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安居（下）2

医生离开后，体检并没有结束。孔拉德夫人来到，身后还跟着两位彪悍的皇家卫兵。她办事麻利，直接道：“开始吧，我还要尽快返回向皇帝陛下汇报，否则作父亲的不放心让这些女人接近王子。”点了一个女孩的名，带着女孩进到房间里，锁上门。我和艾落蒂疑惑的对看一眼，不明白孔拉德夫人怎么会做体检。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女孩红着脸走出来，裙子有些凌乱。“下一个。”孔拉德夫人叫道。又一个女孩进去，然后红着脸出来。一个接一个。

        一位女孩惶恐的随孔拉德夫人走出来。“逮捕她。”孔拉德夫人冷酷命令。女孩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大叫：“我是处女！我真的是！”她拼命挣脱出卫兵的束缚，跑到总管面前，拉着总管的衣服：“大人，救我。我是冤枉的。”卫兵来抓她，她扯着总管的衣服不放手，“王子是宽厚大度的人！他不会怪罪我。”

        总管冷漠看着女孩，脸色狰狞，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张脸，和之前那个总是笑得眯缝着眼睛一脸和气的模样判若两人。“选美前，你有填写过表格附属问答页吧？欺骗是叛国罪。”他一脸厌恶，甩开女孩的手：“赶快带走。”那女孩声嘶力竭的喊，喊得其他女孩心有戚戚，可是没有人敢说话。女孩绝望了，哭泣着叫道：“我要回家——我不要做候选妃了——”。

        我看得心中恻隐，问：“你们会把她怎么样？”

        “处死。当然，事后她的家人会得到一笔抚恤金。”

        我骇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一个我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女孩，陌生到不看着她就想不起她的长相，此时她凄惨的哭声却在我脑中久久萦绕不去。我感到手足冰凉，心脏里仿佛有一大块冰将全身的血液冷冻，脑海中不断浮现阿方索先生那张生满皱纹的脸，在看到我和伊利亚特独处一室时变得惊恐万状。

        “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事？这么冷血无情！”我颤抖着质问。

        总管骄傲仰起头：“王子的荣誉不容玷污，皇室的尊严必须以血捍卫。”

        我冷笑，一直冷笑：“没有任何东西比生命更珍贵！”但没有人赞同我。这是一个幽暗掌权的时代，那执掌幽暗的人至高无上。

        “李女士，轮到你了。”孔拉德夫人把我带进检查室。

        “我拒绝检查。”我坚决说。不是因为害怕检查，我仍然纯洁，而是我感到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一旦我妥协，我的灵魂会被玷污。我感到脸上刺痛，伸手抹了一把，发现已经满脸滚烫的泪。“我要离开温泉宫，现在就走。”这个冷酷的宫殿不是我能适应的世界。

        孔拉德夫人叹了口气，一如既往的教导道：“辛迪，你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成了候选妃，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生都是王子的女人，不再属于自己。你哪儿也去不了，只有守在这座宫殿里，等待王子需要的时候，向他尽忠。”

        我的脑袋里轰隆一声，晴天霹雳！我不能思考，听到自己机械的说：“这是违法的，玛尔斯是一夫一妻制。”

        孔拉德夫人轻笑了下，蔑视我的天真：“那又怎样呢？”

        我使劲摇头。不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奥尔绝不是那样的人。我立即想起那个让我羞愧欲死的夜晚，也许，奥古斯塔王子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孔拉德夫人走到我身边，慈爱搂住我的肩头，带着一半怜悯一半自豪的目光望着我：“集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其他女孩子不同，所以对你细心培养，最后王子果然选中了你。”她拍拍我的后背，意味深长的教育说：“孩子，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想想看，从此以后，你不再担心挨饿，不用再为生计辛苦奔波，有华贵的衣服和住所，还有人人羡慕的爵位和每年绝不拖欠的年金，连贵族们也要讨好你、甚至惧怕你。”

