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班德班德，太阳下的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就放在他座位旁边应该就行了…”

        “不可以！”——还没等戴哲吞吞吐吐地说完那句话，肖凛就一把将他手中的水瓶抢过来了。

        “啊…也是…”

        眼瞧着肖凛对自己怒目而视，戴哲用手指抓了抓脸。

        他看着真真眉头收紧，低下头来，被阳光染成浅棕色的睫毛在她那双大眼睛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抿了抿唇，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才伸手拿回肖凛手里的那个瓶子。

        “…真真？”

        “没关系啦…只是放在座位旁边嘛…”

        看着真真向肖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戴哲良心不安起来。

        真真同学…这么怕旻彦…我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把误会说开之类的…

        他再度望向了球场，看着靠在球场护栏边的姜淳和再稍微远一点的场上的选手休息区发出了一声叹息。

        旻彦双手交叉着靠在休息区的墙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姜淳…今天状态不好…她在放水吗？虽然要赢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默默回想着刚才姜淳在赛场上的表现。作为高中时的队友，旻彦很清楚，姜淳并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于是他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总是一身傲气的女孩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到姜淳在球场入口处护栏的一边做着准备活动，顺着姜淳的身影，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

        呃…朱真真，怎么是她？

        那是来给她送水的真真。

        他感到有些疑惑，便望向了看台，只见戴哲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戴哲，臭小子…不会忘了我让他帮我带瓶水了吧？

        旻彦咬了咬牙。

        算了！等会儿再去收拾他，他今天也不正常，而且他居然明知朱真真要来还叫上我，一个月的作业简直太便宜他了！

        旻彦一边在心里合计着之后要怎么整戴哲，一边忍不住观察起了护栏一边的动静。

        他看到姜淳和真真先交谈了一会儿，很快真真鼓起了脸，眉头紧皱，似乎在说着什么埋怨的话语，而姜淳则是一下撇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嘴里又开始嘀咕起什么。

        吵架？她们关系不是蛮好的吗？女生真奇怪…

        旻彦眯了眯眼睛。

        下一秒，他又看到真真睁大了眼睛，似乎惊讶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再接着，姜淳和她对话了几句便重新回到了赛场上。

        旻彦不觉看得有些出神了。

        …她又笑了…

        一会儿吵一会儿又笑的，女生是什么奇怪生物？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垂下了眼来。

        她…竟然也会…那样笑…

        还会那样鼓着脸，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好奇怪…原来她有那么多表情…

        很久…

        很久没见过了…

        那样的…

        这么想着，旻彦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失落。

        对啊…

        因为，她在我面前…一直都是紧张兮兮的，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而那理由，旻彦心知肚明。

        因为她讨厌我，怕我。

        ——“李旻彦，你干嘛这样对一个女孩子！”

        ——“我不懂啦，她就是个好女孩啊？”

        不知怎么的，他仿佛突然听到了肖凛的责备和戴哲的疑问，那在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让他越发觉得这临近中午的骄阳烤得人昏沉无力。

        “你不要拉啦”——随着这话传来的女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刚才…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旻彦赶紧摇了摇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那不知缘何而起的奇异想法，他就注意到面前那对小学生了。

        那穿着校服的男孩和女孩正在赛场里拉扯着。更准确地说，是男孩单方面地揪住了女孩那绑了一条蝴蝶结的小辫子。

        “不要拉我头发了，很痛的！”

        “哼哼，你绑蝴蝶结是以为很好看吗？丑——八——怪——”

        “你！”

        男孩和女孩噘嘴绷起了脸，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争吵着。

        想来那大概是要去隔壁操场参加运动会的小学生，不知怎么的居然趁中场休息的时间钻到网球场来了。

        “喂，那边的小学生。”——旻彦啧了啧舌，心里只抱怨着怎么今天尽碰上些麻烦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祸不单行！

        他听着不远处广播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响起的“运动员进行曲”，不觉捏了捏拳。

        今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朱真真就算了，还被一遍遍回放的“运动员进行曲”吵得心烦气躁，现在怎么还能在球场碰到小学生吵架这种破事？

        他细数着从早上开始发生的种种，为自己不明所以的烦躁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这里在比赛，你们不应该进来。你们学校应该是在隔壁办运动会吧？”

        “啊？我们走错地方了？”看起来颇有些乖巧的女孩朝着旻彦眨了眨眼。

        “都怪你睡过头，我们迟到啦！”男孩边说边又扯起了女孩的头发。

        “啊——”

