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尖叫，混乱，摔门，碎片。

        天旋地转，头痛大作，一片废墟。

        星流千万想，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们快速向前倒回到开头，看看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星流阿姨！！”这是惊喜的木兔。

        “你永远不会和他上床吗？”这是冷峻的宽太……不不，有点倒太多了，再往后点。

        “当逃兵的感觉如何？”不错，就是这里，不过还要再稍微往后些……

        “星流老师，你为什么还要画画？”

        哦，是的，接下来就是她犯的第一个错：为了逃避这个问题，她和他接吻了。

        第二个错：她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第三个错：然后她们上床了。

        “哈、啊、呼哧……”

        不，这是赤苇在跑步的声音。

        “星流老师……你干什么？！！”

        “别动、别动别动，哎呀你逃什么？”

        一番搏斗，气喘吁吁。

        星流千万躺在床上，眯着眼看向自己举起的手。她的左手拿着一条软尺，蓝色的，上面有着白色的刻度，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分开，在刻度上滑动着。

        顶部的暖黄灯光将她的手描绘出一个修长的轮廓，包括短短的指甲、常年握笔磨出的中指茧都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她左手展开软尺上的数字。

        “真的是……”

        “别说！”赤苇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坐在床上抱着头，看起来正在用尽所有涵养去压制自己体内的崩溃。

        “真金不怕火炼嘛。”

        她懒洋洋地说，并得意：“我真是太厉害了！”

        “……”

        “喂喂，赤苇君，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用这个技能赚一笔副业金？会有人雇我做这个吗？毕竟像我这样的一眼准的也很少见吧？”

        “……”

        “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生气了吧？”她坐起来，后知后觉道。

        “星流老师，我觉得我还是走……”赤苇站起来，冷冰冰地说。

        然而，他凌乱的衣服和大片露出来的身体让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说服力，反而让星流千万的注意力被他的腰肢和白皙的皮肤所吸引，走神了一瞬才回答：

        “什么？”

        “……”赤苇拿起衬衫就开始往身上套。

        然后他的肩膀就被握住了，接着是女人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犯。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耳畔融化，顺着皮肤一寸寸流动。

        “我们两个都太冲动了，星流老师，我刚刚……我想我们还是冷静一下。”他用手臂隔开了二人的距离。

        “好。”她说，“听你的。”手指微动，他手心一痒。

        “而且刚刚您的行为也……十分不妥。”

        “我道歉。”她脾气好起来，有点摸到赤苇京治的脾性。

        像个塑胶球，看起来坚硬光滑，实际弹性很大，很耐玩，不过欺负狠了需要放手让他松松气，不然会真的爆发。

        看来千万刚刚在两人正情浓的时候突然去拿尺子非要验证自己眼力的行为还是有点太过分了——过分吗？

        他的表情像是真的在和她讲道理，可星流千万根本不想听，她又有点走神。他的衬衫被她又一次扯乱，高支棉质的布料有着光滑细腻的微凉手感，而底下有着热气和温度的皮肤呢？

        “……您觉得呢？”

        “嗯……啊、听你的就好。”她被拉回注意力，再一次看向赤苇的脸，看到他睫毛上的微小汗珠。

        他很热吗？

        她和他对视着，而千万的行动预示在她的眼神里。

        “那好，我们暂时达成了共识，那我就先……唔！……”

        转瞬之间，蓦然她的唇已经挨在了他的唇上，热乎乎的气息。而他愣了一下，下一秒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唇。

        这个举动证明了千万一点都没听进去赤苇在说什么，因为他提到的“共识”即是指，他和千万都需要好好思考这段关系，最好——他真是个认真的人——先交往再发生其他事情。

        但赤苇京治这个说出这话的人呢？手还是推拒的姿势，却已经无法抗拒地沉下去，被她带走了一切理智。现在看上去更急切的人反而是他，褪去了所有衣物，温度和温度碰撞。他的喉结滚动，像是挣扎的鸟。

        “是第一次？”

        “嗯……我……”

        “嘘，别说话。”

        低低的笑声。

        这次没有什么再来打断她们了。

        如果让千万客观评价，赤苇的风格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克制、细致、严谨，以及还带上了从不泄露的柔情。他是个心肠很软的好人。

        她好像总是在遇到这种人。

        与此同时，他身上更有趣的地方在于克制下的忍耐，细致中的慌乱、严谨时的笨拙，他反复地、反复地用自己的温度熨帖着她，像是这样就能从内部将她溶化。

        千万闭上眼，近乎享受着这样放空的时刻。餍足的指尖在床单上轻轻敲打，随着鼻端的轻哼组成断断续续的旋律。

        “《春之声》吗？”他问。

        “竟然被你听出来了。”千万有点惊讶，与此同时配合地抬起身子，接受赤苇的擦拭——对了，对他的评价应该再加一条，很爱干净。

        “上次也是这首曲子。”