        我霍然推开她的手，无比刻薄的讥讽：“所以，你的男爵爵位是通过上皇帝的床得到的。”所以，她才被皇后和她的女官们厌恶。

        孔拉德夫人变了脸，她冰冷看着我，然后以一种近乎哭泣的表情自嘲一笑：“对，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怒气被她脸上的哀伤浇灭，不由得后悔说出刚才的话，动了动嘴唇：“你后悔吗？如果当初可以选择的话。”

        孔拉德夫人摇头：“我们没有选择权。这就是命。”她叹息，眼角显出一道深深的鱼尾纹，让她美艳的脸呈现一丝岁月流逝的老态。“如果你不信命，就好好努力。你比我幸运，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遇，而你现在却有二十分之一的机会让王子娶你，成为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王妃。”

        我几乎吼叫出来：我不想作王妃！我只想要两个人、一间屋、一段白头到老的爱。

        孔拉德夫人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严厉警告：“辛迪，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只能成为情妇，一生活在阴影里。皇家对子嗣控制严苛，你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除非王妃默许。你好好记住。”她反复叮嘱我。我只在她眼中看到无尽的空洞。

        夫人推着我走到窗前，外面巍峨的高塔直插云霄，宏伟的宫殿虎踞，严肃的卫兵持枪拱卫属于这里的一切。夫人一字一顿充满期望的激励说：“让脚下的一切都落入你的掌中！”我只看到我脚下一片荒芜空洞。

        我再也见不到美丽的故乡了。

        夜比我想象的更漫长。室内室外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卫兵换岗的整齐脚步声，探照灯的光柱不时从窗外闪过。

        我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雪法利尔将军的银戒指在我手指上旋转，暗银色的光辉在月光下反射微光。“你答应了保护我。”我轻声问戒指，可是它不会回答。人死不能复生。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啜泣起来。这里是王子的宫殿，他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

        一只温暖的小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睡不着吗？”声音轻柔。

        我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来。可可?巴菲特小姐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闪闪望着我，几许担忧。

        “你怎么还在？”我问。

        “我就睡在外面小房间里守夜，我是你的女仆。”巴菲特小姐提醒说。然后她说了一句更让我惊吓的话：“我们以前见过面。”

        她这一承认，我迅速想起来，铁路工人招待所里那间漆黑的房间、昏黄的烛光、猫一样的女孩。“你是——?”

        “嘘，不用说出来。”巴菲特小姐制止，坦白道：“我是他的女儿。”

        我吓得面色惨白。骷髅会首领的女儿混进皇宫里，这是多么凶险的事情！

        巴菲特小姐不以为然地笑：“我三年前就在温泉宫工作了，是宫里的老人，家事清白、人品可靠。”说着，活泼的作了个鬼脸，“本来，按照我爸的计划是要进美神宫的，但是没选上，就被送到温泉宫里来，现在看来这个安排正好。”

        她站直身体，军人一样敬礼：“李女士，我受命保护你。”

        我怎么能让中将的女儿、堂堂伯爵小姐来服侍我呢？太委屈了。我摇头。

        “我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巴菲特小姐说，“所以我喜欢这个任务。”她说的笃定，仿佛我们前世注定，“我清楚记得你那天看我的眼神。你看见我象男子一样穿着裤子，眼里没有讥笑和鄙视，你赞赏的望着我们，你认同我。所以，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我忽然有些感动。也许，我们都是与这个时代脱节的人，应该走到一起。“是的，我们是朋友。”我向她伸出手。她的脸立刻漾起花一样美丽的笑容，开心极了。

        “你睡不着觉吗？”可可关心问。

        我点头。她掀开被子上床来，躺在我身边，勇敢的说：“别怕，我保护你。”

        我轻笑，握着她温暖的手，心里蓦然松懈下来。至少今晚，我不必担心那个人闯入我的房间。我闭上眼睛，很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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