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一直下

“寝子……”
  场景回到现实。林宇骁看着受伤的怪物，愣在原地。
  “真讽刺啊，杀死你姐姐的怪物，此时此刻成了你杀人的武器。你刚才该不会还打心里感谢这个东西吧？”
  爱丽丝望着林宇骁，冷笑着说道。
  樱子走向凯文：“凯文先生，既然你答应了保护林宇骁，你又做了什么呢？”
  “不让他了解真相。”凯文回答道。
  “你是认真的？让他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能完成寝子的遗愿了吗？”
  “……恐怕你忽略了最深处的真相。”
  “最深处的真相……”
  樱子很不解，“那是什么？”
  “既然寝子的意识没有传到机器中，那现在是谁在控制它？”
  刹那间，樱子恍然大悟：“难道说——”
  她转过身，用最大的声音呼喊：“林宇骁，离那个怪物远一点！”同时举起枪，瞄准了怪物。
  然而已经晚了。
  怪物在林宇骁身边，伸出它的利爪——曾经杀死寝子的武器。
  奇怪的是，它没有攻击林宇骁，而是将利爪护在少年身前。
  与此同时，樱子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怪物。
  “不对，它竟然没有攻击……”
  樱子小声自言自语。
  林宇骁震惊地看着怪物。
  “……寝子？”
  怪物此刻已经遍体鳞伤，然而它依然伫立在林宇骁面前。
  “林宇骁，快让开！”樱子说，“现在是消灭它的最佳时机！”
  然而林宇骁没有行动，只是愣愣地抬头看着怪物。
  对于眼前的怪物，明明是杀死寝子的罪魁祸首，但林宇骁居然没有产生半点憎恨之情。相反，他的恨意，主要是针对凯文和爱丽丝——两个卡斯特尼亚家族的人。
  然而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在绝境下，怪物依然要保护自己。
  “嘁，真是优柔寡断。”
  爱丽丝不屑地冷哼一声，拿出身边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副微型火箭筒。
  “既然手枪消灭不了这个家伙，那就只能用这个了。”
  “等一下！”凯文突然说。
  “有问题吗？既然林宇骁执迷不悟，那只能别怪我下狠手了。凯文，你该不会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吧？那就交给我，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爱丽丝将火箭筒扛在了肩膀上，对准怪物。
  “爱丽丝，你疯了？！”樱子急忙走上前想要阻止她。
  “我没疯，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话音刚落，爱丽丝就按下了发射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眼神中显露出无限震惊的凯文，发出冷笑的爱丽丝，跳起来想要推开爱丽丝的樱子，呼啸而出的火炮，以及不知所措的林宇骁——一切都停滞在这一刻，除了卡斯特尼亚家族制造的怪物。
  怪物挥出利爪，把林宇骁击飞了几米远，撞在了墙上。
  火炮击中了怪物。
  漫天的火光中，樱子将爱丽丝扑倒，拿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你在干什么！”樱子的眼里充满了愤怒，“把怪物消灭就够了，为什么要连累到林宇骁！”
  “是他自己不愿意走，怎么了？”
  被怪物打得遍体鳞伤的爱丽丝低头看着樱子，她满脸是血，却依然挂着癫狂的笑容。
  樱子迟疑了一下。在爱丽丝的眼中，她看出来，眼前的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亡命之徒。
  对于爱丽丝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哪怕一个人的生命的。
  另一边，一片恍惚中，林宇骁忍受着剧烈的耳鸣和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火光消散后，他看见了怪物——身体残破不堪的怪物，伫立在走廊中央。怪物抬起头，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林宇骁能感受到，它此时此刻就在看着自己。
  忽然间，林宇骁看见了某种神异的景象。
  眼前的怪物，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姐姐，同时也是一直在追寻的人——寝子。
  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注视着林宇骁。
  她是那么的瘦弱、病态，却又是那么的美丽，就像天使一般。
  少女向少年伸出了手。
  仿佛在呼唤：“跟我走吧，我最爱的人。”
  “寝子！”
  林宇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尽管脚腕骨折了，他也不在乎，依然迈着笨拙的步伐，奔跑起来。
  我知道这可能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奔跑。
  甚至这个愿望本身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但所谓正确的事，便是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深信不疑。
  尽管自己的一生充满了失望。
  尽管别人把自己的这份偏执当作愚蠢。
  尽管姐姐早已死在阴谋中。
  尽管自己到头来追求的，只是一场空——
  在看见寝子的这一刻，林宇骁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这些年，他一直把眼前少女的身影，当作继续前进的动力，以及向害死她的人复仇的契机。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只是想再见寝子一面，仅此而已。
  他终于到达了自己期望的尽头。
  “……消失了？”
  樱子抬起头，却看见怪物和林宇骁都消失不见。她惊讶极了，站起来反复确认，可周围不再有其他身影。
  她又去了412房间，然而里面并无变化，唯一的细节，就是墙上的标记消失了。
  “奇怪，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想必是一起去了天使的空间吧。”凯文说。
  “天使空间？就像我们处在‘不存在的房间’传闻中的那个房间一样？”
  “是的。”
  “如果我没猜错，那也是天使的权能吧。”
  凯文点了点头。
  “医院里的隐藏房间，就是由天使创造的。不同的天使拥有不同的能力，而附身在寝子身体里的天使，能力就是‘创造’。”
  “果然是天使吗……”
  樱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说：
  “寝子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存在，她很害怕，害怕这个意识伤害了林宇骁和身边的人，所以想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机器里，让另一个意识留在注定死亡的身体中。她的想法是好的，然而，你们都忽视了天使的狡猾——天使抢夺了机器的控制权，意识转移到机器的反而是天使，它控制机器，杀死了在场的人，包括寝子。这也就是你们的实验失败的真相，我说得没错吧？”
