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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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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一旁的肖折釉脸色变了变,  心里有了猜测。她惊愕地抬头看向霍玄,  他想做什么?医治陶陶的口疾吗?

        霍玄正看着陶陶,感受到肖折釉的目光,  他望了过来。

        大夫让陶陶说了几句话,又让他学着出几个音。

        “好孩子。”大夫摸了摸陶陶的头,  跟着霍玄走到一旁,  弯着腰细细地禀告。

        肖折釉想要去听一听,  霍玄看过来,  道:“带着你弟弟去屏风后面。”

        霍玄这是不想让她听见了,  肖折釉虽然有点不甘心,  还是牵着陶陶走到屏风后面去,  将剩下的小半碗桑葚递给他吃。

        陶陶摇摇头不肯吃,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四岁,  早就是懂事的年纪了。陶陶知道刚刚的大夫是在瞧他口吃的病症。他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一句话都不说。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  挨着他坐下。

        姐弟两个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大夫在絮絮说话,可是说了什么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没多久,归刀带着大夫离开了。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焦急。他们两个站在屏风边儿,探头往外望去。

        霍玄已经重新回到长案前,  绘制宫殿的草图。

        肖折釉拉着陶陶走到他面前,  她斟酌了言语,  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有开药方吗?”

        “他不用吃药。”霍玄没抬头,“架子上的书,他读上一百遍,自然痊愈。”

        姐弟两个同时望向一侧的十锦槅子,那上面摆着七八十本厚厚的书,别说是读出来了,陶陶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多字。

        肖折釉收回视线,看向霍玄,霍玄十分专注地绘图,没有抬头。肖折釉想了想,拉着陶陶走到十锦槅子前,她翻了翻,翻出一本《百诗录》,牵着陶陶走到窗口的玫瑰小椅上坐下。

        “跟姐姐念。”肖折釉翻开书,一字一句教着陶陶念。

        或五或七一句的诗,陶陶总是不能一口气念出来,每次念个两三个字都要停顿下来。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长案后的霍玄,又抵触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肖折釉念了一句诗,没听见陶陶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陶陶,喊了他一声:“陶陶?”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让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

        肖折釉看了霍玄一眼,走到他对面,略歉意地问:“将军,我们会不会吵了您?”

        不是她非要留在这里教陶陶读书,可是霍玄把她叫过来也没交代她做什么呀。他又提到了多读书才能治好陶陶的口疾,肖折釉这才随手取了一本书,开始教陶陶。

        “无妨。”

        肖折釉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望他低垂的眉目,追问:“真的?”

        霍玄提袖,在画纸下方横着画一条很长的直线,画到纸张边缘,蘸墨时,才道:“去罢。”

        肖折釉猜不透霍玄的心思,她瞄了一眼霍玄画的图,笑着说:“将军不用尺子居然能把这么长的直线画得这般直,好厉害!”

        霍玄再要落笔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过去,肖折釉已经重新捧了书,一句一句教着陶陶。

        归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将军提笔侧望着窗口的一对姐弟。他悄声走到长案前,恭敬禀告:“将军,赵家送来请柬,邀您赏荷。”

        窗口姐弟俩的读书声同时一停。

        霍玄寥寥几笔,把横屋脊勾勒出来,才道:“备车。”

        耳边传来肖折釉将书册重重放下的声音。

        霍玄嘴角略微一勾,他看向窗口的肖折釉,说:“你们两个一并跟去。”

        肖折釉前一刻心里还想着:坏了,大靠山要被挖走了。

        此时猛地听见霍玄这么说,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肖折釉牵着陶陶跟在霍玄身后,罗府大门外停着不止一辆马车,看来罗知州也是要同去的了。

        霍玄刚踏出罗府大门,二十个带刀青衣侍卫悄声出现,围在其中一辆马车周围。霍玄大步走过去的时候,二十个青衣侍卫全部恭敬地低下头。

        霍玄将陶陶抱到马车上,侧看向肖折釉,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肖折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抓着车沿儿,踩着小杌子,踏上马车。她刚刚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马儿忽然晃动了两下。肖折釉一惊,急忙两手抓住车壁,裙角缓缓绽放一样垂下来。

