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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鸽汤警告


“殿下真的向陛下求娶图嘉郡主了?”禁卫军副统领舒尧今日罕见的一身绯色长襦裙,头上是同色的赤金步摇,只是面上的神情却不怎么好看。这事本来以为是人误传了,怀着最后的希望前来求证竟然是真的。

        “是又如何?本王说过,清河王府你不该来。”至少在外界看来,清河王不应该和禁卫军副统领有任何私下的联系。重曜抬笔写字,波澜不惊。

        “殿下走得这条路荆棘万分,我不能眼看着您行差踏错,这一趟才不得不来。况且今夜万籁俱静,这金陵又有几个人能跟得上我的身手?”舒尧一贯自信,作为凤毛麟角的女将,她的能力不容小觑。

        “难得曲之辛也有多嘴的时候。”重曜淡淡道,站在书桌前负手而立,一幅字已成。他一向不喜人多嘴多舌,就连手底下惯用的人也无不是低调可靠。

        舒尧见重曜目光坚定,更是不由分说便劝:“舒家上百口人命,殿下不记得了吗?娘娘的死,殿下也不记得么?”

        重曜半转着脸,月光落在他英俊的半张脸上,面上永远无情绪起伏,半晌才沉重的开口:“你实在不必这样一遍遍地提醒我,素家是幕后推手,我亦是刽子手。”不等舒尧反驳,重曜又狰狞笑着,“不是么?若非为我,舅舅怎么会功高震主,不过是想为我和母妃挣个好前程罢了;母亲为何会安心留在冷宫,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我罢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除了我,还有谁担得起这个罪名。”说到最后,他不禁苦笑连连,嘴角半弯,眸中却是清寒。

        “殿下,这一切与您何由?陛下不辨忠奸,素家为虎作伥,贵妃在宫里兴风作浪。大业未成,奸贼不除,您怎能如此没志气?想当年清河郡一无所有,您都不曾如此颓废过,而今形势对我们一片大好,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您怎么反而意志消沉?”舒尧对于重曜的消沉十分不解,这么多人的希望拴在他一个人身上,又哪里容得他后退。

        重曜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将两脚直接蹬在了桌子上,神色仍冷,甚至带了一丝不耐烦:“垱葛寨那边安排地如何?”

        重曜自幼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后来又在清河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成长,后来的后来,算是众亲皆无,茕茕孑立。年岁渐长,心灵愈孤,就算对着表亲,也早已没了常人的亲昵。

        “殿下放心,小小的垱葛寨整整驻扎了三千兵马,保证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我带着人自己查过了,不曾发现有人来打探消息,这一点似乎非同寻常。”舒尧近前一步,颇有疑虑。

        “三千人马扎在那里确实是一只铁桶,但是不可能视而不见,除非他们有十足的把握。”那么他们的把握从何而来呢?莫非他们有别的王牌?近郊的金陵怎么会有这么一支奇兵,实在是匪夷所思。

        古往今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虽然素家一向被诟病外戚专权,但是一来确实历代素家主才华横溢,二来素家从文,便不像舒云净那样手握兵符的大将军来得危险。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有了对策?靖国公一贯老奸巨猾,要不然再等等?看他们会不会有奇招倒打一耙。”自从太子倒下,豫王明面上接受着太子的旧部,清河王只能在私底下一点点地融通。这个时候,清河王府根本承受不了一点点的差错。从这个角度上讲,确实是一条荆棘路。

        未想重曜十分不在意,自个儿重新磨墨,边磨墨边道:“你小心谨慎是好事,但这次倒是不用。他们若是倒打一耙,冤有头债有主,也有豫王前去处置。只要两方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咱们都不吃亏。你且放手去做吧!时候不早了,以后不要冒险过来了,有事差人过来便是。”

        舒尧剩下的话已经塞到了嘴里,正要为他磨墨的手也缩了回来,只不快地答道:“是,殿下!”

