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六日

陆昀到南山城的第十六日，议和终于达成协议。

        他坐在驿馆，手中捏着书俯身咳嗽了几声。

        “哐。”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来人戴着斗笠满脸胡茬双眸一碧一黑。

        他身后背着一人，自顾自的往陆昀的床边而去，当他放下背后面色惨白仍在熟睡的阿翘后，转而看向坐在那儿拿着书不动如山的陆昀，道：“死狐狸，近十日了你将阿翘抛在斐然酒家就不打算找一找么！”

        “你不是在附近么。”陆昀轻声道。

        “若我没赶到呢！”

        “若你没赶到，我在那附近埋的几个暗桩也会去搭救的。”

        双眸一碧一黑的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他伸手夺下陆昀手里的书，怒道：“你什么意思！有暗桩在所以可以弃家人而不顾？有暗桩在就可以让你这般心狠？有暗桩在……”

        “林不缺！”陆昀站起身子，接过他的话茬，总是文质彬彬将心思深藏的他，难得带着愠色道：“你别忘了当年我们带着阿弟阿妹逃到晋国是为了什么！如今，我们快要成功了！阿翘她藏不住心事，险些让我们这么些年的谋划功亏一篑！我怎可因一人而失全局！如此，我又怎对得起义父与大哥二哥的在天之灵啊！”

        “呵。”戴着斗笠双眸一黑一碧的林不缺冷笑了一声，他看着眼前的男子，摇了摇头，笑道：“死狐狸，阿翘是我们的五妹啊。你说对不起义父与大哥二哥的在天之灵，若他们还活着，看到你抛弃受伤的五妹又该如何想呢。你可知我找到阿翘时，她倒在地上流了多少血，大夫说我再晚一些她会死啊！”

        林不缺缓缓坐下，看向在影影绰绰烛火间，带着病容的陆昀，瘦瘦的身板，快死的样子。

        或者说，是他的三哥陆昀。

        他们七人，本是战场里的孤儿，是义父捡到他们，收为义子。

        义父是汴国战无不胜的将军，被世人称之为这个世间的战神。手握重兵，护国疆土，心中赤城，忠君为国。

        在林不缺小小年纪时，义父就送了他一柄红缨枪，当时他就在这只死狐狸面前炫耀，还随手舞了一段。

        死狐狸不服，嘴里说着酸话，说他是个只会动粗的莽夫。

        后来他不再满足拿着红缨枪在大街小巷中打打闹闹，十岁不到便随着大哥二哥还有义父去了更广更大的战场。

        义父的几个义子之中除了最小的陆屈和排行第三的陆昀外，均是学了武。

        义父说陆昀脑子好，该去学府学文才是。而陆屈，当时则是太小了。

        在他去战场的几年前，死狐狸便收拾了行囊奔赴南山城，去了“篆非庄”拜入当世文豪曾夫子门下。

        再后来，死狐狸学成归来。变得不爱说话更加深沉，当然那个死样子也让人更加讨厌。

        就是在那几年里义父死了，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那个女人并非是义父的什么姘头，而是当朝最最得宠的妃子。她很漂亮和他差不多大，总是穿得华丽，戴着珠钗，将自己打扮的精致得不像是真人，更像是天仙亦或是——妖女。

        她是大王费劲心思从南山城里的宫殿里娶来的，是南国的公主。当时，还是他在边城护嫁。

        就是这么一个精致的人儿，害起人来眼睛连眨也不眨。

        挑起汴、晋两国战事；逼死大哥在边城；引义父入局；二哥自刎在渭水河畔；义母在义父棺椁前服毒以证清白……

        七子只剩五子，除了死狐狸就只剩下他林不缺稍微懂事一些。

        从前战神林将军府倒了，他们几个孩子都是义父在战场上收养的，又不是他们汴国人，便被赶了出去。

        没有家国的孩子，带着恨去了晋国。

        晋国的圣上是个老狐狸，斜眼看着这一群最大才十几岁的娃娃，表现的似乎自己屈尊看一看传闻中的战神林将军的几个义子，原来都是这样的不堪入眼。

        就如路上的蝼蚁，碾死不过是他挥手之间。

        林不缺不服气，陆昀却按下林不缺一时冲动想要上战场帮晋国攻城掠地的心思。而是另辟蹊径提出，可以为晋国在一年内打造一个堪比沧国的细作网，能助晋国在五年内成为当今最强之国。

        陆昀是天下文豪之首曾夫子爱徒，还未出师便名声在外。

        林不缺则是战神林将军一手带出，曾执着红缨枪独守关隘三天三夜，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被世人称之为——小战神。

        晋国圣上这个老狐狸，眯了眯眼睛，与陆昀订下五年之约。

        他说：“寡人要你在五年内拿下南国，寡人知南国这等弹丸小国好拿，可寡人想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拿。”

