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游山

姬影心情大好，提议众人到水榭外面逛逛。罗远莲想坐游船游河，众人聚在一起，方便她弹琴、作诗、高谈阔论，展示才艺。徐枫是二公子的人，这次被王瑾诓来跟太子凑这个局，不想影响太大，所以更想爬山。可是，显见得徐罗二人平时相处，罗小姐要任性强势得多，徐枫大约平时没怎么违拗过罗小姐的意思，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徐枫这么不让着她，让她一个收不住，就把娇小姐骄横脾气给撒了出来。姬淼在一旁还一个劲儿地煽风点火，乖巧道：“就爬山嘛！爬山多有意思啊！”于是，罗远莲的脾气就进一步从任性升级成了吃醋，更不得了了。

        阿羽也没安好心，乐得看徐罗二人闹这个别扭，特安心在旁边看热闹。王瑾毕竟是徐枫的朋友，厚道多了，手里拿着一万贯的扇子，敲了敲姬淼的头，解围道：“争什么争？到底上哪儿玩得云儿妹妹说了算！”阿羽颇觉扫兴，但也赶紧向上一指，干脆道：“上山！”罗远莲见状，憋了一肚子火，气鼓鼓转头先爬山去了。阿羽见罗徐二人，一个闹性子，一个追着说好话，前头去了，自己磨磨唧唧慢慢跟上。姬影凑到阿羽耳边，低声道：“你就起哄吧！这山可高了，你这身子骨可爬不动！最后还是我背你！”阿羽眉毛一扬，心想还以为虎落平阳真能被犬欺了？哼了一声，扭头往前走。姬影在背后轻笑出声，随后跟上。

        姬影还真没说错，罗远莲和姬淼都是好把式，罗远莲好强，一路爬山都要争女眷组第一，姬淼也跟她摽上劲儿了，把吃奶儿的劲儿都用上了，也绝不甘心落后，这两人在徐枫和王瑾的陪同下一路领先，把阿羽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阿羽这肉身不是一般弱，没走几步就大汗淋淋，衣服都浸透了，也没能走快多少。姬影从乾坤袋里捞了把扇子出来，一路给阿羽打扇，服务非常周到。阿羽眼见得两队人马越落越远，扶着路边的山石望山兴叹，转头对姬影道：“要不我还是不装了，直接踏云上去得了。”姬影一指自己后背，微笑道：“我这背上也跟云差不多，不信你可以试试。”阿羽摸着下巴小纠结了一下，姬影已然背转身把她捞到了背上。似乎是想要模仿云的状态似的，姬影脚底用力腾空而起，踏叶蹬枝，从树林上空，直接沿着直线攀上山，眨眼功夫就超到了罗远莲他们前面，然后又再多留了点距离，放下阿羽，让她慢慢继续爬。待得罗远莲一群终于追上来，姬淼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指着云儿大声道：“大哥！是你把她背上来了！”姬影赶紧招供道：“小淼爬不动了，哥哥也来背一下。”姬淼已经累脱力了，立马放弃抵抗，于是姬影就把姬淼背在背上，此时罗远莲也没劲儿了，阿羽终于能够跟上大家的速度，一行人终于汇合一队，一起慢慢往上爬。

        接近山顶的地方，一前一后有两座庙，先一座是佛家寺院，后一座是道家道观。佛家香火比道家盛得多，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挤来挤去，不像道家门口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即便来的也大都不太虔诚，很像是拜佛庙的顺便进来参观一眼。罗远莲和姬淼玩性很大，跟徐枫、王瑾进寺院道观去了，阿羽不进去，姬影便和尤季一起，在门口大松树下站着一起等着。

        那四人进去多时，一直不回来，阿羽他们等得有些无聊，姬影于是笑道：“云儿不进去逛逛吗？”

        阿羽摇了摇扇子，笑道：“神仙不拜庙。”

        “哦？”姬影从没听过神仙这些说法，不禁疑惑道，“神仙不是也分地仙、天仙、天神，亦有管辖所属，怎么不拜天神呢？”

        阿羽笑了，道：“各自修行，见面揖一揖，礼数全了就可以了，泥胎坯子有什么拜头儿？”

        姬影：“那这些香火，对神仙到底有无作用呢？”

        阿羽：“能多少积点功德，不过恰如沧海一栗，没啥大用！”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看那道观没什么香火，你也一点不在意。不过，这佛庙人也太多了……”

        正说着话，眼见王瑾从佛庙门口挤了出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人太多了！挤得受不了！那位罗姑娘还在一尊一尊挨着介绍过去，佛理佛法都懂好多，不过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干脆出来了。哦，你们闲待外面，刚才聊啥呢？”

        阿羽笑道：“正在聊佛庙呢！”

        王瑾哈哈笑道：“你快说说，看看我爱听不？”

        阿羽笑着指了指冷清的道观，道：“这道观供的是本地神仙，不大在乎香火，而且道家讲究圣人无为，不太干涉凡间事物，所以祈愿不大灵验，故而就没什么人拜庙。佛家不同，那是外地神仙，要想在本地立足，小恩小惠总要给一点，故而香火旺盛。”

