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脚媳妇（上）

“娘，是大脚吗？”一个穿着洋装的年轻男子问道。
  “是大脚，是大脚。”男子听到确切的答案只顾着高兴，忽略了她母亲脸上那细微的不自在。
  “那行，这婚事我同意了。”男子温昊泽回道。
  “诶，诶，娘给你爹报喜去。”妇人说是去报喜，但她裹了小脚，走不快，但整个瘦小的身影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喜悦。
  婚期如约而至。
  “落轿~”媒婆满脸笑意，今日是镇上的大户家娶媳妇，她能得两块大洋的红包钱，干活儿更卖力了。
  媒婆的话喊了好几声，新娘子还不主动从轿子里出来，媒婆一度怀疑新娘子难不成在轿子里被颠得睡着了？
  按理来说，也是破落家族的小姐，不应该呀。
  轿子里。
  长生已经进入这具身体有一会儿了，她只是在纠结要不要下轿的问题，还有怎么下轿的问题。
  这个世道有点儿乱，但又有点儿不一样。
  就很难说。
  现在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一批又一批的，学了不少国外的新思想，新旧交替之时，有阵痛，有流血，有改天换地。
  长生这具身体的原身是典型的完全按着封建社会的闺中女子教养的，他们一家子对新鲜事物都抵触得很。
  小的时候，上官长生还想说服爹娘送她出国留学，再不济送去私塾读书也行。可她父亲是个老古板，母亲更是父亲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小心翼翼活了半辈子。
  最终还被她那从不打女儿的父亲打了一顿，从此之后，对她的家教也更严了，唯恐她的心跟着这世道变野了。
  即便后面家道中落，家中生计都成问题，可父亲还是守着他那一套规矩，长兄受不住父亲的迂腐，跑了。但每月还是按时往家寄钱，不然一家子得以为他死在外头了。
  与温家的婚事，还是因为祖上的交情，不然上官老头子不会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他不喜欢那些崇洋媚外的人。只要是一心出国的，在他这里通通都不是什么安分的。
  但这个镇上拿得出手的年轻人就那么几个，他对女儿是苛刻，但并不是不疼女儿的，只是他们这种人疼爱家中子女的方式不太容易被孩子们理解。
  虽然多年未见温家小子，但凭着对温家祖上的了解，料想也不至于养出什么了不得的纨绔来。
  长生知道媒婆已经撩起轿帘子，她伸出左脚，眼见着那只脚就要落地，不曾想绣花鞋太大，掉了。
  人群中看热闹的男人们赶紧转过身去，新娘子的三寸金莲暴露无遗，虽套了白丝绸的袜子，但还是清晰可见那小巧玲珑的精致。
  随之而来仿佛被施了定魂咒的还有新郎官温昊泽。
  他的大脚新娘呢？
  他娘骗了她。
  媒婆什么场面没见过，赶紧捡起地上的绣鞋，拿在手里拍了两下灰，仔细给新娘子套上，又小心的扶着新娘子下了轿子。
  门口的变故，也早就传到了里头温家双亲的耳朵。
  温母想起身出去看看，她怕儿子扔下新娘子跑了。
  温父使劲按着妻子的手，让她耐心等着，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慌。
  这个儿子喝过洋墨水，父慈子孝那一套有时候不太好用。倒不是孩子不孝顺，而是你讲不过他那些大道理。你当父亲的最后只能拿孝道那一套压下来，一回两回没什么，回回都这样，自己都觉得没理。
  温昊泽是个绅士，他领着新娘子进了家门，拜了天地，没让温家丢脸，也没让上官家被人看笑话。
  可他自己却如同行尸走肉，宾客散尽后，温昊泽被长工送入洞房，刚推开婚房大门，一个字还未讲，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长生扯下红盖头，小步挪到温昊泽身边，大拇指往他人中一摁。
  温昊泽醒过来了，守着长生的小丫头早就飞奔去前头通知温父温母了。
  趁着这个空档，长生把温昊泽扶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知你不愿娶我，我们先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就当安双方爹娘的心。过上两年，世道再开明些，咱们就离婚。在这期间，你若是遇上喜欢的姑娘，不用顾忌我，安心去追求，我不会是你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这是原主想对温昊泽说的话，现在借由长生的口，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上辈子，温昊泽是在洞房的时候发现的妻子是小脚女子，他不能接受。可两个人又躺在了一个被窝里，他无法跟名义上的妻子一起生活，他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欺骗。
  但他的教养又做不出来与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离婚，离了婚，她还能活吗？
  温昊泽离开了家，外头乱得很，他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也遇到了让他心动的女孩儿。
  面对女孩儿的猛烈攻势，他差一点儿就沦陷了，他梦寐以求的爱情呀，曾离他这么近，近得唾手可得。
  可他的家中已经娶妻，尽管他不想负责，但从他把她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责任。
  他在外漂了三年，是时候回到家乡看一看。一味地逃避不是办法，掩盖事实真相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就像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样。
  等他回到镇上，却发现那个她不想负责的女子早在一年前死去，家里头想给他捎封信，却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那个一面之缘的妻子，自责于因自己之故，逼迫温昊泽有家不能回，公婆年迈亲子却不能在身边尽孝。硬生生一场风寒下来，把自己折腾没了。
  温昊泽看着妻子留下的一封封书信，他透过那一层层教条枷锁，第一次走进了她的内心。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没有思想没有觉悟的木头人。
  她虽没有接触过新式文化，但她熟读古籍，也是一个极其睿智的人。
  温昊泽辞别了父母，他决定去从军，去探索这个世界的光。
  如她所说，‘这个国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她这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他们被无数东西束缚，挣脱不开。而像他这样走在思想前沿的先驱，有余力之际，可否回过头来拉她们一把。他们也许愚昧、无知，但不该连被救赎的机会都剥夺，就直接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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