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兰初尧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姬鹤川已经不在身边，地上的棉被也收拾了起来。
　　也不怪姬鹤川走得早，实在是他这一觉睡得太久了，院里的阳光都透过窗上的镂空雕花照进屋内了。
　　管事的在外面等候多时，一听见房内有动静便进来等着伺候他漱洗。
　　“兰公子，小人姓朱，您可以唤我老朱，您在王府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
　　老朱年纪大了，一笑起来脸上沟壑纵横，兰初尧上辈子刚入府时他便在了，听说是姬鹤川从边境带回来的老人。
　　自己上辈子深陷流言蜚语，还不识好歹，一次次辜负姬鹤川的倾心相待，老朱也并未因此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反而会时常开解他，陪他聊天解闷。
　　姬鹤川府里的人大多都和他本人一样，言语不多，却都心存善念待人温和。
　　上辈子阖府上下却因为姬文轩设计，在刀光剑影中血流成河，兰初尧曾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绝望地哀嚎，最后断绝生息……
　　而今还能重新看到他们都好好的，真是太好了，兰初尧在心里暗暗起誓，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兰公子，小人不知道您的口味，便吩咐小厨房多做了几样……”老朱让丫鬟将食盒一一呈了上来，意有所指地笑道：“兰公子昨夜受累了，这会儿可得好好补补。”
　　“什么受累？为何要补？”兰初尧不太理解。
　　老朱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昨夜，您与王爷……”
　　“咳咳咳！”兰初尧就算再傻也明白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结巴道：“我与王爷……才没有，你别瞎说！”
　　老朱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道了一声“公子请慢用”便笑着离开了。
　　徒留面红耳赤的兰初尧凌乱在原地，他用指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昨夜……他倒是想啊，可是姬鹤川一口一个礼数道义，连他的床榻都不愿意上！
　　想到这里兰初尧也没心思用早膳了，凑合应付了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去寻姬鹤川。
　　王府花园里设有一个简单的练武场，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一柄长剑被他握在手中犹如飞龙腾空，挽出的剑花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持剑人武艺之高超。
　　兰初尧站在不远处，恍若在品鉴一副造诣颇深的古画，神色间尽是欣赏与仰慕，这样一个人，自己曾经是如何能做到漠视的？
　　一旁静候的丫鬟捧着王爷稍后擦汗的方巾，兰初尧默默将其接过，顶替了丫鬟的位置。
　　半刻钟后，男人长剑终于归鞘，伸手做出了要方巾的动作。
　　可那方巾却没有递到他手里，而是被一只白嫩嫩的手捏着，从背后直接探上了他的脸颊。
　　姬鹤川眉头一皱，隐隐不悦，“你退下，本王自己来。”
　　说着便转身欲拿过方巾，却在看到身后人的一瞬间愣住了，所有不悦顷刻消散变成了意外。
　　姬鹤川收住了拿方巾的动作，迟疑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啊。”
　　兰初尧细细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自然无比地说。
　　方才舞剑尚且行云流水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对方一个动作身形微僵，但又不甘错失此间温柔。
　　姬鹤川音色微哑：“你怎知我在此处？”
　　兰初尧上辈子在王府住了数年，自然知道姬鹤川有晨起练功的习惯，但显然他不能这么说。
　　他心中略动，湿漉漉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姬鹤川，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小狐狸似的笑：“我若说是心有灵犀，王爷信吗？”
　　姬鹤川对这一笑毫无防备，不禁偏过头去，“尧尧不要胡说。”
　　“怎么就胡说了？人家可都是实话！”兰初尧玩心大起，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姬鹤川这么有意思呢？
　　“……用过早膳了吗？”姬鹤川试图转移话题。
　　“这不等王爷一起嘛。”
　　“……”
　　用过早膳后，姬鹤川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动身前往军营，却见兰初尧站在檐下，房门一开他小脑袋便转了过来，似乎是在等自己。
　　“怎么了？”姬鹤川柔声问道。
　　“王爷，我准备回兰府了。”
　　一句话让姬鹤川双眸还没亮起的光黯了下去，双唇张开又合，最终只是隐忍道：“为何？”
　　兰初尧逆光站着，笑容温柔乖巧：“王爷昨晚说得对，我再待下去确实不合礼数，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也会怪罪下来。”
　　……自己昨晚是不是不该与他那般说？姬鹤川垂眼默了一会儿，问：“何时回去？”
　　“现在啊，我是来与王爷辞行的，多谢王爷昨夜收留。”
　　“嗯，知道了。”
　　说完兰初尧便欢快地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只有一身昨日弄脏的衣裳，洗好晾了一夜还未干透，被他草草卷进了包袱里。
　　兰初尧坐在塌上发了会儿呆，这间房他曾与姬鹤川同住了好几年，处处都能让他想起两人的点滴，但他此刻却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
　　昨日央求姬鹤川带自己回来，实属一时冲动了，毕竟这回与上一世不同，他要好好与姬鹤川在一起了。
　　但在此之前，还有兰府和姬文轩没解决好呢。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姬鹤川身陷囹圄，也不能让姬鹤川继续误会自己和姬文轩的关系了。
　　兰初尧从塌上下来，眼睛一转看到了昨日披在自己身上的姬鹤川的外裳，他像个偷窃的小贼一般，悄悄将其从衣架上取下，小心地叠好藏进包袱。
　　姬鹤川的衣裳那么多，只是少了一件……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或许是因为心虚，兰初尧路过姬鹤川身边甚至不敢停顿，一溜烟便钻进了大门外老朱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姬鹤川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欢喜模样，神色沉了又沉，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只觉得空气莫名冷了下来。
　　也罢，他们毕竟没有成婚，兰初尧若一直留在府里确实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传出去只怕日后兰初尧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但他脑海里总会不自觉浮现兰初尧昨夜的梦中呓语。
　　“回到王府，我不后悔……”
　　说好不后悔，现在却跑得这般快。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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