭前我都有空的，边吃边聊吧。”

        乔鲁诺沉默了一下，不多时举着两个蛋筒回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我买了巧克力开心果的双球，我个人觉得是最好的搭配。”

        “哇，给我的吗？”瑞贝卡接过华夫筒，心情大好，“那么，有什么想问的事情，看在冰淇淋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为你解答一下吧。”

        “那位先生，”乔鲁诺急忙问道，“那位棕色卷发的，原本在这片区域活跃的先生，请问你知道有关他的事吗。”

        瑞贝卡举着冰淇淋，带着乔鲁诺慢慢地沿着坡道走着：“嗯哼……这么说吧，现在的情况是，这条街，还有你刚刚走过的那条岔路，这些地方都已经被别的组织接管了。那不勒斯的管理者基本上已经换人了，所以你才见不到原本的那位了吧。”

        “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也没关系，”乔鲁诺舔了一口冰淇淋球，所说的话语却与行为微妙地错位着，“是那个人的话，他大概在杀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杀的觉悟了，我能明白这点。”

        瑞贝卡停下脚步，倚着路灯低头转了转蛋筒，兜住从顶部化开的浅绿色奶油：“不，实际上，说他是下落不明比较好，而且是比较乐观的情况。索多玛在那不勒斯撤退得很果断，死伤的基本都是些想要浑水摸鱼的街头喽啰。”

        乔鲁诺埋在冰淇淋球上，轻微点点头，总算放松了几乎把华夫筒抠碎的指尖。

        瑞贝卡轻轻松手，让化了一半的的冰淇淋落进路灯的影子里。

        “能冒昧问一下，你与那位先生的关系吗？或者说，对于他所在的‘索多玛’组织现在的情况，你真的明白吗？”她拍拍手中的碎屑，“黑’帮可不是小孩子该掺和的事情，你这个年纪，操心过两年念哪所高中就好了啦。”

        乔鲁诺猛地抬起头，直视住瑞贝卡的眼睛：“我，乔鲁诺·乔巴那，有一个梦想。”

        “在我小时候，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的事件，受到了那位先生的庇护。在他身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到了‘道德’与‘觉悟’，闪着光的、人立于世间，除了追求短暂的贪欲外，其他的姿态。即使他是黑‘帮的法外者，但他这些年所做的事，设立的规矩，实打实地让街道变得更好了，我……我有一个梦想。比起成名或是发财，我更想成为‘gangstar’，像他一样。无论代价是什么……这是我的觉悟。”

        不知为何，在瑞贝卡轻柔的注视下，乔鲁诺格外地想要将想法全部倾吐出来。于是有悖于他原本“打探消息”的初衷，面对这毫无了解的陌生女孩，他第一次将心中这还不成型的、略显幼稚的构想宣之于口。

        “消灭贩卖毒品、拐卖儿童这些肮脏下流的罪恶，成为‘gangstar’，这就是我的梦想。”

        瑞贝卡笑了，毫无嘲弄的意味，阿帕基如果在场，会讶异于她脸上竟然也会现出这种温柔的神情。

        “乔鲁诺，你有超越年龄的勇气与觉悟，也有与之匹配的天赋，这很好，”她说，“你的脑袋很聪明。但是，缺乏阅历的年轻人往往会犯同一个错误——将‘赴死的勇气’看作至高无上。”

        “我……”乔鲁诺皱眉。

        “当然，我不是说‘死的觉悟’不重要，”瑞贝卡示意他收声，“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前两天，‘热情’——也就是现在掌管那不勒斯的组织——中某个负责暗杀工作的小组收到了几十个，被画框装饰起来的，用树脂封着的某位成员的尸块。

        “这些暗杀者，可以说是是组织里战斗力最高，能力最强的一群人了吧？可正是如此，如一件武器一般，他们遭受到了来自整个组织的忌惮与打压。

        “小队的某个成员控制不住‘好奇心’，打听了不该由他知道的信息，仅仅这样，他被切碎陈列在三十几块画框里，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被秘密地、残忍地处决。小组其他成员被寄送这些装置以羞辱和威慑，在将来也会受到长期监视。所以说……

        “第一，”她竖起手指，“除了与‘敌人’作战，胜利或死去，在黑‘帮的世界中生存还牵涉了很多复杂的事，不比从政轻松到哪里去哦。机会、门路、运气，按早些时候索多玛的规矩，还有血统等等。仅仅能力与觉悟，是很难在这里走下去的，你能明白吗？所以说，比起死的荣光……死是很简单的，要如何活着，慢慢地、绕着远路，无用功般地打转、前路渺茫、狼狈地走向理想，像这样活着，这才更难。”

        “第二点。”

        瑞贝卡端详着乔鲁诺那张混血的漂亮脸蛋：“即使你打听得很小心……好奇心是很危险的。你正在将自己置于险境，汐华初流乃、是这么读吧。”

        “诶，不过，”瑞贝卡挠挠头，“这对于你来说，是个机遇也说不定哦？你是想要加入帮派吧，现在索多玛在那不勒斯节节败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顾不上什么迂腐的血统成见。你的那位故人在组织里地位也不低呢，既然他能照顾你……你想去南边吗？”

        乔鲁诺思考得有些艰难，但很快说：“不，我还不准备这么快就……正如你所说，我还缺乏必要的阅历、更重要的是知识。”

        天色暗下来，原本在街道上踢球的孩子们三两回家，抱着足球从乔鲁诺面前走过。

        “足球是有青训营吧，我也有志愿成为运动员的同学。但在太年轻的时候不上学，把所有精力放在成为职业球员上，这份被球探认可的才能，真的是好的机遇吗？我所知道的，加入青训营的人，一旦职业道路遇到波折，或是太早有了名气，常常因为太早与社会脱节而缺少应对的办法。因为缺少选择的余裕而遭人利用，这样的事也时有发生。”

        乔鲁诺坚定地说：“所以我想要继续念书……我想要多看，多听，多想，并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等到那时，我一定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糟糕，乔鲁诺说完便缓过神来，糟糕，不知不觉说的太多了……他连眼前的女生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会期待的，”瑞贝卡仍微笑着，“谢谢你请我吃冰淇淋，乔巴那先生。”

        -

        “你在高兴什么呢？”福葛老不情愿地从草莓蛋糕分出注意力，“从回来到现在嘴角都放不下来。”

        “怎么说呢，”瑞贝卡乐呵呵地翻着杂志，“你去过加里波第广场那片吗，福葛？那里流行着一种叫‘麻将’的桌面游戏，拿那个作比喻，我今天下午摸到了很棒的牌哦，呀、或许能一举填上重要的关节，这就是缘分吧。”

        “当然啦，认识你们也是很棒的缘分。”她笑，“离开警局的束缚之后，总是在发生好事呢。顺便一提，你喜欢吃草莓蛋糕这点也蛮可爱的。”

        福葛：“我谢谢你。”

        “？”布加拉提从汇报书中抬头，“福葛，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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