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天的风

“我就应该知道！那家伙会这样绝对跟姜淳有关…”

        旻彦这时也跟着戴哲的步伐，来到了队伍最前列。

        激动之余，他注意到了身旁的真真，只见她在触碰到自己目光的那一刻立刻撇开头去，而自己看了她一眼，也很快向旁走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

        在外人看来不自然到似乎有些诡异的空间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形成了。

        可对于旻彦来说，和这个女孩相处时，这只是一种常态。

        七嘴八舌的议论从他们身后纷纷而至。

        “这么明目张胆的插队啊？”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啊…那个男生一看就是想跟那个女生乘同一个嘛！”

        “什么啊？”

        “笨啊你！高考结束了很多人不就再也见不到了吗？错过了这次就没机会了吧？这是背水一战啊！”

        “…哦哦！天哪，小伙子加油啊！”

        人们对于这样的青春恋爱喜剧总是喜闻乐见的，很快人群里便炸开了锅，甚至还有些人发出嘘声来起哄。

        而在这样热烈欢快的氛围之下，旻彦和真真两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们与身后人声鼎沸的人群之间就像隔了层看不见的墙壁似的，墙壁两侧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请问，你还要乘摩天轮吧。”工作人员的声音传入旻彦耳朵里，他这才回过神来。

        “啊？我不…”

        可还没等旻彦反应过来，一个工作人员居然直接一把将他推入了下一个空舱。

        而下一秒，真真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也跟自己经历了相同遭遇…

        啧…

        “我说…”旻彦站起身来正准备和工作人员说些什么，可只听到一句“这边关门了，后面的人还在排队！”，再抬起手来，就只能触碰到那被夏日的太阳炙烤得有些微热的舱门了。

        “搞什么…关门关这么快…”

        旻彦不免有些傻眼了，可这当下的，他却也只能坐下。

        随着车舱渐渐离开地面，一阵尴尬的沉默在舱内蔓延开来。

        旻彦不擅长应付这种气氛，更不擅长…面对面前的这个女孩。他万万没想到在高中毕业以后竟然会以这种形式跟这个女孩有交集。

        要深究起来，戴哲、李旻彦以及郑梦寒、肖凛、姜淳、朱真真，这六个人原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照理说，关系绝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他转头瞥向真真，只见她紧紧盯着一个角落，她的身体以微小的幅度抖动着。

        那家伙…在发抖？我有这么可怕…吗？

        这么想着，记忆便像走马灯一样向他袭来。

        呃…

        大概率是有的。

        旻彦知道自己曾经是怎么样的“捉弄”真真，“欺负”这个女孩儿，后来又是怎么样的“无视”她。

        是的，他和真真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我提前说好，我也不想跟你坐一个的，他们关的门我也没办法。”旻彦说完便将头转向窗外，再也不看向这个女孩。

        即使无论在谁看来都对他们现在的处境一目了然，旻彦也觉得自己必须向真真解释清楚这一点——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他完全是“被逼无奈”的。

        尴尬的气氛又在狭小的摩天轮中弥漫开来。

        急于摆脱这种难挨的气氛，旻彦于是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这样一来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便是戴哲刚才“惊天动地”的举动了…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戴哲那小子，告白搞得这么夸张…

        想着想着，旻彦便对心中的戴哲翻起了白眼。

        但…也难怪，他很迷姜淳吧…

        作为戴哲的高中同桌兼死党，旻彦不可能不知道“姜淳”，这个戴哲整个高中三年都在念叨的名字。

        虽然旻彦一向对听戴哲的这些恋爱有关的烦恼很不耐烦，但毕竟那也是朋友，最后旻彦只好任他在自己耳边唠叨他那些藏不住的爱意了。而放任导致的结果就是：旻彦想不记住这个三年来以各种形式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出现的名字都难。

        姜淳，戴哲的幼儿园同学，高中同学，初恋，也是“折磨”了戴哲三年的女孩子。

        高中伊始，单纯的戴哲就发现了这位幼儿园同学。

        最初，戴哲仅仅是因为抱着“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碰巧的事情？”的想法而有些雀跃。

