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曲招魂

此后数日，尹意琉大概是太忙了，所以大发慈悲地没顾上烦紫羽。三日之后，婚仪如期举行，尹意琉派人送了请帖来，据说是给紫羽留了最显眼的席位，好让她去替她这门骄傲的婚事，做一个最应景的摆设。

        “美人大战狐狸精，功成名就！”

        真的应该流芳百世！

        不过，这种场合，紫羽自然没兴趣参加。王瑾很够朋友，居然也翘了席，陪她一起把酒高歌。“同是天涯失恋人”，他俩惺惺相惜，在紫羽的小舍内，举杯对饮，竟然也有那么点情投意合的意思。

        王瑾玩笑说，从前姬影明令禁止他和她单独相处，现在禁令废除，能够让他跟她痛痛快快地畅饮三百杯，值得庆贺。紫羽笑笑，立刻又去寻了三坛老酒出来，要跟他一醉方休。

        紫羽跟王瑾一直闹到后半夜，喝得酩酊大醉。一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爽爽利利、巴巴适适地躺在里室床铺之上，被子盖得好好的，头发也理得整整齐齐，虽然自己也觉得异常惊讶，但是莫名其妙地，还是有点佩服自己。

        一根男子束发用的大红丝带从枕边滑落，看样子可能是尹意琉前两天落在她这里的。这丝带的颜色太过碍眼，紫羽弯腰把它捡起来，燃起一簇三味真火，把它烧了个干干净净。反正她如今已经跟姬影入了洞房，参考姬影以往的风格，现在这个点儿，他多半还抱着美人在被窝里缠绵着呢，而这根小小的丝带，他俩估计暂时也用不上了。

        紫羽穿好衣服，来到外室门口，入眼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屋里一地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碗碟和菜汤饭粒，屋里的家具摆设几乎全军覆没，翻的翻、倒的倒，摔坏了不少，而唯一一件幸免于难的美人靠上面，王瑾正在呼呼大睡，仍在梦游水乡。

        紫羽站在门口半天，没寻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不得已，只能靠在门框上，想回忆回忆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看眼前这副景象，她和王瑾这酒疯发的，应该很到位，把这屋子里面所有能砸的东西，基本上是全砸了。

        “咚咚咚”三声叩门声响，尤季自行带了扫把簸箕，一看就是来收拾残局的。紫羽笑脸相迎，谢了他的好意，自己用术法很快就把屋子理了个整整齐齐。紫羽将王瑾搬到里屋床上睡好，又找了一个没盖儿的茶壶和两只摔豁嘴的瓷碗，给尤季倒了一碗白水当茶待客，自己出去打水洗脸。

        等紫羽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徐枫居然也来了，正背对着门，在欣赏墙上的一副画。

        兰芷幽静，小竹荫荫，这是她前几日妄图陶冶情操之时，随手画的逍遥山上的景象。

        紫羽赶紧又去给徐枫添了一碗白水，欣喜道：“看来你也被解了禁令，可以常来了！”

        徐枫没有答话，倒是尤季喝着茶水叹了口气，道：“你那《招魂曲》唱得那么好，自然是把人都招来了！”

        “啊？《招魂曲》？什么《招魂曲》？”

        “切，”尤季白紫羽一眼，鄙夷道，“也真有你的！我家殿下新婚大喜，你却在家里唱《招魂曲》。你这个态度，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家殿下睡觉么！”

        “哎？我昨晚一直老实待在家里喝酒来着，哪里也没去过……”

        “是，没错，你是没出去过，只不过你那歌唱得半座城的人都听到了，也就用不着跑到人家洞房里去闹了。说实话，我还真挺佩服你的，这《招魂曲》本是冥界王后召唤去世冥王魂魄的歌曲，二十万年里，也就被唱过四次，凭你这个年纪，原本就不该听过才对，可是你不仅会唱，甚至还能将冥后都从未唱过的后八段给补全，也真够本事的。你倒是说说看，这沌武纪流传下来、九段丢了八段、连冥后都只会一段的《招魂曲》，你是怎么把它一字不落地补全的？这后八段，别都是你自己胡编的吧？”

        “啊？”

        什么《招魂曲》啊？她压根儿就没听说过，鬼才晓得尤季这是说啥呢！

        “不过，你既然会唱《招魂曲》，倒是可以考虑用这首歌，把你那丢失了的一魂一魄，试着给招一招”

        尤季这话刚刚说了一半，忽然就听到“哐嘡”一声巨响，喜服未褪的尹意琉，一脚踹开了紫羽的房门。尹意琉冲进来，二话不说扬手就要给紫羽一个耳光……好在……被尤季在半空中给拦了下来。

        尹意琉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脸上一道道红泥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模样狰狞，显然是哭了一晚上的架势。她完全不顾淑女之仪地冲上来，对着紫羽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那架势简直就像一条疯狗。