  “结局如此，自然无需多言。只是……”
  凯文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思绪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夜晚。
  “我依然没能履行对寝子的承诺。”
  “这不重要，你已经尽力了，”樱子说，“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吧，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既然那个怪物是天使，它又为什么会保护林宇骁？”
  “因为寝子并没有完全失败。”
  “诶？”
  “她的意识，有一部分转移成功了。”
  “原来如此，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怪物会攻击其他人，却唯独不会攻击林宇骁。正是这份潜在的意识，让她在最后一刻，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至爱之人的身前。”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寝子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吧。”
  樱子把剑收在手杖里，对凯文说：“凯文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吧。我看爱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请你帮我转告她一句，她欠我的账我还没还呢。”
  这时，凯文忽然问道：“樱子小姐，在你眼中，卡斯特尼亚家族是什么样的存在？”
  樱子听了，微微一笑：
  “可能在以后，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会用行动告诉你答案吧，凯文先生。有些问题，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清楚的。”
  「本台记者报导，今日凌晨，新秋原市医院发生了小规模爆炸，原因不明，目前没有造成伤亡，警方已经在着手调查……」
  “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樱子坐在帆海七酒店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果汁。方露枫坐在她对面，说到。
  此时此刻，是上午八点。
  “没办法，事情有点超出预期。不过嘛……就结果而言，还是算好的。”樱子说到。
  “这件事你怎么对花川原交代的？”
  “我告诉他，林宇骁找到了他的姐姐的所在地，连夜坐飞机找她去了。”
  “这……他会信吗？”
  “他还真信了。”
  “……不愧是花川原。”
  樱子苦笑道：“谁让他这么信任自己的朋友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的确是林宇骁干得出来的事情。”
  “好吧。我想，这次你的发现阐明了所谓‘神隐’的真相——进入天使空间的人们，他们就不再存在于其他人的记忆中。换而言之，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困在了另一个地方，大多数人意识不到的地方。”
  樱子点点头：“嗯嗯，应该可以这样下结论了吧。”
  “后续你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虽然医院里闹出了一些动静，但基本上都交给那个叫凯文-菲尔-卡斯特尼亚的家伙处理了。至于我嘛，我现在就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仿佛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与我无关，不是吗？”
  说着，樱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来你对你这次的冒险很满意。”
  樱子抬头望着酒店的顶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除了寝子，其他人都算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吧。只是，林宇骁答应我的报酬还没给呢……”
  “你还在惦记这个啊。”
  “当然咯，这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
  “这不是钱的问题，重点是这给我们对天使的研究提供了很宝贵的发现——天使可以对人的记忆产生影响。”
  “起码我也是食人间烟火，会为钱的事发愁的吧。唉，但愿并非所有天使都有这种能力，我可不想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们才要探明有关天使的全部。”

  方露枫站起来，说，“我先走一步。对了，卡斯特尼亚家族的那两个人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
  “是吗，我还想跟秋凛懿打个招呼呢。”
  “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对吧？”
  方露枫离开了。樱子晃了晃装着果汁的玻璃杯，自言自语：
  “拼劲一切去追求这些飘忽渺茫的东西，真的是值得的吗？”
  雨一直在下着。
  寝子躺在病床上，空洞的双眼望着窗外。她想起来以前对林宇骁唱过的一首童歌。
  「竹笼眼  竹笼眼，」
  「笼子里的鸟儿，」
  「何时才能挣脱鸟笼，」
  「夜晚发生在黎明之前，」
  「血色灯火染遍河川，」
  「在你身后的又是谁？」
  此刻的自己，像不像这只困在竹笼里的鸟儿呢？
  凯文已经走了，带着对自己的承诺走了。现在的自己，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消散。忽然，寝子看到了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巨大阴影。
  就是杀死她的怪物。
  怪物移动到她身边。
  “如果你真的想活下来，或许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但前提是，你在你认识的人脑海中的记忆会全部消失。这个交易，你同意吗？”
  奇迹般的，寝子向怪物伸出手，抚摸着它。
  手指触碰到怪物的一瞬间，无尽的虚幻中，寝子仿佛看到了曾经和少年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只有在自己面前，少年才会展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下一秒，她的手臂就垂了下来，不再有任何生机。
  只不过，少女的脸上，有着恬静的微笑。
  雨终于停了。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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