        如今已然超过时限七个多月了。

        林不缺知陆昀为何生气，他的步步经营险些被五妹阿翘给破坏。可这并不是他抛下五妹的原因啊！

        “死狐狸，我们是家人。”

        陆昀自知理亏，缓缓坐下，咳嗽了几声，道：“缺心眼，阿屈那边如何了？”

        “阿屈说我们连他也算计，我之前与他赌局，他说不服，打算不认账了。”

        “必须让他回来，南国要乱了。”

        林不缺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叹道：“其实南国圣上南慈道算是个正直之人，早就知晓阿屈与你关系，与你隔空相斗这么多年了，都没打算伤你阿弟。”

        “可就怕兔子急了也咬人啊，人心还是要往最黑暗的方向揣测才能不会受伤。”

        “死狐狸，你这家伙……”

        还未待林不缺将话说完，陆昀接过他的话茬，道：“缺心眼，我只信你们。”

        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林不缺嘴硬心软，见陆昀咳嗽，便着手给他倒了杯茶水，道：“大夫说了，你这个毒，少忧思，多休息。慢慢调养，活到七老八十都不成问题的。要不这样，等与那人的约定成了，我们寻个地方带着阿弟阿妹们养老去吧。”

        “既踏足漩涡，哪有抽身之理。阿缺，你怎还与小时候一样，想一出便是一出。是否需要为兄喂你一颗糖，揉揉你脑袋，再夸赞夸赞你？”

        “死狐狸，不会好生说话就给我闭上！”

        “缺心眼，我是说真的，若你哪天想走了，走便是，我不会拦着，也不会让别人拦你。因为晋国，也要不太平了。”他喃喃道。

        “晋国怎会不太平？你瞒着我什么？”林不缺问起。

        陆昀却是不做答了，只是笑笑。

        林不缺倒是自语道：“不过你这般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说是要拿下南国，其实在南国公主不嫁，扣住和亲使者时，晋国就可以用这由头开战了。为何偏要走十几天的议和流程呢？而且，还是落下风的那种。”

        陆昀为其指点迷津，道：“阿缺可还记得和亲使者是什么人？”

        “太子母族的一个纨绔。”

        “太子与圣上又是如何？”

        “本是叔侄，只因晋国圣上膝下无子，过继而来的。”说到这儿，林不缺终是理清关系了，他皱起眉头，继续道：“何必呢，像我们这样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都不会加害彼此。他这个圣上又为何要打压自己的侄子呢。”

        “这便是皇家。不管是晋国汴国还是沧国，我们听到的那些关于宫闱里血亲间的肮脏事还不少么。”陆昀无奈一笑，透过窗户望向南国的宫廷方向，继续道：“这般一看，倒是南国宫闱里的那对兄妹，才像人。”

        “是啊，才像人。”林不缺叹道，“死狐狸，你知道么，我在郊区背那个小公主回来时，她趴在我的背上，说她的丫鬟是她的好姐妹，哭哭啼啼的，希望我能去救她的好姐妹。我当时有一瞬觉得，这个丫头好像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缺心眼，你心软了？”

        林不缺不可否认，他点点头，道：“也不算是心软，就是想到，即使南慈玉当年迫害林府时，也没有迫害我们和阿弟阿妹，而只是将我们赶出了汴国。”

        “他们后来还在晋国追杀我呢，几次三番派遣杀手，不是行刺就是下毒。”

        林不缺歪歪头，看着陆昀的眼睛，认认真真答道：“可是，死狐狸，你本来就欠打啊！”

        “缺心眼，分明是你比较欠打好不好。自小到大，最会惹事的就是你了！”

        林不缺不以为然，与陆昀相视，最后两人倏地“噗嗤”一笑。他缓缓起身，扶了扶斗笠，道：“好啦，我得走了，再去你阿弟那边劝劝他。”

        他看着陆昀点点头的样子，眼前的讨厌鬼啊，也只有这样才稍显可爱。他指了指床上的阿翘，继续道：“死狐狸，这次万不可再抛下五妹了。她虽脾气暴躁了些，可自小就是喜欢你的啊，我都看出来了，她只跟在你身后，只会对你不一样。当年，她推掉了我们给她做的全身而退的安排，非要与我学武，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她为你挡去多少刺杀，你就分一些怜爱给她吧。”

        “缺心眼，你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其实有些偏爱是没办法分给别人的。我对阿翘只有兄长待小妹这样的亲情，毫无男女之情。若我因同情予她怜爱，不当断则断，才是待她不公啊。”他看着陆昀略显不解的样子，拍了怕他的肩，继续道：

        “算了，你以后遇到心仪之人，就会明白了。”

        “死狐狸，我怎觉得话中有讥讽呢！”

        “那是真有。”陆昀一笑，继续道：“真想问问慈心医馆的傅大夫需不需要童子尿做药引子，二十五年的童子尿啊，纯正得很！”

        “死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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