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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死生


“公子,你醒了?”
  香荠惊喜地回头,连忙伸出手为陈子安诊脉,却依然是一片紊乱。
  看着香荠的神色,陈子安心中明了,自己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无奈笑道:“时间有限,千万别掉金豆子了。不要让我走的也不安心,好么?”
  香荠忍着泪点头,陈子安这才看到她手腕上渗着鲜血的纱布,心疼道:“你又何必,为我一个废人如此——”
  香荠摇头,苦笑道:“少爷曾救了我多次——奴婢只唯恐这点血,不能报少爷救命之恩的万一。”
  “怎又开始少爷奴婢的,不是说了,要互称名字么?”
  他又剧烈地咳了起来,香荠连忙上前抱住陈子安,不住地叫他的名字:“是我不对,子安,子安,子安——”
  陈子安忍着五脏六腑翻天覆地的剧痛,眼前已是一片花白。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虚弱地倚在香荠怀里,说起往日不敢说的胡话来:“若我可以早一些遇到你便好了,定不让你变成大哥的女人,亦不会让你做通房丫鬟,受尽委屈。我要娶你为妻,和你生儿育女。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像你一样美,我们只要宠着便好。儿子便继续读书,我会用心教导他孔孟之道,让他为官做宰,造福一方——”
  “好,好,子安,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好么?到时候,我们就和沈姨娘,昌荣搬出陈府,租个小院子就好。你只要每天读书作画就好,我负责看病救人,赚钱养家。我们、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每天围着我们叫阿爹和阿娘——”
  香荠的声音哽咽:“子安,你还那么年轻,你还没有娶亲,还没有子嗣,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说的日子,可真好啊。”
  陈子安的声音更虚弱了些许:“张大人是个可托付的人,你跟了他,我也算安心了。今日,我已为沈姨娘和昌荣留了绝笔信,待子安死后,请你务必帮我带给他们——”
  “不,二少爷,能实现的,能实现的,只要你活下来。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看着陈子安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流失,香荠突然变得笨口拙舌,只能反反复复苦苦哀求道。
  陈子安痛苦地闭上双眼,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随后一大口污血从口中喷出,溅在洁白的床单上,犹如绽放的一朵红梅,格外刺眼。随即神智尽失,骤然瘫倒在床上。
  香荠见状,心痛至极,连忙冲出门外,用力撞响了屋门口的寺钟。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谈云便带着医箱匆忙赶来:“如何,陈公子病情可是恶化了?”
  香荠已然急得满脸是泪:“公子服药后半个时辰左右,身上温度突然起伏不定,仿佛极寒与极热交替,奇异非常。徒儿已把过脉,竟是异常紊乱。可徒儿医术微薄,丝毫不解其理。方才公子醒来不过一瞬,交代了几句话,便吐了一大口血,现又昏迷了过去!”
  “难道是药过期了——”
  谈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此方世界的中医玄而又玄,她也时常感到无能无力,只能稳住情绪上前快速为陈子安诊脉。
  “确实十分紊乱——不对,不对——”
  谈云收回手,示意香荠上前把脉。
  香荠不解地上前诊脉,亦是瞪大了双眼。
  谈云脸上有了一丝轻松之色,却道:“徒儿觉得脉象如何?”
  香荠知道师父是在考校自己,连忙道:
  “公子先前脉象沉涩而细弱,如枯枝挂露,滴水难行。寸关尺三部皆现弦紧之状,加之脉搏跳动无力,显系正气衰微,病邪乘虚而入。”
  香荠的声音已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可如今,公子脉搏由细转为濡滑,寸口之处脉力渐强,虽仍有细微弦意,却不再拘挛紧张,显示寒邪正在退散。师父,公子这是病愈了!”
  谈云欣慰地点点头:“然也,此后只要多多补充气血,注意饮食和休息,便可恢复如常了。这样看来,这红牌子可以收走了,你家公子再休整几日,便可以归家去了。”
  香荠本是大喜过望,可一想到陈子安病愈后要回到陈家,脸上的神色又僵住了几分。
  谈云没有注意到香荠的表情,怅然若失道:“竟没想到,你家公子竟然是白马寺第一个痊愈的,却不是依靠我们的药——倒是我的无能了。”
  为了研制出可彻底铲除这瘟疫的方子,谈云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没有睡好觉了,她神情憔悴,原本乌黑的秀发中已夹杂着些许白发。
  香荠瞧着,突然也有些心疼起来。
  她突然道:“师父,既然这解毒丹真可解这瘟疫之毒,不知是否可套用方子到治疗时疫的方子里?”
  谈云怔忡道:“古籍上确实记载过解毒丹内所含的药材,只是没有人知道其成分配比。可即便我们能还原出解毒丹的原方,但其中的珍贵草药,又去哪里可寻?再即便我们花上重金寻到了一二钱,可得了时疫的人如此多,又哪里救得过来呢?”

  香荠却道:“徒弟认为不必追求还原原方。解毒丹既然能救人一命,便证明其方子必有独到之处。师父废寝忘食,仁心仁术,研究的方子已将疫病的生还者抬至五成,我们不妨将两张方子合在一起,尝试调整其他草药的比例,看看是否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呢?”
  谈云的脸上有了神采,唇微微上扬:“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
  香荠看着师父脸上的神采,亦是高兴了几分,又道:“再者,江州地处偏南,地貌多是江流山丘,便说附近的山上便生着许多咱们当地才有的草药。师父大可以试试,以地之物治此地之疫,说不定还有奇效!”
  “妙哉!为师这就按此思路去修订方子!”
  谈云兴奋起身,却眼前一黑,脚步踉跄。
  香荠和另一个医官连忙上前搀扶,香荠无奈道:“师父,你昨日是不是又只睡了两个时辰?可别时疫还没治好,你的身子先垮了!”
  “无事,无事,我缓一缓就好。我还得快些回去研药方子——”
  谈云虽脑袋发晕,还是强撑着要起来,她身侧的另一个医官长叹了一口气。
  “谈女官,得罪了。”
  那青年医官竟趁其不备,向谈云脖颈后狠狠击去。
  谈云猝不及防被击晕了过去,香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医官。
  “你、你竟敢——”
  年轻的男医官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笑意:“香荠医士的法子虽值得一试,但谈女官却更需要休息。待她睡足了时辰起来,我自会负荆请罪。”
  香荠无言,只能目送着那医官横抱起师父离去。
  转身看到熟睡的陈子安,香荠脸上焕发出欣喜的笑意。
  可转念一想,待陈子安病愈归府后,他还会继续做他的陈家二少爷,而她却只能是陈子盛的通房丫鬟,香荠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白马寺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些,她却可以正当光明地和他共处一处。她总是自私地渴盼,这样的日子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香荠望着陈子安的眉眼,用手指细细勾勒着他的五官,出神道:
  “若是可以不用回去便好了——”
  可香荠却知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她借着师父的权势赖在这里,可她的身契还在谢佳容手里,又哪里逃得掉呢?
  看着烛火下陈子安俊朗的侧颜,方才那些美好得不敢去深想的话,又一次缠绕在她的耳畔。
  突然间,香荠竟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脸色微红,将头轻轻贴在陈子安的胸膛上,柔声道:“公子,既做不成长久的夫妻,那便做几日的夫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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