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党派与密探 1

回到家中已经九点了，天色完全漆黑。

        阿方索先生见我进门：“有个叫瑞德的马车夫来家里报过信，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接着关心的问道：“吃过饭了吗？”

        我拿出点心盒子，把大家都叫来品尝。点心确实是好点心，大家赞不绝口，但亚德里安心事重重，我猜可能还是找导师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

        我便说：“今天我被安排在赛弗特医生手下做事。你知道尼克斯?赛弗特医生吗？”

        亚德里安点头：“当然知道。他是朱庇特军医院最好的医生，皇家首席医官，专门给皇帝陛下看病。”

        果然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医啊！

        “我和他能扯出点渊源，他对我挺好的，你把简历给我，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说上话。”

        亚德里安脸现喜色：“那太好了！”想了想又摇头：“赛弗特医生非常严厉，要求特别高，不是天才不入他的眼，而且最近似乎很忙，不招收学生。我的在校成绩……”，亚德里安懊恼的抓头发，“不算出色。当初考皇家医学院，是为了逃兵役，平时没好好学习，在经过国──，”他立刻闭嘴，小心看了眼母亲，菲舍尔夫人正专心吃点心，“经过那件事以后我才醒悟，开始发奋。我这样的学生，嗨……。”亚德里安长叹，沮丧极了。

        菲舍尔夫人连忙放下点心安慰儿子，隐晦的劝说他降低标准，找个不那么有名气的医生跟着实习，不要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亚德里安脾气很倔，认准了的事情绝不肯放弃。他抬起手腕不停的看表，似乎有什么急事，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辛迪，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他说的很严肃。到底是什么大事情呀？我纳闷。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今晚我要加入革命党，入党宣誓，但是我需要一位见证人，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时间有点晚，而且忙了一天，我现在很累，但我还是点头。虽然我的老师瑟列斯坦先生据说是革命党的党魁，但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革命党。革命党真名叫做“民主改革党”，因为他们主张人权平等，要求取缔特权贵族，执政者们认为他们的主张太过激烈，如果真让他们改革成功，那可真要了贵族们的老命，所以把他们称作“革命党”。其实，相对于骷髅会的手段，革命党人的脾气实在是太温和了。

        亚德里安迅速叫来一辆人力车，扶我上车。老卡忽然蹦出来跳上车。我无奈叹气，向亚德里安保证：“老卡是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亚德里安只得又雇了一辆，对车夫催促说：“快点，去皇家医学院。”提前付了钱，看他着急的样子，还以为是去抢救垂危病人呢。

        此时，已经将近十点了，街道上行人稀少。车子顺利到达皇家医学院，在门口停下来。我们步行入内。

        从外观看，皇家医学院一点也不象医学院，一栋栋典雅的教学楼、实验楼坐落在花木和雕塑相互衬托的美丽园林中，更象一所著名的艺术学院。事实上，它本来是一所皇家园林，历代皇帝对医学（或者说对自己的健康）非常重视，便把它空出来建造医学院，连医学院每年所需的经费都是直接从皇家內帑拨付。鲁道夫皇帝如果知晓他的医学院培养了一群反对他的革命党，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尽管来到帝都时间不短了，我却从没有走近过任何一所高等学府，如今，我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在大学里念书了。今后日子我该做什么呢？展望未来，我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空空洞洞，没有我奋斗的目标。

        亚德里安领着我和老卡进入一座不起眼的一层建筑，门上面写着“学生活动中心”。

        一位看年龄象是位老师的四十左右男子打开门：“怎么才来？”他向亚德里安斥责道，问：“人带来了吗……？”，在看到亚德里安身后的我立刻闭了嘴，手按在胸口上恭敬行礼：“李女士。”其他人也一齐行礼。我很不习惯许多人向我行礼，好象我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感觉自己象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浑身不自在。我连忙回礼。

        在场的有6个人。除了刚才说话的老师，还有两位男学生，三位女学生。没想到医学院也有女性学生，倒让我很意外。一位戴眼睛的瘦高女生朝我走过来，长得不漂亮，嘴巴和鼻子很大，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说：“您好，李女士。我叫伊凡娜?卡恩，弥涅瓦大学哲学系学生，很荣幸见到您。”

