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老实说在以前，我是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尤其是到了英语课，简直每一秒还要再拆分成六十份才行，可这段时间里，衬衣开始黏腻地贴在背上，明明已经开始步入夏天，闷热的感觉一点点入侵，我却在周五时才惊觉这一周就要结束。

        我在每个中午和真花她们捉迷藏的把戏没有玩两天，大概是小杏学姐又帮了我，周三时她们就不再守在我班级门口等到下午的铃声响起，而赤苇，我们时常在楼道中遇到，他似乎也对我抱有那么一点我觉得其实没必要的愧疚，有几次我似乎是在楼道里听到了木兔学长的声音，但走出教室时，并没有看到他。

        逃避一旦开始，就会让人忍不住待在这种不可靠的舒适区里，假装生活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偶尔翻出来曾经做经理的笔记，盯着上面的字，甚至有‘真的是自己写下来的吗？’那种感觉浮现。

        明明只是过了几天而已。

        星期四的晚上，我路过了一家冰欺凌店。

        这几年东京的甜品店越来越多，大概是受年轻人追捧，不少店铺都要排上很久才能买得到。我妈妈本身就喜欢做这些，虽然我上高中后就没怎么吃过了，但非要说起来，真是没有一家店抵得过我妈妈的手艺。

        我先前对冰淇淋没什么研究，只记得以前朋友们提起过那家新开的冰淇淋店，价格不算便宜，一个蛋筒，上面装饰成各种小动物的模样，店主心灵手巧，无论是什么都惟妙惟肖，她们还提过那家店总是排着很长的队伍，无论多早赶去，都逃不过这个。

        但我站在那家店门口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我确实是恰巧路过的，这家店的招牌非常亮，我走到它的灯牌下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多走了一个了路口，那位店主正准备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啊呀，”她不好意思地看向我，“我们今天已经要休息了哦。”

        我赶紧摆摆手，示意对方没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越过了店主，突然捕捉到了柜台上一个摆着的冰淇淋模型上，我一下子有点发愣。

        店主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结果没忍住笑出来，说道：“很可爱吧？虽然没卖出去几个来着，但是猫头鹰好可爱哦！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那柜台上大大小小的摆着各种动物样式的冰淇淋道具，应该是为了让客人方便选择用的，明明有其他更为常见的类型，我却一眼看到了那个猫头鹰。

        这位店主意外的健谈，我甚至还没有向她解释我并非是不愿意开口，她就已经自顾自地斜靠在了柜台旁继续说：“嗯……女孩子们都更喜欢猫咪呀，小兔子什么的，大概是拍照的话会更好看吧！但明明冰淇淋也很好吃来着！连蛋筒都不是那种便宜货，是我挑了好久选出来最好吃的一家呢！”

        她想了想，忽然歪了歪头对我笑着说：“算了，送你一个吃怎么样？猫头鹰的话用的是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淇淋哦，可以吗？”

        就这样，我莫名地吃到了这家据说需要排队至少半个小时的人气冰淇淋店的冰淇淋，猫头鹰造型，提拉米苏味。

        我一边吃一边茫然地看着店主收拾店铺，凉凉的，带着一些微苦的冰淇淋一点点滑进嗓子里，我竟然觉得十分舒服，虽然都是甜食，却不像奶油，它极有存在感的从我的口腔，喉咙，食道，最后落入胃里，被融化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说来很神奇呢，上周五的时候，也有个穿你这样校服的男生来，买了两个冰淇淋，我还以为是要带给女友，结果自己站在旁边全吃掉了，”店主突然抬起头，“他就和你一样，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结果脸上一点开心的神色都没有。”

        “你们这些小朋友，还真奇怪啊。”

