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六章(上)

自那场船祭之后，热闹不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灾难如同一列转载着不幸的矿车，沿着既定的轨道，颠簸着过来了。上一秒抬头还在远处，在看过去时分明已经呼啸而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夜雨让天气更显寒凉，空气也清洁湿润了不少。但骤变的天气，对于伤患病人是很不利的。

        “外面阴天，没有太阳，要不要出来看看”

        阮佳轻声细语地对着缩在屋子里的女孩子说，见她还是那副模样，叹了口气，把窗帘又细细拉好，一点缝隙也不留。

        就连窗户纸也用了不透光的，明明是明净的秋天，这个屋子里却灰暗得不像话。

        自那天溺水之后，北斗就变得很不对劲。

        起初还好，只是有些懒散，不爱动弹，后来就渐渐显露了端倪。

        问北斗那天发生了什么，却总是发不出声来，喉咙里“嗬嗬”的，好像吞了只蛾子一般，只是眼睛湿润地看着村长。

        有好几次她用力地攥着村长的衣袖，嗫喏着，她大抵是心急如焚，嘴边生了一串水泡，硬要开口说话，嘴唇的颜色却渐渐青紫起来，到最后，连嘴角的肉也在发抖。

        北斗很想说出来。

        但每当她想到那个人，想要说出那件事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就变了个样儿，心脏绞痛不止。

        她变得畏惧太阳光，偏偏又害怕黑暗。

        一个年幼的孩子，就在这一阵子，被折磨得瘦了不少。

        她也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实在绷不住，在黑暗里沉沉睡去，但梦里也受着苦楚。

        她梦见自己缩在井口，发不出声音，肋骨疼痛……一对沾满了粘液的翅膀由内里，如匕首般破开自己的胸膛。

        飞出身体的，是一只巨大的蛾子。

        它细长的口器从血肉模糊的身体里抬起来，复眼盯着北斗。

        …………

        只有靠着村长，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才能安稳下来。

        就这样黏着村长……就能安静下来。

        北斗又做了个梦。

        这次她的梦里，自己变成了那只巨大的蛾子，在村长蹲下身子帮她系胸前的扣子时，她尖锐的口器刺破了村长的胸口。

        取出了一枚珠子。

        一枚比蜡烛的光更稳定，更能吸引飞蛾去扑的火……

        是本源。

        ……

        这是中邪了吗？

        阮佳现在联系不上人工客服，只能向机器反馈来求助。

        她一遍又一遍地提交异常数据查询的请求。

        [重要自机角色北斗，在下川村内，行为异常，请求帮助]

        [幼年北斗，行为异常，畏光恐黑，对烛火和除太阳外的光亮物体又异常迷恋和狂热，请求帮助!]

        [北斗，拥有了阿波尼亚的技能，人为崩落成了大扑棱蛾子]

        前几次，都是机器冰冷的回复。

        [事件走向正常，请玩家再接再厉]

        最后一次，对方倒回了个……

        [请不要调戏包菜和派蒙]

        既然都这么说了……难道这件事本身，是让北斗被赶出村子的导火索

        这幅中了邪的模样……是不是跟孟大平身上的冤魂有关

        阮佳那天琢磨着，想着到当时北斗落水的那口枯井看一看，路过棚子，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掀开爬山虎藤蔓过去看了看。

        ……

        刚巧就是孟大平，他弓着腰像虾米一样躺在地上，地上满是溢出的酒液，还有被摔碎的酒坛碎片，就连他身旁也有一个正咕噜噜滚着的酒坛子，像是醉死在了这里。

        阮佳见这满屋酒气，皱了皱眉，想要走时就发现了不对……

        孟大平正当壮年，怎么脊梁上上有那么大一个罗锅呢……他总不至于短短几天就像上年纪的老人一样了。

        她连忙转过身，就看见醉倒在地上的孟大平，还是趴在那里，身子分毫不动，手却到处摸索着……摸到了地上的碎片。

        阮佳后退了几步，她不确定孟大平会不会突然暴起杀人。

        这担心纯粹多余。

        下一秒，却看见他反手用那枚碎片在背上狠狠一划，那狠劲儿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阮佳眼瞧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那伸了出来，猩红的唇惨白的肤色，偏偏又是熟悉的脸。

        这画面说不出来的诡谲。

        恶心又怪异。

        她甚至可以听得到什么东西破开血肉，如泥淖下的小鬼一样“噗嗤”“噗嗤”的声。

        “你好呀，有阵子不见了。”

        村长女儿抿了抿嘴上的鲜血，神情陶醉，像是意识到眼前还有陌生人，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阮佳勉强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抱……冒昧打扰，我想问一下，我家里那个小姑娘，这些天很反常，是不是你做了些什么？”

        阮佳万万没想到，村长女儿还是成了人面疮……甚至现在还是一个大脓包。

        ……不提了，再形容就太恶心了。

        “啊，那个孩子啊……”村长女儿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像是在回忆，“没有呢，我和她没有仇怨，还得感谢她最后陪了陪父亲，不让父亲晚年太孤独。”

        都说鬼话连篇……但，阮佳总感觉村长女儿不像是骗子。

        至少不会骗自己。

        “我感觉或许跟那个术士有关。”

        “……术士”

        “啊，是个烦人的家伙……身上有很驳杂的气味。”村长女儿说到这时，眼珠子转红了，神情不渝，那神情像是忌惮，又有愤恨。

        “我之前和他打过一个照面，他似乎是想炼红白双煞……我只想报仇，除此之外不想伤害别的人。变成人面疮，也算是被他逼得吧。”

        “孟大平忍不住疼，让他的老爹去求了那个术士……结果那术士就出了一个法。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救这个畜生，还是为了折磨他。”

        ……术士。

        阮佳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又听村长女儿细声细气地表示。

        “他长上一次我就划开一次，一直到他形销骨立皮肉分离……也算有趣。”

        …

        “对了，你快死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去求那位大人物呢……你不是他的女人吗？多活几十年对那种仙人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鬼怪不看皮囊，只看气。

        在村长女儿看来，阮佳这具身体明摆着离死不远了。

        阮佳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

        “生死有命，哪是能随便更改的事情……要是用了旁门左道，活成不人不鬼的东西，还不如早点死了。”

        …………

        酒窖里很安静。

        有人在帮孟大平止血，不是他年迈的父母亲，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正是术士。

        他在阮佳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就呆在酒窖里面那个箱子上坐着，捏着一把小壶，对着壶嘴喝酒。

        术士脸上原本一直带着恬淡的笑，如今却面无表情。

        如同一块冰冷的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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