        渐渐的，从因为巧合而格外注意到想跟她做朋友，缺心眼的少年就这样一步一步被那个女孩所吸引，直至坠入爱河…

        整个高一，戴哲都将心思花在姜淳的身上了，不夸张的说，他对她的关心甚至到了全班尽知的地步。可面对那样的戴哲，姜淳却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正因为两人之间“爱”的程度是如此不对等，没人能想到他们在高二时居然“阴差阳错”地在一起了…

        旻彦记得很清楚，戴哲当时高兴地恨不能用个小喇叭在班内24小时宣传，而姜淳却严令禁止他说出去他们交往的事实。因此，知道此事的只有戴哲与姜淳最亲近的三五好友。戴哲性格认真又老实，想也知道，对于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他经营得有多辛苦，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关系还是只维系了一年。高三的时候，姜淳就以“要专心备考”为由向戴哲提了分手。

        对于姜淳来说，戴哲似乎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可对于戴哲来说，姜淳是水，他是鱼，鱼怎么能离开水？

        在旻彦眼里，他们的关系大抵如此。

        事实上，旻彦不止一次有想劝戴哲放弃的念头。

        可最后他还是没忍心戳破这个善良又专一的好友的梦。

        麻烦得要命，真是让人挂心的家伙…

        这么想着，旻彦不觉抬头望向了戴哲和姜淳所在的车舱。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戴哲的背影和姜淳的表情。

        哦！姜淳好像生气了！

        嗯，戴哲…好卑微…

        …啊！

        好像能成？

        …成了？

        总算是复合了…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旻彦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让戴哲请自己吃什么好。

        而这会儿摩天轮业已走完近半程，即将来到最高点，可对面的真真依旧沉默着，将目光锁在一个角落里。

        虽然对旻彦来说，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完全程也不是什么坏事…应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她到底怎么了…

        真真很久没有过这样煞费心力的感受了，除了轻微的高空恐惧症让她有些力不能胜，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其余的全部压力…都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李旻彦，她的小学同班同学，初中同校同学，高中同班同学，这个一脚插入并驻足在真真一半以上成长时间里的男孩子…

        这个亲口说讨厌自己的男孩子…

        四年级的时候，他在她的课本上乱画，抢走她的作文当着全班的面朗读；五年级的时候他在班级里其他男孩子面前笑她，弄断她画画课用的蜡笔；六年级的时候他捉虫吓她，然后…宣布与她绝交…

        初中的那些年里，他几乎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

        高中的时候，他作为物理课课代表把全班同学的作业收齐交给老师，却唯独故意遗漏了她的…三年来她只能每天自己去物理办公室交作业。

        真真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被讨厌的理由。小学的时候他们是同桌，他们曾经一起笑过，只是从某个时刻起…自己就单方面的，不容置否的被讨厌了…

        随着这些记忆的回现，他们所在的车舱也攀升地越来越高了…

        “…你没事吧？”

        旻彦看到真真明显有些反常的反应，心下感到奇怪起来。

        转眼间，他们的车舱已经来到了最高点。

        “…对不起…”真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自觉地就伸出手抓住了旻彦的左手手腕，“我有一点恐高…”

        哈…？

        旻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看着女孩禁闭双眼，微微颤抖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反而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感。

        说不清，吐不明…

        “你…有毛病啊？恐高干嘛坐摩天轮？”旻彦斟酌再三，只吐出这么一句责备。

        “…对不起。”真真则一脸为难起来。

        “…”

        对不起什么啊…真是让人郁闷的性格…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对谁都是…老是说“对不起”…

        不想乘不能乘的话直接拒绝不就好了！真是无可救药。

        …应该快到地上了吧？

        旻彦估算着车舱和地面的距离，在心里啧了啧舌。

        “那个…”

        过了一会儿，真真似乎感到好受了一点，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旻彦不愿意看向她，只继续计算着大约还有多久能回到地上。

        “戴同学，是考上h大了吗？”真真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怯生生道，“…因为姜姜好像说过考上h大就跟他复合…来着…？”

        …这个姜淳，要复合还那么多要求…

        旻彦再次在心中吐槽起这位好友的心上人来。

        “他考上了。”

        此话出口，旻彦才依稀回想起来，这好像是这么些年来自己第一次跟这个女孩说那么多话。这让他居然涌现出“原来自己能跟这个女孩子正常对话啊”的奇异想法。

        “这样，太好了…”