        “上次？”

        “上次和您在一起。”赤苇没说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叫做“乐天派”的店里放的正是这首。

        千万怎么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赤苇一起听到过这首曲子了，但她也懒得追问，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在这种时刻，本该毫无烦恼的她突然升腾起了一种孤独的悲伤。无关夜色、无关性-爱、甚至无关她自己，只是毫无来由的、像是被抛在茫茫宇宙中一般的悲伤。她是□□的、坦诚的、无依无凭的，布料和她的身体毫无关联，她的皮肤只是在感受一层陌生的织物，没有温暖。它很快吞噬了刚刚短暂的快乐，让星流千万蜷缩起了身体，一言不发。赤苇侧首去看时，只见她紧闭着的眼下渗出了几滴水珠。

        千万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可是她不想理会。她全心全意地抵御——或者说是沉浸在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力里，就像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尽管她身边还有一个正在跳动的心脏。

        她感觉赤苇抱了上来。

        拜托，千万别做亲她的脸这种蠢事，她在心里呐喊着，稍微分走了一点注意力。

        幸好他没有。他在非常克制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绿色的轻盈的头发，沾湿在他颈窝的头发。

        赤苇看到她头顶的发旋长出的新发根，黑色和一丝丝白色相夹，像是土地上新生的芽。

        “星流老师。”他低声说，几乎把这几个音节含在嘴里。他觉得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星流千万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她不会回答。

        ——艾里克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也许是她们都太沉浸，没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和人声，或者主要责任在星流千万，是她把手机完全静音，错过了艾里克无数条消息。

        “有人吗——千野老师？我给你带了……”

        哗啦一声，是塑料袋落地。紧接着是咣当，便当盒落在地上，洒了一地。

        “你是谁？！”少男的声音提高，变得刺耳。

        而在他面前，是双双从床上扭过头看着他的一对女男。女人他很熟悉，而这个男人是他从未在这座房子里见过的。

        ——千野老师要抛弃他了吗？

        这是艾里克的第一想法。

        一股血液冲上大脑，耳边传来溺水似的嗡嗡声响。反应过来时，艾里克发现自己已经冲上前，抓住了那个男人的头发想要拽起来。

        “这里是、这里是我和千野老师的家……你怎么能？”毫无血色的嘴唇在颤抖，艾里克像是看到了最恶心的蟑螂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一样，他的心里在悲伤尖叫：

        绝不能容忍……他已经视为自己和千野老师共享的空间的地方被外人入侵！！

        而赤苇京治还在错愕中，他吃痛皱眉，却纹丝不动。

        于是——“啪！”艾里克毫无保留的力气，让赤苇的口腔内尝到了丝丝血腥味。

        “等下，你……”

        可是语言已经没有用处，双眼发红的少男下一巴掌已经在空中，赤苇不得不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

        “碰！”

        “你打我？！”他捂住鼻子，又抬头，更加崩溃，“我流血了！！”

        “只是想让你冷静点。”赤苇扯开了一点衬衫领口。

        艾里克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星流千万，突然跑了出去。

        然后，她们听到从客厅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声响，像是一百只大象在这里发生了踩踏事故，又像是古罗马战场穿越到了千万的家。

        赤苇皱着眉从卧室的卫生间出来，抹去了嘴角的血迹，问：

        “你不去看看吗？”

        他问的自然是还在床上的星流千万。

        “不了吧，他闹完会自己走的。”

        她看起来超乎寻常的平静，竟然没有心虚，也没有愧疚，只是有点茫然。

        赤苇京治无力再分辨她的情绪，他确认自己刚刚是真的想要问她要不要交往，但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只想快点回到家收拾好自己，然后再仔细想想这个荒谬的晚上是怎么变成一团糟糕的狗屎的。

        临走的时候，星流千万看到赤苇回头望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他一定在等自己向他道歉，但她就是一言不发，看着他在原地犹豫，最后出口的竟然是：

        “晚安。”

        噗！好逊。她嘴角一挑泄露出微微哂笑，他似乎觉得莫大丢脸，匆匆离去。

        门关上，留下一室静寂。

        星流千万想，这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又把什么东西搞砸了。

        但是……

        女人慢吞吞迈开腿，跨越重重倒塌的重峦叠嶂、碎片废墟，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还是艾里克上次带来的），期间她顺便捡起地上的便当盒，用手抓了一点饭团残渣尝了尝（“味道不错”，她想）。最后她扶起了一只矮脚沙发，整个人蜷缩进里面。

        也没什么，反正不会更糟了，不是吗？

        她举起啤酒罐，看向窗外的夜色，轻声向虚空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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