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波折·昏尽

斗威的房间内，西斜的阳光刺透窗棂，在地面留下歪曲的光影。而若仔细观察留意，便会发现有一道比周遭更加深暗的蛇形之影，在缓慢地向床尾无光的角落前行。

        随着房间内的光线不断弱去，那道诡异的蛇形之影所前行的速度愈发迅捷……最终，一个模糊的人影凸显于角落之中，十分随意地轻倚墙壁。

        人影先是看了看斗莫系挂在床柱上的香袋，继而转瞄向仍在躺椅上安睡的瑶念华——恰逢此时，她似是因温度降低而感觉寒冷般微蜷起身体。

        见此情景，人影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摇了摇头，伸出一指。

        顿然间，房间内的阴影似是受到某种力量干扰，抽离而起，无声无息地于半空中汇聚交织；而另一侧，床柱上系挂着的香袋亦受到牵引，紧系的线绳松解开来。

        顷刻过去，一样以香袋为核心、由阴影织就成的黑毯浮现，飘荡到瑶念华的上方，摇落而下，覆盖住她的身体。

        人影歪着头，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杰作片刻，最后像是颇为满意般地从角落里走出。

        羸弱的光中，人影的面容依旧朦胧，如同佩戴了一副灰雾面具；能清晰照出的，就只有他身上穿着的、以白金色调为主的华致常装。

        迈步来到床边，人影俯视着眉头微微皱起的斗威，含笑悄语道：“已经等待不及，想要苏醒了吗？那么作为‘好兄弟’的我，理应帮上一帮才是，对不对？”

        说着，人影那与身形看起来不太相称的修长食指再一次伸出，指向被子旁侧裸露在外的锁链，“真是可怜，抗击外敌的英雄却被自己的族亲如此对待。快醒来，用外堂的那个人族宣告你的归来，耀尽你最后的一点星光……”

        话落，被阴影层层缠缚的锁链应声而断，床边伫立的人影亦是无踪，如同只是黄昏将尽时、光影交叠所造就的错觉……

        畅饮鲜血的大地上，兵刃交击声、对拼嘶吼声连绵不绝。年轻的斗威强忍着欲裂的头痛，不断白耀的视野死死圈住对面挥枪如风的人族。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哪怕只是一秒也好！不能让父亲和大哥的牺牲白白浪费掉！』斗威紧要牙关，再一次拉弓搭箭，主视瞄准的眼瞳直如被浸泡在血泊中的星空。

        就在斗威瞄准完毕、准备松指的瞬间，一直全力运作的种族神赋向他反馈了一个画面，一个箭矢未能如期射中、他被对方刺穿胸膛的悲壮画面。

        『只能坚守到这一刻了吗？母亲，弟弟……』斗威嘴角微扬，唇边品味到铁锈般的咸苦——那是从眼中流出、顺路而下的血泪。

        只见，斗威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扭腰，闪躲过刺来的枪锋，将倾尽力量的箭矢射向另外一边。

        『交给你了，仲真兄。』

        一念之间，斗威的箭矢从赶来援护他的宿仲真脸侧擦过，精准命中尾随其后、想要偷袭的人族胸膛。而宿仲真的剑尖，亦在此间与枪锋相击，用溅荡出的气劲将斗威弹飞出去。

        身躯向后倒去，斗威望着空中云动间显露的一角银月，欣慰且自豪地阖上双眼。但，当最后一缕光华将要从他眸中退却的瞬间，他“看见”，一双阴影构筑的巨口驱散云层，向银月噬要而去；漫天闪耀的星辰四散坠落，化为流火……

        “为什么？”斗威强撑着身体回望过去，目睹见自己的亲弟斗莫被□□刺穿了胸膛，不甘的双眼盯着一个斜指利剑、高举母亲瑶念华头颅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上半裸赤的身躯从床上坐起，坚实的肌肉下传出似齿轮重新咬合的骨节声。

        长久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右目同寻常星族一样深邃，仅仅是显得有些无神。但左目，却是只能用“妖异”两字来形容——隐有蓝紫色彩的虹膜充斥着微小的光点，原本应是深黑圆形的瞳孔已转变为白金的星型。

        “母……亲……”斗威仿佛在辨认般，死死盯着手握香袋的瑶念华一阵，终发出一声十分干涩的呼唤，感觉就像是旱了许久的大地忽然承落了一两滴雨露。

        闭上干扰视野的左目，斗威相对完好的右眼顺着瑶念华苍白枯燥的头发下移，眸光中泛着无尽的伤感。他动作很是僵硬地下床站起，铐在脚踝上的箍圈与残留的锁链磕碰，发出“当啷”的声响。

        斗威似才觉有异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脚。他眉头一皱，蓦然间周身灵气激荡，脚上的束具顿时化为齑粉。只见，一道刺青般的白金纹路在他左脚踝上浮现，如花绽一样向四处蔓延，最后生成一个将他包裹住的矩体场域。

        若是斗莫睹见这一幕，定会向自己的二哥献上祝贺，祝贺他修成自己的领域，假使没有八年前的那场战争的话。

        将外放的领域隐去，斗威拿一旁桌上的衣物，一套由日夜担忧自己儿子的母亲亲手缝制、被年复一年的清洗补改、倾尽心血的、为其苏醒那天准备的、最为合身的衣物。

        眷恋地注视母亲，穿戴齐整的斗威颤抖地伸出手臂，想要去触碰被泪水浸出无数皱纹的脸庞。但当指尖将要触及之时，强烈的头痛猛然袭上，让他不得不弯身后退了两步。

        三根手指罩按在紧闭的左眼上，忽曲忽伸，残存的理智在不断阻止着斗威的自残冲动。

        “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还嫌我二哥被你害得不够惨吗！”一声怒吼穿过门扉，隐隐传入斗威耳中。

        “弟弟？！”即便过去八年，斗威仍从声音中寻获到一许熟悉。而当他的注意力被斗莫吸引至前堂，游鸿的存在便异常明显了起来。

        『人族？人族！你们又要来夺走我的弟弟和母亲了吗！』一种尘封许久的愤怒与恐惧袭上斗威的心头。他推门来到院中，手一招，领域中顿时出现一弓一箭，飞落而至。

        拉弓搭箭，斗威睁开紧闭的左目，『四星围衬，退路被挡，意识分散。』他略微判断了一番，上扬起嘴角，于快意地冷笑中松开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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