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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圣贤


他如何还听不懂,从上面调下来的数量,可不就是说今日粮食突然减少是上面的意思吗?

他眼里有怒气:“这些根本就不够今日的难民分,那些没领到的人这么办?难道要他们继续饿着吗?”

管事抖抖缩缩的:“这...这小人也解决不了啊,粮食的多少都是上面的大人决定了,小人哪里有擅自做决定的权力?”

沈意安气愤的哼了一声,他几度欲走,最终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分发粮食。

因为他知道去了也没用,他猜,此刻那位吴大人怕是还在接见所谓的‘欢迎’官员。

流民们全部身着破烂的衣衫,一个个无精打采面黄肌瘦的来接受赈粮,他们手上有些人拿着破碗,碗底有一些小的眼子,米就顺着那些眼子莎莎利利的漏下去。

流民见米漏了,本来毫无色彩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连忙佝偻着不灵活的身躯下去捡起来,一粒米都没有放过。

沈意安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有些悲凉。

管事却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臂,管事脸上带着讨好,小心谨慎的说:“大人,你看,这米煮成硬饭,的确是分不开,要分发生米给流民,也分不开,可这么多米,如果是煮成了稀的,那绝对可以分放到每一个流民手上。”

管事老谋深算:“我们多参一点水和糙米,流民们混着水吃,自然吃得饱。”

沈意安冷笑一声:“可真是个好办法啊。你怎么不叫他们直接去喝水?”

管事大惊:“大人怎么能这么说?那些历史上的朝代,凡是遭遇到大荒和大旱的年成,都是这么解决的啊,也没有过什么问题。”

如果是在荒年,的确可以这么解决,因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就得死很多人。可现在的羽族明显不是这样的状况,这是丰年,他们只是在打仗而已,朝廷派来的粮食绝对是够每一个流民都吃饱活下来的。

沈意安跟着他老师去看过粮仓,知道顾铭一共派了多少粮食下来。

这些粮食没有分发来给流民救命,那它们又被倒卖到了哪里?倒卖成的银子,又进了谁的荷包?

沈意安知道最近有几个自称是南方来的粮食商户,开始在夔州这一代贩卖他们的粮食。

流民们自然是没有钱买,可夔州很多当地的居民没有存粮,又分不到朝廷的赈灾粮,他们就已经开始在大肆的购买粮食了。

这粮食卖的价钱不是一般的贵,超出平常价格起码三倍以上。

穷苦人家买不起,又没有东西吃,只得远走他乡或者是沦为流民。

南方离夔州如此遥远,沈意安想不出那些人的粮食,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给运过来的,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吴君将朝廷的赈灾粮倒卖给了商户,他们又以高价倒卖给夔州居住的百姓,从中狼狈为奸赚取暴利。

而从徐州来的流民,他们却决定只给喝混了糙米的粥。

贪官污孽!

吴君在赈灾中是一等的大官,这里根本没有人能压制住他,怎么办都是他说了算,沈意安看你唯唯诺诺的管事,就知道这里所有人都已经默许了。

不默许又能怎么样呢?官大一阶压死人。

沈意安自问,如果当朝巡检台司法不是他的老师,他甚至连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资格来。

吴君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瞒过了顾铭喝知士的眼睛,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清官?

赈灾到一半,余粮已经不到三分之一,管事焦急的上下看了看,他命令手下将余粮的位置遮起来,以免后来的流民看见引发暴.乱。

他急匆匆走到沈意安身边,劝道:“大人,真不够了,熬粥吧,剩下的人还有一半,这些支撑不过去了。”

沈意安问他:“粮仓的钥匙是不是在你身上?”

管事一听就觉得要大祸临头,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官要死,可千万不要拉上他,他家里一家子都等着他来养活呢。

管事就差哭出来了,摊着手道:“大人,那可千万使不得,上面的大人们别说我,就是您也惹不起的,有解决的办法已经很好了,您这是何苦呢您!”

沈意安看了一眼后面密集的流民,这些流民虽然面黄肌瘦,可他们一旦暴.乱起来,那绝对不是一件好解决的事情。

所有人在绝境中的挣扎与求生欲都是不可低估的。

管事见他有松动的迹象,连忙再劝,等到他嘴皮子都磨干了,沈意安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管事大喜,连忙招呼手下去熬粥救济。

赈灾的手下们连忙将粮食都收起来带到炊事班。

他走后,带走了一众赈灾的手下,只剩下沈意安一个官员站在赈灾的地方。

最面前的是一个身穿破烂衣衫的妇人,她的脚完全磨破了,灰黑的鞋子里露出脚趾头来。

妇人闪烁着一双悲苦的眼眸,像是仰望救世主一样看着沈意安,她惊慌的问:“大...大人...这是干什么?是....是没有米了吗...”

她紧紧的抱着手里的孩子,那孩子也和他的母亲一样瘦弱,饱经风霜与饥饿。

沈意安突然就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这样看救世主一般的眼神像是灼伤了他一样,他慌乱的低下头去,再也没有往日里翩翩公子的气质,眼底只剩下慌乱与羞愧。

即使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即使他知道这不是他可以改变的事。

可也许就是因为无能为力,才让沈意安如此不敢面对这样一个小小妇人求救的眼神。

沈意安深吸了两口气:“不是的,有米,有的....就是不够分了,他们下去熬粥了。”

妇人再听见不够分的时候,眼里的希翼骤然消失了。

她太弱小了,还抱着一个婴儿,如果粮食不够分,她根本抢不过别人,也根本没有生路。

她紧紧的抱着孩子,脸上一惊一喜有些慌乱,但听说有粥还是很高兴:“那也是很好的....那也很好...有吃的就好.....能活就好....”

沈意安不敢在这里站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呼吸都要没了。

这里流民眼里的希翼让他窒息,也让他的精神遭受着拷打。

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二十多年一直读的圣贤书,是那么的无用,在权势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圣贤书只教给了他兼济天下的责任,却没有教给他兼济天下的本领。

这算什么?沈意安嗤笑一声,这算什么?

流民们却紧紧的跟着他,不让他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那些官员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了沈意安,沈意安是他们果腹的唯一希望,他们不能让他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还好管事及时敢来,解救了沈意安。

他估计在背后也骂过这个刚硬的小官,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管事安慰道:“大人今天在这里一整天了,也已经很累了,这里有下官在,大人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沈意安疲惫的点点头:“你要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上。”

管事再三给他保证,沈意安才便独自一人走回去。

黄昏的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将本来芝兰玉树的少年官员照得十分落魄,那从来不曾弯曲的脊梁像是压上了一座巨大的重山,看起来沉重又黑暗。

沈意安望了望身后密密麻麻的流民,脚又迈出了一步,却生生止住。

他无力的垂下手,又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这绝不是他入仕的目的。

沈意安想,这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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