        “轩辕紫羽，你这个无耻下流的东西！贱货！狐狸精！每天处心积虑就想着勾搭别人的男人！真下作！你说！你把我的夫君藏到哪里去了！你快说”

        尹意琉一边说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挥舞着她那鲜红的长指甲就想挠她。尤季将紫羽挡在身后，伸出一只手拦着尹意琉，根本不给她碰到她的机会。

        “尤季你这个混蛋！帮着你主子偷腥！你都在这里，你主子也肯定远不了！”

        尹意琉对着尤季就是一顿粉拳，相当泼辣。

        但是，尤季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尹意琉三两下就把他给惹烦了。尤季轻轻一推，尹意琉顺势坐倒在地，一顿哭天抹泪，却可惜这屋里没一个人愿意搭理她。

        徐枫好整以暇地继续欣赏画，尤季冷着脸喝茶水，王瑾呼呼大睡，紫羽被尤季挡在身后，不探头，根本就看不见尹意琉。

        正在这时，里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王瑾，忽然很没眼力劲儿地翻了个身，这下子，可提醒了一直坐在地上撒泼的尹意琉，就见她“噌”地一下就跳了起来，直奔里屋就去了。

        耳听尹意琉大惊叫道：“怎么会是你？！”

        王瑾睡眼惺忪：“呃？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晚上都在这儿啊！”

        “你你居然跟轩辕紫羽有……有奸情！”

        什么叫有奸情？！这是想逼紫羽发飙么……

        千钧一发……

        突然，又是一阵敲门声，自从尤季来了以后，就一直退居二线的齐泰忽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齐泰对着徐枫和尤季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尹意琉却冷不丁突然跑了出来。

        尹意琉揪着齐泰大声道：“我夫君呢？我夫君到哪里去了？”

        齐泰脸一黑，绕过尹意琉向徐枫、尤季和刚刚从内室里出来的王瑾谦卑道：“军务紧急，殿下宣侯爷和两位将军速到‘兰汀府’议事。”

        齐泰话音未落，尹意琉已经一个健步冲出门去，紫羽抹一抹头上的汗，庆幸道：“好险！总算是沉冤昭雪了！”

        “冤？”尤季闻言转过头来，白了紫羽一眼，“你可一点都不冤！”

        “呃？”紫羽被尤季这话闹得有点晕。

        尤季没理她，径自跟在王瑾后面走了。

        王瑾一马当先，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回头，对紫羽道：“中午记得给我留饭，我要回来吃！”

        “啊？”紫羽一愣，回道，“可我不吃饭。”

        王瑾：“哦，你不吃就算了，记得给我准备着就好！”

        紫羽：“”

        尤季一回头：“我爱吃红烧牛肉，不要放香菜！”

        紫羽：“啊？”

        王瑾：“我要吃白宰鸡，麻味重一点的！”

        紫羽：“”

        徐枫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尤季和王瑾，回头对着紫羽叹了一口气，道：“那我点个素菜吧，随便一点，凉拌三丝就好，不用太麻烦了。”

        紫羽：“”

        这三人很有默契，点完菜之后完全无视紫羽额上不住跳动的青筋，头也不回就走了，气得她是

        三个混蛋！！！

        自此之后，徐枫、尤季和王瑾这三个家伙，就在紫羽这儿开了一桌麻将，美其名曰，是怕她孤独寂寞特意来陪她的，事实上，全部都是骗吃骗喝，而且吃完以后还不洗碗，真是太气人了！不过好在能有他们陪她打打麻将，让她的脑子忙碌起来，倒也可以暂时忘了姬影，于她这个失恋之人，倒也算有点好处，因此上，看在这点上面，她也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们了。

        尹意琉再也没来找过紫羽，让她觉得有点意外，倒是彦月时不时地就会来看望她一下，除了假惺惺地跟她叙旧之外，还不忘时不时地勾搭一下徐枫、王瑾、尤季他们，因此很不招他们三个待见，很快也不招尹意琉待见了。

        十日之后，彦月被尹意琉从同住的将军府给赶了出去，据尤季线报，说是因为彦月卖弄风骚，把自己给弄到了姬影的床上……

        彦月无处可去便来找紫羽，说是想来她这里借住……结果，被尤季拿着大扫把给赶走了。

        尤季振振有词：“你要是住这儿了，那我该住哪儿？”

        紫羽满脸黑线，徐枫和王瑾不禁侧目。徐枫拿起一个麻将子儿，照着尤季脑袋砸过去，被尤季隔空接住。

        “你个外域神仙，老打我们的主意合适吗？”

        彦月几处辗转一番，最后搬进了姬影的“兰汀府”，然后，就出现了最为戏剧性的一幕：亲手把彦月从将军府里轰了出去的尹意琉，又三催四请地，用八台大轿把彦月给接了回来。没过多久，尤季又传来消息，说姬影要纳彦月作侧妃，而且，人也已经住进了彦月的“娇梦居”。