        “该是我的荣幸才对。”我伸出手，能进入最著名大学的女子，好了不起！但她没有和我握手，反而屈膝向我行吻手礼，觐见大贵族的礼节，弄得我更加不自在。

        经介绍，其他两位女生也是弥涅瓦大学的，皇家医学院确实一个在读女生也没有。弥涅瓦大学的学生专程跑到皇家医学院干什么？我纳闷，看了一眼亚德里安，没想到他扭头躲开我的注视。

        接着，开始宣誓。

        一群人围在亚德里安身边，面孔严肃。室内肃静一片。亚德里安一手捧着瑟列斯坦老师所著的《路》，一手按在《裁决圣经》上，跟着老师一句句朗诵：“我，亚德里安?菲舍尔，在此宣誓：我将真诚效忠民主改革党，支持和维护党的章程，传播党的精神，党有需要时，我坚决为党执行非战斗性任务，为反对霸权，争取和平和众生平等奋斗一生。愿裁决神保佑我！”

        然后，大家一齐鼓掌。亚德里安年轻的脸欢喜得光辉闪耀。老师与亚德里安握手祝贺，取出一页文件纸，请亚德里安和公证人签名。我问亚德里安：“我应该签在哪儿？”没想到他再次躲开，不敢看我。

        伊凡娜?卡恩给我指点了签字的地方，带着小心，向我笑问：“李女士觉得民主改革党怎么样啊？”

        “很好。”我老实回答。亚德里安的宣誓给我一种仿佛在神庙中皈依的神圣庄严感。

        卡恩小姐试探着问：“那──李女士想入党吗？”

        “好啊。”我说。我是瑟列斯坦先生的学生，受他教育之恩，继承他的衣钵理所应当。

        卡恩小姐看了一眼老师，两人脸上露出笑容。老师迅速又拿出一页文件纸放在我面前：“请签名。”

        我拿起笔，正要签字。这时，老卡站在一边冷冷笑起来：“呦，事先准备得可真够充分，表格全都填好了，就差一个当事人签名。”我一看，可不是嘛，入党表格上我的姓名年龄等等个人信息都已经填完，亚德里安的名字写在公证人一栏里。顿时，一股愤怒涌上，我感到受欺骗和被愚弄的恶感。我看了眼亚德里安，他再次躲开我的注视。

        “对不起。这件事来得实在突然，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把文件推回去。

        老师愣了一下，有些懊恼。他拿出一张照片，竟然是我的中学毕业照。他指着站在瑟列斯坦老师身后的我，强硬命令：“李女士，作为先生的学生，加入我党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不要愧对先生多年的辛苦教导。”我望着老师平凡的脸，此时他的脸孔竟让我觉出几分阴森。“这张照片要是落入宣传部甚至国家安全部手里，没人相信你不是我党党员。”老师说。

        “不，我不加入。”我决然拒绝。

        气氛突然间变得很不友好。卡恩小姐反应快，马上扯起不自然的笑容，说：“没关系，李女士，什么时候您考虑好了再入党不迟，我们等着您。”

        那位老师一脸挫败，尴尬的笑笑，把文件收起来。不料，亚德里安这时忽然一拍桌子，气呼呼的嚷道：“早告诉你们了，别这么干，跟骗子似的，欺骗小女孩！”亚德里安一语戳破，闹得大家都很尴尬。我估计上级交给这位老师任务，但他搞不清楚状况，以为我年轻，容易受摆布，也许还带着几分轻视，认为我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于是简单粗暴的执行任务，结果把事情搞砸了。我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不是心思简单的小女孩。

        我叹了口气。其实，事情根本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只要他们诚恳的说一句：“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我是很乐意加入的。但他们表现得太急切，而且不坦诚，还动用不必要的威胁，我不喜欢受操纵、被逼迫，这是我的天性。

        革命党让我加入他们本身没什么坏心，我现在在全国各地的名气在那儿摆着，而且还是党魁的学生。但他们也象骷髅会一样，期望我成为王妃，成为他们在执政者面前的代言人。这样我就不得不拒绝他们了。我欠瑟列斯坦老师的恩情，但我不欠革命党。政治，不是我该涉足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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