        见她放下心来的样子，烦躁却又似藤蔓一般爬上了他的心墙。

        都出冷汗了，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事？

        她是白痴吗？

        “那…那个…李旻彦…你也是h大吗…？”

        狭小的空间里，皮肤切身地感受着七月的燥热，女孩吞吞吐吐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旻彦甚至觉得头脑有些发胀。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见她满怀不安地向自己发问，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呛了回去。

        见真真很快又沉默不语，旻彦只觉得周围的空气愈发蒸腾起来。

        只要和她在一起，总是这样…

        七月，一切都是因为今年的七月实在太热的缘故！夏天的风总是这样，裹挟着热气而来…

        他真希望自己现在就能跳过这七八月份的骄阳，去感受九月凉爽的秋风。

        对，等到九月来临，12年来的苦读生涯就结束了！天气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把人的头脑都烤得昏昏沉沉的！还有…

        自己跟这个女孩子的孽缘也会…到此结束…

        …

        “是啊，h大。”

        咦…？

        “啊，恭喜你…”

        “…嗯，也恭喜你考上t大。”

        我在说什么？

        “…谢谢…”

        望着女孩腼腆地对他祝贺道谢，旻彦只感到一阵恍惚。

        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呢？

        旻彦自己也想不明白…

        “真真，你没事吧？！”

        像摩天轮这样的圆周运动必定会有一个周期，显然，那就是现在。

        真真刚站回到地面上，便看见肖凛朝自己奔了过来。很快，肖凛将真真护在了身后，随即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旻彦身上。

        看着肖凛警惕的样子，真真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自己不要紧。

        旻彦见状只好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肖凛闻言也懒得管他，只是仔细看看真真再摸摸她，确保她身上哪一处都没有受伤。

        “真的没事？跟这家伙在同一个舱里？”

        “嗯，真的没事。”

        看到真真一如往常，肖凛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一点来了。

        并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对于李旻彦，肖凛有着吐不尽的抱怨。身为真真的闺蜜，肖凛对于真真和旻彦的关系再清楚不过了。

        李旻彦…这个总是落下真真作业的怪人，每次真真好好和他说句话总会被呛回来。

        偶尔跟真真说句话就像机关枪一样，要不就说什么“你有毛病吧？”或者“我为什么要和你说？”之类的话！

        拽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李旻彦，这样对一个女孩子…除了脸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肖凛这么想着便对旻彦小声啐了一声。

        而旻彦似乎也很清楚肖凛因为真真一直看自己不顺眼，他倒无意与肖凛起争执，只是走向戴哲身旁，不知道和他讲起了什么悄悄话。

        这会儿戴哲和姜淳刚刚重归于好，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人除了笑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表情”这个事实…

        换句话说…他在傻笑。

        这么白痴的表情弄得旻彦实在很想给他一拳。事实上，他觉得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否则恐怕是很难让戴哲清醒过来的。

        不过看来不需要旻彦煞费苦心了。

        “话说回来，你刚刚做的也太过了！真真有轻微恐高，你抢了她的位置，她差点一个人坐…”姜淳的一句话足以让那满眼是她的男朋友警醒。

        “诶…真的吗？”戴哲自然是不知道真真竟是有轻微恐高的，意识到自己虽是无意，但毕竟是做了错事，他满脸愧疚，“朱同学，真对不起！”

        真真摇了摇头，还没等到她将“没关系的…”说出口，旻彦便啐了一声将她原本想说的话打断了。

        “是她自己不好！恐高干嘛要坐摩天轮？”旻彦没好气道，不过下一秒他就被肖凛狠狠踢了一脚。

        “我们当然知道真真有轻微恐高，也知道只要有人陪着她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没事了，你拽什么拽啊！”

        “…”

        肖凛和旻彦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地传到真真耳朵里，刚刚才从摩天轮上下来，她的精神仍有些恍惚。

        不远处，姜淳正在责备戴哲，而肖凛和旻彦各执一词，梦寒则赶去他们身边劝架…

        那样的光景让真真有一瞬间觉得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教室…

        缓缓轮转的车舱、意想不到的盛大告白、稍显吵闹的天台…

        这些共同组成了高中最后的回忆。

        高楼风不依不挠地呼过耳畔，地面上却酝酿出热气，空气中的水汽在提醒着：夏天——暑假，要来了。

        今天以后，就不再是高中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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