        见女孩吃痛又要哭起来，旻彦无奈地扶起了额，指着那淘气的男孩道：

        “…那个男生，你先放开她头发说话…你旁边的女生不是很不愿意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发夹好看？好丑哦！”

        “你别拉啦…”

        一瞬间，旻彦的脑海里浮现出回忆的碎片。

        呃，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了…

        “…欺、欺负女生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这、这很…幼稚…”旻彦越说越小声，那指着男孩的手指也莫名有些无力。

        ——“李旻彦，把书还给我啦！”

        “你来拿啊？”

        …

        “…大哥哥，你说这话怎么好像很没底气的样子？”小男孩见他支支吾吾地便眯起了眼。

        看到那小孩贼兮兮的样子，旻彦不知怎的有些恼怒，他翻了个白眼走上前弹了弹男孩那光滑的大脑门道：

        “…总之！你们的运动会在隔壁操场，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门在那边，快回去吧！”

        “切——”

        见男孩总算放开了女孩的辫子，旻彦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他才注意到两个孩子身上穿着的格子校服。

        咦？这个校服？

        “你们…”

        “啊，那边的大姐姐！”——男生没等旻彦问出那句“你们是哪个小学的？”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旻彦顺着他跑去的方向望去，只见他最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场内来的真真面前停下了脚步。

        朱真真？她怎么来了？

        旻彦正疑惑着，只听到那男孩“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又道：“姐姐～你把手伸出来～”

        他本能地感觉到那笑声不怀好意，却见真真虽略有些困扰但还是伸出了手。

        于是他看到男孩在真真手里不知放下什么东西后掩嘴嬉笑着跑开了，而女孩也跟在他后面喊了一句“你等我啦！”便追了上去。

        …现在的小孩…

        旻彦啧了啧舌，不再看向真真，可几秒过去，他便再没听见任何动静，于是又忽感疑惑。

        “…朱真真？”

        他终于转过头去，只见真真的样子有些奇怪，她一只手仍举着，那手里的是男孩刚才放下的东西，而她的身体却好像完全定住了似的一动都不动。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阳光太过强烈，旻彦感到她的脸比平时更白了，不…

        好像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她在发抖？

        “你怎么了？”

        旻彦皱起眉头，迟疑地向她走去。

        不远处，一再循环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总算停了下来，下一秒，喇叭里传来了几声麦克风的啸叫，紧接着——

        “现在请欣赏，由校合唱团带来的校歌——”

        耳边响起了优美的、充满朝气的旋律。

        那是自己熟悉的…曾经无数遍唱过的…

        对了。

        旻彦回想起刚才那两个孩子。

        那蓝白相间的格子校服，暗红色的校徽…

        孩子们充满活力的歌声通过喇叭传来了——

        【班德班德，太阳下的我们——】

        【祖国的花朵，奔向新的时代！】

        那是…

        班德小学校歌…

        真真的心剧烈地收缩起来，汗水含着一丝凉意从她的额角滑落而下，她不敢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那个男孩在她手里放下的…

        巨大的，黑黑的，好多只脚的东西…是蜘蛛？蜈蚣？

        她不敢细想，身体早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泪水逐渐在她的眼眶里积聚，很快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微风轻拂过她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泥土的清香，热气蒸腾得有些猖獗，充分地显示着秋老虎的威力，婆娑的泪眼里，她只看到一个人影…

        和六年级的时候一样的…

        一样的校歌…一样的男孩子…

        他在向自己走过来…

        耳畔已经响起了那时他的低语…

        ——“绝交。”

        不要…

        她摇着头，眼里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地滚落下来…

        ——“那种家伙，我讨厌她！”

        为什么？

        她的喉咙只感到一阵灼烧…

        “…不要过来！”

        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哭喊。

        可旻彦最终还是不顾她的哀求，走到了她的身边。

        “朱真真。”

        听着那低沉的声音，真真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却被这个人的气味整个包裹了起来。

        “那是玩具，把它给我。”

        他的语气平淡而缓和，不知为什么真真觉得那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与他原本的气质不太相符的温柔。

        真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拉住，她想将手抽开，于是那只大手又温和地捏了捏她的手，这下她才被安抚下来。

        她睁开眼，只见旻彦拿起她手里的东西，才重又放开了她的手。

        “这个…是玩具…”旻彦捏了捏那只蜈蚣玩偶。

        听到这句话，真真才感受到自己的心重新跳动起来，松了口气，她顿感浑身无力，终于整个人跌坐下来…

        旻彦万万没有想到，真真对昆虫竟是那么地惧怕，惧怕到连看到一个玩具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看着真真脸色苍白，额角还不住冒着冷汗的模样…看到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他只感到心里就像是被绑上了铅块那样沉重…又苦闷，那揪心般的难受让他立刻联想起小学六年级的那个秋天，那个他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她好像…被吓到站不起来了…要不要扶她一下？