        就在舒尧正要关门的时候,听到重曜幽幽的声音,“这些年,是我们耽误你了。阿尧,你是聪明的,当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强求的。”

        舒尧脚下灌了铅一般,眼睛顿时红透,哽咽到喉头,舒尧重重地关上门出去。

        重曜打开白纸,鼻尖滑动,他手握笔杆,却觉得轻轻一握便有力透纸背之感。他写信的时候格外温柔,虽然不说话不玩笑,却有一股认真和专注在里头。

        “自当日金陵城外与卿送别,而来四月之期已过。这四月以来,吾每每寄信必以期卿速回,越盼越怅,越期越觞······”

        洋洋洒洒便是三大页,轻轻一吹,便是笔墨的浓郁。重曜轻扣桌面两声,又两声,天映从墙角抱剑出来:“殿下,有何吩咐?”

        重曜将三张纸重起来,中指一挑,折成两折,然后仔细装在了一个信封里,郑重写上“亲启”两个字。装信,蜡封,都不假手于人。

        天映双手接过,大胆求证:“殿下,这次是送到陶丘戏社,还是直接送到靖国公府?”

        重曜思索片刻,抬笔又写了一张纸笺“回见”。

        抬头答天映:“信照旧,纸笺送往靖国公府。”

        天映心里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明明姑娘已经回府了,怎么还送到戏社?自从垱葛寨的事之后,姑娘连回信都懒得写,这信居然还要送?

        重曜看得懂他的表情,却仍是专注写字不解释。她的态度他无从把握,但是能做的绝不欠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但是显然质量以及大不如前了。

        素池与素岑一回金陵便分开了,素岑来不及回家便去宫里向陛下回禀锦州事物。而素池以及快步回了府,素池连忙简单拜过了素渊,走进内室才问:“周姨娘呢?”算算日子该临盆,身子还好么?

        几个丫头脸色惨白,素池看出不妥,呵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姨娘前几个刚生了孩子,是个男孩。虽未足月,却建康的很。”

        “那你吞吞吐吐什么?素家还有什么要瞒着我的?”

        “国公将人送走了,女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国公吩咐,若有奴才多嘴多舌,必定勾了舌头去。”

        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素池问:“周姨娘院子里的人呢?”

        “都不见了,奴婢猜是都发卖了。不过······”

        “嗯?”

        “说是身边的一个嬷嬷和厨子是被活活打死的,旁的就不知道了。”

        素池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心里有个猜想。素家人丁不旺,就算周氏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可能将孩子也算在内。更何况满院的下人都撵走,可见至少不是一件好听的事。

        爹爹连孩子取名都不曾,这个孩子只怕是太可怜了些。

        除了失身失节这般不可饶恕的事,还能是什么呢?是啊,除了失身失节,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态么?难怪日常周家被大夫控告,原来是有人闻到了风声。

        晚上,素池与素渊在一起用晚膳。二人本来要等着素岑一起的,后来人到傍晚都没回来,素池担心素渊身子,便干脆劝素渊先动筷,只说素岑回来加一副碗筷便是。

        许是几个月不见,素池见素渊清减了不少,心疼之余亲自安排了晚膳的菜目食材。父女两都是善言辞会交际的人,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素池服侍布菜,更是殷勤周到。

        忽听素渊感叹道:“我家阿池长大了,这般贤惠通达也不知便宜了哪户儿郎?”

        素池倒酒的手一顿,立刻面色如常,不溢出一滴只笑道:“爹爹惯会打趣女儿,等到大哥娶了嫂子,再提我的婚事不迟。”

        “那可就晚了,你大哥是个不开窍的,可不能借口他白白耽误了你。陛下和皇后近来都关切你的婚事,这事确实该提上议程了。”

        素池看着素渊的脸斟酌言辞,“这次去锦州,女儿见疫病之中父母亲人被病痛所隔离,所思所想便回到了金陵。女儿从前不孝,如今却想在家中多服侍父兄几年。”

        “太子,如今该叫长信王了,他既然已经封王,便该来金陵正是接受授命诰封。你们兄妹也不劝着点?”

        “长信王虽然性情温厚了些,但是骨子里也不是绵软,舒副统领尚且不能做到,我们又哪里能行?殿下的病来势汹汹,谁不是一心顺着,偏偏”偏偏被这圣旨伤了心肺。

        “阿池,慎言。”素渊堵住她的嘴,又开口:“那个叫宁安的大夫,怎么处置的?”