        霍玄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

        “多谢将军。”肖折釉稳了稳身形,登上马车。

        霍玄慢慢收回手,他在车前立了片刻才上去。

        马车门关上,二十个垂的侍卫这才抬起头来,护送着马车朝着赵府行去。

        马车轱轱前行,肖折釉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霍玄,问:“将军,一般不都是文官才需要这么多侍卫护着吗?将军您……”

        她皎光耀耀的眸子轻快地打量了一下霍玄,带着点疑惑。

        霍玄没说话,扔过去一本书。

        肖折釉慌忙将书接过来,仔细一瞧,竟是那本刚才教陶陶念的《百诗录》。肖折釉抬眸望了霍玄一眼,嘴角不由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

        “陶陶,咱们刚刚读到哪儿了?来,咱们接着念。”

        在姐弟两个的读书声中,霍玄合上眼睛,这一路都没有再睁开眼。直到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来,霍玄才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姐弟两个。

        时间久了,肖折釉才感觉到霍玄的目光,她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还没等问,她自己“呀”了一声,“马车什么时候停了……”

        霍玄下了马车,把陶陶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立在一旁看着肖折釉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以防她不小心摔着了的时候扶一把。肖折釉毕竟八岁了,在他没有将陶陶过继在自己名下之前,还是应该避讳着些。

        罗知州和罗立风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在肖折釉和陶陶这对姐弟两个下来的时候,赶了上来。

        罗知州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笑着说:“霍将军,咱们进去吧。”

        早就候在赵府门口的赵老爷急忙迎上来,弯着腰说:“霍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客气了。”霍玄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前走。

        肖折釉牵着陶陶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当肖折釉跨进赵府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二十个侍卫果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她目光再一扫,归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默然走在最后。

        啧,真威风。

        肖折釉收回目光,望着前方霍玄高大的背影。她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还没死的话,这将军夫人的身份也能让她跟着威风不少。她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八年前霍玄的地位远不如今日,怪只怪她没这个命了呗。

        宴席摆在荷花池边,碧绿的荷叶铺了整个荷塘,怒放的荷一支一支在碧绿里钻出来,迎风微动。

        霍玄被请到上的位置,肖折釉和陶陶挨着他右手边坐下。

        赵老爷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霍将军来到南广州也有些日子了,赵某一直未请您来府中一坐,实在是不敬得很。今日府中青莲开得正好,这才斗胆邀您一聚。没想到霍将军真的赏脸屈驾,实在是赵某的荣幸。赵某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贵府青莲开得的确好。”霍玄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了一口。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的膳食,晓得赵老爷是摸清了霍玄的喜好,全是素食,连酒水也换成了清茶。

        她偏过头悄悄打量着霍玄,她还是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赴宴,更猜不透霍玄为什么会把他们姐弟也带过来。

        罗知州和罗立风也跟着夸赞了一番荷塘里的清荷。

        赵老爷笑着说:“霍将军,赵某家中有一表侄女,一直敬仰将军英名,今日您既然到了,她想要来敬一杯茶。”

        闻言,罗立风先眉角跳了跳,他询问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罗知州也是摇摇头。罗立风皱了下眉,心想他可别胡来。

        赵老爷口中的表侄女款款而来,行动时似有暗香浮动。她步步生莲,一步步走到霍玄面前。

        “今日得见将军容,是民女赵素心的荣幸。”她半垂了眉眼,含羞带怯,嫣然浅笑。

        肖折釉呆呆望着这个女人,难掩心中震惊。只因为这个赵素心和前世的肖折釉有着近九成相似的容貌!

        漆漆念叨两句,看着肖折釉也换回脏衣服,这才不情不愿地换衣裳。

        肖折釉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一会儿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开口。”

        “好!”陶陶很乖地点头。漆漆没吭声,虽然她讨厌死肖折釉了,可是也习惯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兰儿已经在院子里喊人了。

        肖折釉火换好衣裳,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下巴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划了一道。

        还好陶陶脖子上红肿的地方暂且没消,肖折釉只将陶陶刚刚梳好的头抓了一把。然后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划得更大一点。因为有点急,剪子尖儿扎到了漆漆的胳膊肘,虽没破,却红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兰儿进来的时候,正好漆漆张大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搂到怀里,带着哭腔地劝:“别哭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霍家少爷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说话,肖折釉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脸紧贴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进了和安堂,肖折釉装作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只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扫三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皱着眉,满眼不赞同。她本意并不是让霍玄收个嗣子,而是想要用过继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里其他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总想起霍玄形单影只的样子。

        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总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从雪山走回来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泪。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样来。

        张妈妈跟了老太太半辈子,老太太一落泪,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温声宽慰:“老祖宗,都过去喽。现在大家都好好的!”