        王瑾和姬影俱恍然大悟状，很是受教，王瑾又问：“那外地神仙来本地抢香火，本地神仙不生气吗？”

        阿羽哈哈笑起来，大笑道：“给他抢，不过一点名头，真以为能抢了什么去吗？”

        王瑾：“哦，照你这么说，还是道家神仙管用啊！那咱们去拜一拜！”

        王瑾拉着阿羽的袖子往道观里走，又问：“那这庙里有你的香火牌位吗？”

        阿羽笑道：“那必须有啊！”

        “哪个哪个？”王瑾和姬影兴致大起。

        阿羽哈哈笑道：“里面最没香火的那个！”

        王瑾和姬影都很吃惊，拉着阿羽进道观一尊一尊认过去，阿羽俱笑而不答，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老实挨了王瑾好几扇柄子。出门的时候正撞见罗远莲他们进道观，四人回到门口树下，又等了很久，终于汇齐人马，继续登顶。

        山顶之上，金光灿烂，修有一座宏伟的道观，观中仅供一尊神像，名曰普圣先师，这香火可非刚刚那佛庙可比，那真可谓是信众密密麻麻，道士遍地都是，香火缭绕直冲青天。

        罗远莲一到此地立即两眼放光，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先是隔老远就跪下磕头，然后无比骄傲地宣布，普圣先师是她的师父，她是先师最最宠爱的小弟子，另外，还不忘自以为隐晦地表示徐枫的官途也是托了她的福，靠她在王后跟前能说上话。罗远莲倒也不是吹牛，很快就有一大群小道士看到罗远莲后迎了上来，道士们排成两队，郑重其事地把罗远莲迎进大殿，阿羽居然也跟在后面一起混了进去，让王瑾和姬影颇感意外。

        罗远莲端起架子，骄傲地接受众道士的追捧逢迎，阿羽跟在罗远莲后面，来到大殿神像之前，右手抬起轻挥一掌，灵力带着金光直奔神像面门而去，掌风扫开了神像面前仙法设置的雾障，露出那神像的真颜来，就见那神像居然带着一副黄金面具，把脸挡了个结结实实，一点细节都没露。阿羽皱了皱眉头，低头想了想，慢慢转身往外走。阿羽刚刚挥出的灵力凡人看不到，就连尤季也看不到，不过，尤季却趁机也用法目看到了神像那带着面具的脸，颇感诧异，却没吭声。阿羽一走，姬影、王瑾、尤季、姬淼都跟着走，只有罗远莲仍停留在人群簇拥的中央，徐枫则侧立其旁，仿佛是罗姑娘的护法。

        阿羽带领众人走出道观很远才停步回身，她对着道观打了个响指，但听“呼”地一声，观中所有香火灯烛瞬间同时熄灭，就连那巨大香炉里的滚热香灰，也瞬间冷却，连缕烟都冒不出来。人群见此异象，立刻骚动起来，很多人就开始纷纷往外走，阿羽等人群散出大半，只剩少数好事者看热闹不要命，就又捏起一个仙诀，整座道观就抖动起来，人群惊慌失措，纷纷夺门而出，很快就跑得连一个道士都不剩了，阿羽便松了手中诀，只见那巍峨恢宏的道观立即向下崩塌，连续三次，就好像空中有一个无形大手往下拍一般，顷刻过后，就变成了一座平平整整的废墟。

        尤季摇摇头，轻声道：“何必这么费事？背祖叛宗，信奉外神，死个七八成也不为过。”

        阿羽摇头道：“大乱将起，人少死不了，便容他们多活几日吧！”

        远处，罗远莲头发蓬乱，被徐枫架着，惊慌失措地向阿羽他们跑过来。

        罗远莲大声道：“不得了了！一定是狐妖动的手脚，这些丧尽天良的狐妖，居然敢触犯神威，胆子太大了！不行，我得留下来帮助处理一下！阿枫，你……”

        徐枫皱眉摇了摇头，为难道：“我明日得上朝，不能告假。”

        罗远莲显然非常失望，但又不能强求，正好有几个小道士跑过来，把罗远莲当成了主心骨，罗远莲便随着他们去了，临走前还不停回头看徐枫，显然是希望徐枫能陪着她处理“大事”。

        待罗远莲走远了，众人便开始下山，阿羽明显听到徐枫“吁”地松了一口气，可见每日伺候罗姑娘也不是件轻松的事。罗远莲一走，姬淼立马活跃起来，终于，人群中只剩她这一个才女，可以任她发挥了，不过，她也没能得意多久，因为罗远莲很快又追上来了。罗远莲解释说，因为她查看情况后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此小事，她师父一定能解决，不过，众人心里都看得清楚，罗远莲此人不过嘴上叫得欢，其实很离不开徐枫的支撑。