        紫羽听尤季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正嘴欠看徐枫他们吃得很香，就也跟着少吃了一点，结果吐得一塌糊涂。紫羽一边听一边呕，一边呕一边听，难得尤季很有耐心，断断续续给她续全了经过，临末了还万分关切地问了一句：“阿羽，听殿下如此风流，你还醋不醋？”

        紫羽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答点什么。

        王瑾接话道：“醋你个头啊！有像我们这么好的男人天天陪着她，她还有啥好醋的？”

        徐枫跟着点点头。

        尤季把眼一翻，指着王瑾和徐枫大声道：“你们一个有妇之夫，一个要修仙，都赶紧闭嘴！在座也就是只有我还未娶妻。阿羽，你和殿下注定命里无缘，倒不如干脆嫁给我好了”

        紫羽：“”

        徐枫和王瑾整齐划一地大喊一声：“闭嘴！轮不到你！”

        紫羽知道，徐枫、尤季、王瑾他们都是想哄她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心里还是一样觉得很温暖，有他们三个在，这日子过得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不过，有他们陪伴的好日子，也没有延续多久，很快鲁羿战事又起，他们三个作为姬影手下最为得力的三员大将，立刻就又被派往了前沿火线。他们走得太仓促，待紫羽得到传话，说大军已提早开拔的时候，各式菜料都已准备齐配，就差下锅炒了。

        紫羽擦净手，将身上的围裙摘下来，坐在院中他们三个时常打牌喝茶的竹椅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就觉得很不适应这份久别的宁静。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孤单吧！

        小腹之处，有个东西轻轻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跳动了一下。她用手轻抚在小腹上面，而它立刻又安静下来，什么反应也没有了。

        紫羽觉得一头雾水，到厨房去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院门轻轻响了一下，有人慢步走了进来。紫羽有些犯懒，靠在厨房木门之上发呆，没去理会来的是谁。

        来人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慢慢向她所在的厨房踱了过来。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飘逸挺拔的身影，这个身影无论是放在哪里，永远都显得是那么地出众。

        心里微微一痛，紫羽将头偏到一边，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几欲发作的情绪，免得肚子又跟着剧痛起来。

        每次见到姬影都是这样，他总是能让她心里难过，继而引得她全身剧痛。她不想再重蹈上一次痛得死去活来的覆辙，因此只盼望着这一切能早点过去。

        好在，未来的日子，大概已经不太长了

        紫羽直起身子，走到灶台之前又倒了一口茶水，没有力气同姬影说话，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姬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她一直都没有理他，开口慢慢道：“徐枫他们今天来不了了。”

        紫羽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姬影走到她的身边，看着一锅台的菜料果蔬，低声道：“准备的这么多菜，会不会浪费了……”

        紫羽转身绕开他，想离开厨房到院子里去。

        姬影看着她，显得有些忧伤，低声道：“能……做给我吃么……”

        姬影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竟然显得有几分可怜。

        紫羽停下脚步，看了看一案子已经洗净切好的菜料，觉得好像确实有点浪费。

        “你去桌子前坐着吧，很快就好。”

        姬影看了看紫羽，脸上的颓废立刻淡了几分。他守在厨房门口，看着紫羽翻炒添油，脸上神情复杂，说不出究竟是开心还是伤心。

        很快一桌子菜就做好了，紫羽坐在旁边，看姬影吃得香甜，自己喝着茶，偶尔也吃个一口半口的。

        饭桌上静悄悄的，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姬影越吃越慢，剩下的小半碗饭吃了很久都还没有吃完，到最后菜都有些凉了。

        她想，大概是她做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吧！

        紫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将军府里，自然有人能对他的胃口，这事儿真的用不上她来操心。

        紫羽站起身来开始收桌子，姬影原本一直都有点呆呆傻傻的，这时却忽然双目放光地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她皱眉看着他。

        姬影眼中的神采渐渐散去，终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紫羽心里一抽，端了两只菜碗赶紧转身往厨房去，以好遮掩住她那已经发红的眼角。

        姬影站起身准备要走了，她躲在厨房里，心里酸涩，几乎没有勇气再出去面对他。

        姬影站在院里一直没走，好像是在等她。

        该面对的，终于还是要面对的，她忍着腹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敛起情绪走出厨房。

        姬影大概是在等着跟她告别的，他默默地看着她，良久良久，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他会过来抱住她了。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最后还是转过身去，慢慢地离开了

        看着姬影渐渐远去的身影，紫羽眼前一片模糊，喉头哽咽着，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禾熙！”

        姬影忽然停下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天空冷冷地说了一句，让她撕心裂肺的话。

        “禾熙已经死了！我不是禾熙！”

        眼泪夺眶而出，她已看不清姬影究竟是怎样走的，是怎样抛弃她的

        姬影，他又何必要对她如此残忍呢！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其实，姬影并不知道，他此时抛下的这一句比钢刀还要锋利的话，到后来，让他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这代价，让他可能永远永远都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让他深爱过的轩辕紫羽了

        这一切都是宿命，虽然残酷，但却没有人能够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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