        “对,你说的对,都过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给……给您问、问好。”陶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这般说着。

        老太太点了下头,问:“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人?”

        “我叫肖、肖文陶,家、家里还……还有两、两个姐姐和、和嫂、嫂嫂……唔,还有刚、刚出生的侄子侄、侄女……”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说肖文陶第一次开口可能是紧张,可这第二次开口却明显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个小结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扫,霍文慧立刻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不过老太太重新审视陶陶的时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让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让他暂且收个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里挑就算了,怎么还挑中了这么个从小地方出来,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么可能同意。

        沉默间,三奶奶坐不住了。她这次来可是告状的啊!老太太怎么一句也不问孩子们打架的事儿,反而揪着这个孩子问不相干的问题?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来。出事儿之后,她只晓得这几个孩子都是霍玄从小地方带回来的穷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见着可怜,捡回来当丫鬟、小厮的罢?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点不对劲。她隐约想起丫鬟说这几个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的。霍玄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霍玄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让霍玄过嗣之事是府里人都知道的,难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议地望着陶陶。难道这个孩子是霍玄挑中了当嗣子的?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可是紧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么了?嗣子还能大得过府里的亲少爷?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现在谁也没说这个孩子是霍玄准备收为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顺记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耻。她悄悄给霍文聪、霍文慧使了个眼色。

        这一对龙凤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儿的手!”

        “曾祖母,我的脸现在还红着,您说会不会留下疤啊?呜呜呜……”

        老太太这才收回思绪,看向曾孙子、曾孙女。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她的亲曾孙子、亲曾孙女。看着霍文聪小手虎口处渗着血的压印,霍文慧脸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为什么打架?”老太太沉声问。

        三奶奶急忙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可是这几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竟是对主子不敬,下手这么狠!又不懂礼数,又心思歹毒!这么小就这个德行,长大了还得好?不愧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坏到里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说:“不、不……是、是这样的!”

        他刚说完,又想起姐姐的话,有些无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对老太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不急不慌地说:“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贫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未必坏到里子。”

        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她身边的张妈妈却露了一丝笑。

        三奶奶剐了肖折釉一眼,转头望向老太太。没过多久,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么好,正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

        三奶奶轻咳了一声,略收敛了点:“是媳妇儿说错话了,英雄不问出处,出身不代表什么。只是这几个孩子太不像话了!”

        老太太这才开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这几个孩子也伤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执,那就罢了。”

        一听这话,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呜咽咽地哭:“祖母,文聪和文慧可是您曾孙子、曾孙女呐!而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过来府里当丫鬟、小厮的。不管怎么说,总得让他们给我的文聪、文慧赔个不是。还有我姐姐家的良儿,良儿还这么小……呜呜呜……”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点犹豫的神色来。她是不会同意霍玄将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收为嗣子的。这样说来,事情就简单了。不责罚这三个孩子已经是给霍玄留了颜面,让肖折釉他们赔礼道歉,把事儿给结了就成。反正不能坏了规矩。

        “这事儿……”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小丫鬟挑帘子进来,禀:“二爷来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霍玄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怔,急忙让丫鬟换清茶。她和盛国大部分人一样都吃点茶,只有每次霍玄来的时候才让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他朝着陶陶说:“过来。”

        陶陶虽然平日里有些怕霍玄,此时却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走向他,并且亮着一双眼睛,喊:“将军!”

        霍玄“嗯”了一声,轻轻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抬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让他脖子上的伤露出来,冷声问:“这是想掐死你?哪个没教养的东西干的!”

        霍玄是个将军,还是个冷面将军。此时话,用的是训兵时的厉色语气。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双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里想着:原来将军这段时日跟他们说话都算是温声细语了?

        肖折釉是连霍玄杀人都见过的,对他的脾气一点都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为他们站出来。她原本觉得只是道歉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惊讶藏起来。

        三奶奶何尝不是吃了一大惊?她微微张着嘴,连想要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霍文聪、霍文慧还有六岁的良儿都吓着了,畏惧地向后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显然是没想到霍玄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霍文聪、霍文慧和良儿,最后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说:“二哥,不过是小孩子起了争执,小事情,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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