        此后下山，罗远莲一路都在吹嘘自己师父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厉害，如此小事如何如何不用担心，想给自己找回一点颜面。

        阿羽趁势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何方人氏？现今多少岁了？”

        罗远莲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找补道：“神仙人士，见首不见尾，不过，我师父长得很英俊！”

        阿羽来了兴趣，追问道：“英俊这词太宽泛了，在场诸位哪个不英俊？你且细描述描述看看。”

        看罗远莲答不上来，阿羽又引导道：“比如，把你师父同这众位比一比，俊得能排第几？或者说，他眼睛像谁？鼻子像谁？嘴巴像谁？”

        罗远莲依言往徐枫、王瑾、姬影、尤季脸上依次望过去，很快就羞红了脸，答不上话来。尤季同阿羽对望一眼，嗤笑一声。阿羽叹了口气，摇摇头，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赶紧往山下去了。

        下山又行了几百步距离，阿羽体力不支，要在路旁凉亭歇息片刻，凉亭中恰巧两个姑娘也在歇脚，还随身带了一架古琴，正在自娱自乐，一下子又刺激了罗远莲的神经。下山这一路，罗远莲有点郁郁不得志，她说的话大家都不太热情，甚至连徐枫都少捧她很多，如今终于可以弹琴抒发情怀，她自然很积极。带琴的两位是普通人户家里的姑娘，甫一见这么多俊男美女贵族子弟，脸都红到了耳根，很痛快就把琴借给了罗远莲。罗远莲接过琴一顿调弦试音，简直就是在对那两个姑娘炫耀，你们琴艺不行哦，琴音都调不准，然后，就开始弹琴。

        这一番折腾太费时间，阿羽坐够了，看山路还长，想早点走，奈何姬淼又被激起了斗志，跟着弹了一曲。阿羽终于起身可以走了，又见姬淼苦兮兮挨过来缠她的胳膊，眼神甚是哀怨，一看方知，原来徐枫是个爱琴的，罗远莲这一番弹奏又唤醒了他的爱怜之心，两人眉来眼去又热和上了。岂有此理！

        阿羽接过琴坐下，王瑾立马鼓起掌来，啧啧道：“你可是消遣我们一天了！一句歌不唱，一首词不做，连个笑话都没讲过。赶紧地，快弹首曲子我听听，看能不能抵过我唱的歌？”

        阿羽已经甚是疲乏，没多余力气跟他说笑，手指弄琴，轻轻弹奏起来。低音幽远，是逍遥山不散的云烟，中音回旋，似仙人起舞弄剑、嬉戏林间，见南天云海，观极北冰川，上九霄观星流金瀑，入地府看幽灵鬼衍。阿羽弹着弹着，思绪就回到了过去，阿风教她仙法，带她遨游，同她说笑，为她弹琴。阿羽心潮起伏，琴音不受控制地逐渐高亢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好似金戈激武、铁马踏冰，她仿佛看见四百年前，阿风强行将她封印于凌霄峰千忧石下，隐了自身气泽，冒充她去同魔王珞夜大战一场。

        她记得，阿风走的那一天，昏天无日、黄沙漫天，她穷尽力气从千忧石下爬出来，再见他时，他仅剩最后一口气。深深的刀痕从他的左肩一直划过右腹，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她惊慌失措，抱住他，害怕得全身发抖。他眼神涣散，但还是努力弯起嘴角笑着安慰她。

        他说：“你不要担心，相比失去你，我觉得死亡也并没有多少痛苦……”

        “可是……你又怎么忍心抛下我？让我来承受这份痛苦？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我……会……回来的……”

        ……

        他说，他会回来的。

        她守着他这句承诺，苦苦守候了四百年……

        阿羽潸然泪下，琴声无以为继，嘎然而止。

        良久，王瑾幽幽道：“我仿佛看到一座紫气蒸腾的仙山……”

        尤季冷冷道：“那是紫怡峰。姑娘，你不简单啊！”

        阿羽猛然惊醒，打了个激灵，冷峻道：“殿下慎言，我幼年时也有人说我不简单，然后灭了我全族，只逃出我一人。”

        阿羽收拾情绪，擦干眼泪，站起身打算离开，抬眼却见周围紫气缭绕，以她身边最浓，渐次减淡，一直蔓延包裹住整座山峰。阿羽大惊。

        尤季冷冷道：“紫薇元气，自从西娴大帝灰飞烟灭之后，二十一万年未现于世。你还说你简单？”

        阿羽皱了皱眉头，冷静道：“九州界为莫伦山崩塌之后重聚而成，乃是西娴大帝埋骨之地，出现紫薇元气也并不奇怪。”

        “呵！”尤季一指周围浓浓的紫气，看了看阿羽，道，“你太过谦了！”

        尤季没再追问，阿羽也不再吭声。天色已晚，大家还了琴匆忙下山，路过徐枫的时候，阿羽看到他目光盈盈，似有泪水。徐枫凝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说，转身追罗远莲去了。阿羽望着徐枫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也赶紧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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