        我和木兔学长还有一个关于冰激凌的约定没完成，他打赢了那场比赛，是我没有履行约定和他一起去吃冰激凌。

        周四的夜晚，我吃了太凉的东西，回去的路上开始觉得头痛，我一路朝车站跑，赶上一班车，坐到座位上时，忽然抑制不住地觉得难过，很难过，非常难过。

        我周末时只想了球队的事情，把木兔学长的事忘到脑后，但现在球队的事情我已经无能为力，和木兔学长的关系也好像只能这样轻易地结束了。

        我一定是喜欢他的，即使我说这似乎不是我自己选择来的，可我确实喜欢他。

        打从一开始我从赛场上被他吸引就是喜欢他，从答应他做男排的临时经理就是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木兔学长，也许根本不是我被选择的众多事情之一，而是我开始选择的第一件事。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周五的一天和这一周中的每一天都差不多，我的英语小测终于有了不错的分数，英语老师不再死盯着我不放，我也松了一口气。

        但要说真的有特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午休回来的时候我桌子上摆了一盒牛奶，蓝色包装，是只有第五体育馆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才有的那种。

        起初我还以又是真花，毕竟她之前就做过这种事，可我在又一个课间时感受到了奇怪的视线，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以前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正急匆匆地转正身子。

        我愣住了，这时那次周末后，我第一次和她们再有什么接触。

        会是为什么呢？

        我拿着那盒牛奶，并没有喝，而是收进了桌斗中。

        周五的放学时间原本就比平时还要早一些，我拎着包在校门口站了五分钟，最后还是转过身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想回家，家里妈妈会偷偷因为不能继续在自己喜欢的岗位工作难过，爸爸要很晚才会回来，不想一个人走去车站，不想在满是奇怪味道的列车里独自难过。

        这个时间正是社团活动进行的时刻，哪里都有同学在大声喊着什么，我越走越远竟然走到了女子篮球队训练的场地。

        枭谷的女子篮球其实算是女子运动里成绩最好的，但她们常年都在室外进行训练，虽然也有室内的场馆，但好像随着队员的增多已经不适合她们使用了。

        篮球也是十分激烈的运动，我在场边看，她们时不时会撞在一起，但马上又互相道歉，爬起来后继续训练，谁要是远远地投中一个三分，全场便都兴奋地呼喊出声。

        “你知道吗？我们好像要有新的室内体育馆了！”

        “真的吗？别是你又从哪里听到的假消息吧，这事情都说了好多年了。”

        “是真的！听说是女排她们不训练了，所以回收了她们的第五体育馆给我们用！”

        “第五体育馆？但是那个体育馆其实也又破又旧吧，只是比我们现在用的大一点而已，设施什么的完全是很多年前的东西，唉……想要男排他们那种啦！他们的体育馆才真的叫人羡慕！”

        “你可真是贪心啊！”

        “你敢说你喜欢五馆？我才不信！”

        一些中途休息的女篮队员从我身边经过，她们举着补充能量的水瓶，笑着在一起聊天，我站在一旁，忽然想再去一次我们的体育馆，当然，很快，它就不再是我们的体育馆了。

        第五体育馆是当年小杏惠替女排的队员和学校争取来的，当时它刚刚翻修过，很新，又很大，几乎没人不羡慕女排能独占第五体育馆。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五馆也开始变得有些破败，外墙的墙皮随着雨水和岁月的冲刷，留下了许多并不美观的痕迹，我摸到那同样已经生锈的门锁时，心里除了无奈，还莫名生出一些怀念来。

        我们在这里训练了很多个日子，我，纱奈学姐还有小杏学姐总是来的最早走得最晚的，我锁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扇门，生锈的锁芯时常叫我们烦恼不已，有时候实在打不开了，小杏学姐干脆把门踹开，虽然一言不发地，可现在想想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帅气。

        我走到自动贩卖机前，牛奶一如既往的被摆在角落里，我摸了摸按钮，都被我们按得脱落了颜色。

        “小杏说你肯定在这里，我还不信来着，没想到是真的。”

        我没动，但猜到了背后是谁，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绘树，这周过得好吗？”

        这并非是那种，故意叫人难堪或者明知故问的口气，它温和友善，带着一些年长者的姿态在，是纱奈学姐贯会用的口吻。

        我掏出手机，并没有直接打字给她看，而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纱奈学姐又过得好吗？”