        旻彦回过神，向真真俯下身来…

        “啪！”——还没等他伸出手，脸上忽然感到一阵热辣辣的疼，定睛一看，出现在眼前的先是一只手，其后，一双眼睛正愤怒地盯着他。

        “李旻彦，你干什么。”与冷静的语气相异的是，肖凛早就怒不可遏了，她的身体微微抖动着。

        刚才从看台上看到旻彦不顾真真摇头连连硬是走到她身边，害得真真害怕得跌坐下来的情景，肖凛顿感急火攻心，一个箭步就朝球场方向冲了过来。

        果然！就不该让真真去给这家伙送什么水的！

        她喘着气，咬起牙来。

        “旻彦！怎么啦？”“真真？肖凛？没事吧？”——她的身后，戴哲和姜淳也很快赶来了。

        旻彦见状只垂下了眼，并没多说什么，朝着选手席的方向离开了。

        “旻彦？”戴哲只好担心着追了过去。

        “不是！凛凛，你错怪他了！”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的真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住肖凛的手，着急地向她解释起来。

        “中场休息结束”——不一会儿，裁判的哨声响起，球场上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下半场比赛开始了，真真、肖凛和戴哲三人重又回到了球场看台上。

        “所以凛凛你真的错怪他了嘛…”

        “那也是他日积恶果，报应报应！”

        无论真真如何解释，肖凛依旧是嘴上不饶人。

        看着真真蹙起眉头，一副担心的模样，戴哲便出言劝慰她道：“没事的，真真同学…虽然他刚才什么都没说，不过应该是没在生气。”忽然他想到什么，顿了一顿，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我想…这应该算是他的一种道歉方式吧？”

        “戴哲你什么意思？”肖凛闻言乜了他一眼。

        “因为啊…按照旻彦的性格，如果他觉得自己没错，肯定当场就和肖凛吵起来了！”戴哲挠了挠脑袋，“他肯定也在反思以前自己对真真同学的态度，我看他呀，八成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有点愧疚了…可毕竟他性格这么别扭，要他亲口道歉实在太难了…”

        说完，戴哲又无奈地摊开手叹了口气。

        “…哼…就他…”

        “…”

        见肖凛不满地撇开头去，而真真则低下头一言不发，戴哲便笑了笑继续道：“哎呀，真真同学，总之别太担心了～”

        “戴哲同学…那个…”这时，真真抬起了眼睛注视起戴哲来。

        “嗯？”

        “咳咳…”

        戴哲看着真真将手放到嘴边清了清嗓，随后又突然将两手交叉到胸前，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为什么他突然叫你“真真同学”了？原来不是一直叫“朱同学”的吗？”——还没等戴哲来得及疑惑，她便用比自己平时的声音高几个分贝的音量和酸溜溜的语气嗔了他一句。

        “啊？？”戴哲只感到一头雾水。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啊？和谁？”

        “算了！这也不奇怪…你们都在大学城里…平时离得那么近…关系变好也很正常…”说完这句，真真才重新向他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恢复自己原来的语气道，“刚才…我去送水的时候…姜姜这么说的…毕竟她性格这么别扭，要她亲口说这些给你听实在太难了…”

        戴哲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般地反应过来，一时间感到又惊又喜。

        “真是太好了啊，戴哲。”肖凛在一旁也吹起口哨，“她这是在吃醋～”

        “我、我…哇、这…”

        看着戴哲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肖凛便眯起眼补充起来。

        “顺便告诉你，我和真真看完比赛就会和姜姜的同学去j大逛逛玩玩了，你要是现在还不想想办法让你的朋友比完赛就快点退场的话，约会可就要变成三人行了～”

        “什么！！！”戴哲闻言很快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抓耳挠腮着苦思冥想，最后才支支吾吾道，“我、我等会儿…再去找一下旻彦！”

        肖凛大笑了起来。

        在戴哲的碎碎念和肖凛的笑声中，真真重又望向了球场上选手席的方向…

        她默默低下头，将裤子捏出了一个小小的褶来。

        因为刚刚…广播那么大声…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对不起。”

        刚才放校歌的时候，好像听到他这么说…

        远处，晴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向球场投射出强光，蒸腾起的水汽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发光着。

        真真的思绪很快便被球场上的哨声、看台的欢呼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广播声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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