        “处置倒是不曾,虽然医术不精,但是此人一心研习疫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叹上苍不垂怜,已经身染疫病,撒手人寰了。”宁安是素渊牵线搭桥、重曜巧用计的共同产物,素池已经决心将这事轻轻放下,决不让有心人在这事上多做文章。至少她无法当面质问素渊,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

        “人固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医生死于疾,算不得辱没。不过宁安毕竟是挂名的御医,你大哥当在述职时提过,等陛下给他死后哀荣荫封家人才是。”素渊夹了一筷子小葱豆腐,清爽可口。

        素池称是,心里却明白,爹爹既然派了他去,就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却偏偏这样善意又温存地提起,素池心下不怎么愉快。这不愉快来自素渊对于宁璃臻时而支持时而打压,这不愉快也来自于他作为上位者对于生命的漠视和对于事实真相的不在意。

        素池想问周氏的事情,但是显然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晚膳这样温情的时刻被提起,于是话题又回去了。

        不知素渊想到什么,突然给素池安排了事宜:“听说阿姚病了,豫王殿下新娶了王妃,你有时间备点礼物去豫王府看看阿姚,她性子犟,难免想不开。如今她与豫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豫王身份贵重,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大姐心思豁达,想必不会多想。有咱们家给她撑腰,就算新来的豫王妃也不敢怎么样。”素池目光灼灼,带了三分稚气,将“撑腰”二字说得气性十足。

        “撑腰?豫王殿下深情厚谊,她既然嫁做人妇,咱们自然该有所表示。但凡事过犹不及,太多的关注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那女儿还是不要嫁人了,一辈子做爹爹的女儿,才不会给人欺负了去。”

        “贫嘴?女大不中留,要不是这几年为父挡着,赐婚的下旨早就下来了。不过,眼下陛下重提你的婚事,为父倒是觉得人选还不错。清河王殿下虽然大了你几岁,但是既无正妃,人也······”

        听到这话,正在小口啜汤的素池一个倾碗几乎被自己烫伤。

        素渊饶有笑意地看向她,打趣道:“原来我家阿池也有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

        素池接了侍女递的帕子,等到轻轻擦拭,又将素渊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后才正色道:“清河王?故皇后之子?”

        “是,阿池觉得怎么样?”

        “在宫里见过几次,似乎不像长信王的温和,也不似豫王殿下的硬净,没有多少印象了。不过再好也不嫁,清河王的封地那么远,我不要嫁。”素池似乎在仔细思考一般。

        “并不是每一个王爷都要就藩的。”素渊这话虽短,却饶有深意。

        素池思索着,与素渊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素池道:“我不要赌这一把,成或败,我都是输家。我宁愿在这大院里养养鱼,种种花,偶尔逛一逛街市、花灯。”才不要住在金碧辉煌的金色宫殿里。

        素渊认真地看她,“那你可要想好了,有些事情,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素池心里闪过很多画面,当年在宫闱初见,他一身墨袍跪在玉阶金壁的南书房前为母请命。来来往往的人神情讥诮,他的背脊宁折不弯。

        当日在清河郡他伤她双眼,而后又设法补救,在山庄里他们不是宿世仇敌,而是平凡男女,一点点互相试探着,越来越近,情愫暗生。

        垱葛寨上,他无信而走,她心中失意彷徨至今未消,素来大度的自己埋怨之时愈久。

        还有压在妆奁下的一封封信······

        素池含笑对上素渊的眼睛:“不嫁。”不悔的吧!

        爹爹不可能将自己嫁给清河王,这是一定的,素池想笑,却没有笑意。

        “这鸽汤怎么样?”

        “有什么不同?”莫非来了新厨子?

        “这是专门送信的鸽子,今日有鸽子认错了门在院子盘旋,便被桑榆射了下来煲了汤。味道不错吧?”素渊貌似不经意。

        素池心里一寒,果然,爹爹先前是在试探。可怜了重曜辛苦训练的信鸽被当了晚餐·····这算是个警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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