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痛苦一辈子

回到家中，老王说过几天到唐山开会，问女儿去不去。董桂兰自然不乐意。

        为了避免再一次的纷争，方登说不想去，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坦然面对唐山的家人。

        身在唐山的方达收拾好行囊，约上一众伙伴，准备出去闯荡。元妮想留住孩子，说：“妈不逼你复读了，你别走了”。

        方达去意已决，他不想窝在唐山，在母亲的照料下，看着自己颓废度日。元妮拦不住，只好忍痛同意。看着孩子远走的背影，在门后的元妮内心沉重，忧心忡忡。

        方登如愿考上了杭州医学院，一个人来到学校报到。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灵犀，姐弟俩竟然选择在同一个城市，展开各自人生崭新的旅程。

        两年后的一个暑假，老王去杭州看望很久没回家的女儿，恰逢在车站附近推销一日游的方达。

        老王问路，方达借机揽生意。老王觉得不妥，方达露出自己的假肢，靠着嘴贫终于说服老王坐上了他的人力观光车。

        二人在途中闲聊，得知老王是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时救援部队的，方达豪爽戏称老王是恩人，要给他免单。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宿舍，老王小心翼翼地敲门，半天才有回应。方登看到父亲又惊又喜，仓促迎父亲进屋。老王这才现宿舍还有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正是方登入学报到时认识的大师兄，杨志。

        瞧着老王神色严肃，杨志自觉借故离开。老王这才盘问起来，方登只解释说是同专业的研究生师兄，然后岔开话题，老王也就没有再追究，拿出董桂兰嘱咐带给女儿的特产零食，一脸慈爱。

        方登问到妈妈身体如何，老王停止了动作，抬了下头，又低下，沉重地说：“不太好…”。

        方登终于回家看望重病在医院的养母。病房里方登和董桂兰絮絮叨叨，聊了很多，二人冰释前嫌。窗外与主任通完电话的老王看到此情此景，再度哽咽。

        董桂兰交代方登拿出压在枕头下的物件，原来是一块送给女儿的手表，和一张二老帮她准备多年的存折，亲过心爱的养女，董桂兰安然离世。方登泣不成声。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方登回到杭州继续学业。一天，医院前，方登头也不回地走出来，杨志急忙拉住，问为什么又不干了，原来方登意外怀孕，杨志意欲逃脱责任，带着方登去做流产。

        方登讲起自己亲历唐山大地震的遭遇，想到自己从一堆尸体中醒来的情景，想到父亲在地震中丧生，放弃一个无辜的生命对她来说根本做不到。

        杨志还是死皮赖脸地狡辩，说只是不想让她做那么大牺牲，方登看了看杨志，觉得可悲可笑，从此二人各自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时间一晃，到了一九九五年。旅行社事业小有所成的方达开着宝马带着女朋友小河回唐山，兑现了离家时的承诺，一路叮嘱女朋友在妈面前好好表现。方达和女朋友说，母亲生了他三次，出生算一次、得肺炎险些丧命母亲拼死救活算一次、唐山大地震算一次。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方达给母亲敬酒，并提出要母亲一块搬到苏杭去住的建议。元妮却执意留在唐山，守护着丈夫和女儿的亡灵！

        “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母亲不住地说着这两句话！

        拒绝搬家，拒绝买房，拒绝找老伴。元妮守着自己对男人的感恩和思念，对女儿的愧疚，甘于用黯淡无光的日常生活来平息往事带给她的巨大伤痛，元妮用平淡的口吻说到：“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

        ......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苏杭一座写字楼里。

        地震突然来临，所有员工仓惶逃命，方达意外地冷静，让秘书叫所有人回来，“小震不用跑，大震你也跑不了”，然后拿起电话，问候唐山的母亲平安。

        同日。加拿大温哥华。

        在庭院浇水的方登觉得奇怪，丈夫今天回来得出奇的早，丈夫要妻子回屋看电视再说。电视上net正直播着汶川大地震，通过电视画面可以看到汶川受灾的惨烈。

        想到三十二年前自己的亲身经历，方登惊声大哭，她对丈夫提出，必须回中国一趟，提供救援，丈夫非常理解方登此刻的心情，同意了。

        此时在文川，抢救行动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社会各界人士自组成了救援志愿小分队，方达也是其中一员。

        方登也来了，医学出身的她，加入了医疗队。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救援现场，一位焦灼的母亲，在救援人员展开工作时，迟迟做不出取舍。孩子被一块大石板压着，救孩子必须锯腿，不锯后果非常严重，营救的战士和小孩全部都会有生命危险。

        余震突然降临，一位负责营救的战士李青被瞬间埋没。母亲看到被抬出来的抢救战士，半天说不出话。方登就在母亲孩子旁边帮忙输液，看着全过程。

        这位母亲毅然做出决定，要医生来给女儿锯腿，再挖楼就垮了，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牺牲，无奈的母亲顾不上女儿将来的怨恨。

        手术结束，女儿得救了，母亲再也受不了，情绪失控，冲上前去放声大哭，“我的女儿，我要我女儿的腿!”

        方登冲上前抱住那位母亲，似乎明白了三十二年前母亲元妮的选择。

        短暂的休息时间，在唐山救援队，累极的方登过来休息补充体力，并没有在意旁边两位小伙子的谈话。

        一人说：“七六年，我才两岁，不记事，我妈没了，一辈子没妈。你们家呢?“

        另一人说：“我就剩一妈了，爸跟姐都没了，我跟我姐是龙凤胎，地震那会儿，我俩被压到一块水泥板下头，我妈找人来救的时候，现撬我这头就压我姐，撬我姐这头呢就压我，人家问我妈保谁，我妈能怎么说啊，我妈不说，人家就急了，再不说，俩都没了。”

        方登这才意识到，不远处一位失去胳膊的小伙，是自己多年失散的弟弟，方达。姐弟俩在阔别三十二年后，终于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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