        我们都过得好吗？

        不在女排队后，两个胆小鬼的对话。

        纱奈学姐忽然挤到我身边来，她投进几枚硬币，看了我一眼，接着按下了牛奶前的按钮，然后又按了一次。

        “抱歉绘树，”她叼着牛奶习惯性坐在了台阶上，“我好像一直以来都没办法对你说出口，因为我一直觉得，是你做错了什么，现在才是这样的，”她停顿了一下，“但是现在看，好像我也做错了。”

        我也把吸管插了进去，掏出手机，继续打字给她：“无论是纱奈学姐还是我，都是笨蛋。”

        她看到后笑起来，甚至呛了一口：“咳……咳，是啊！没错！我和绘树！我们都是笨蛋！”

        她继续说道：“上周五的时候真的被绘树吓了一跳，我当时想，一直以来都冷静，不会拒绝人，温柔的绘树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做出那种事啊，我好像真的做错事情，说错话了，”她看向我，“绘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吗？其实如果是平时，我也许根本不会发火，甚至会附和你说的确是，我会更加努力的。”

        我的记忆一下子飘回了ih那一天，灰暗的雨天，沉闷地会议，不吭声的纱奈学姐。

        “实在是，太抱歉了，那个时候我竟然觉得，你凭什么能指责我说我做得还不够好啊？”

        “整个女排队，从我还是新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大家看起来很努力，总是回忆着过去闯进过半决赛的前辈们，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认为这就足够了。荣耀不会是长久的，得到过就可以了，我们就是没有能力的队伍，所以没关系。”她叹了口气，“渐渐地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也在努力希望我们能成为特别的那一届。我自认为已经做尽了我能做的事情，无论是作为王牌还是作为队长，我总想，我已经尽力了，这就够了，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是没办法的。”

        可我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木兔学长，我在心里已经知道了纱奈学姐要说的话。

        “看到木兔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做得也没有那么好，我总觉得努力到这里就已经算努力了，直到，小杏上个周末突然和我说了咲阳的事情，我想，原来也是因为我，大家才没办法更努力了。我让大家觉得，现在的努力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我的努力也已经是全部，所以你指出来我似乎还有不足的地方，我一下子就觉得，你凭什么指责我呢，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我站在那里，怎么也没想到纱奈学姐会来和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会这么想啊，那件事完全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有留意到纱奈学姐的情绪，是我忽略了大家的感受，是我没能做得更好，是我完全不懂得和别人相处的！

        “绘树，我们都是这个球队中的一份子，那天你把我的退部表撕了，”她忽然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纸，“瞧，这是你的，这下我们就扯平了。”

        她猛地站起身，把那张纸撕成无数碎片，捏在手里攥成一团：“大家都在等你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好像一下子被人扔进了什么幻境里，吵吵嚷嚷的女排队员们突然出现，从远处走过来，真花跑得最快，身后还追着两个三年级：

        “我要第一个去买牛奶！”

        “真花！只许买一个啊！不许全都买光，我也要喝！”

        “我也要！”

        “不跑快点后面的人就没有了！”

        “我不跑好吗！我要喝乌龙茶的！别拽我！”

        真花一口气冲到贩卖机前，第一个摁下按钮，后面的人也很快都追上来，在机器前闹成一片。

        “不要一起按，会坏掉的哦。”纱奈学姐在旁边提醒着她们。

        女生们笑着说好，身上还散发着刚运动完的热气，贴得我很近，完全不像假的。

        大家都在那边笑着聊天，聊够了才把饮料瓶扔进垃圾桶，往回走去，而最后一个的真花走到不远处忽然回过头，望着我对我说：“夏汀前辈，要快点回来哦！我们全部，都在等你的！”

        纱奈学姐跟着她们，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对我笑着说：“绘树！快回来吧！”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晚风把我吹醒了，我打了个哆嗦，路灯都要亮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哪里是梦境，从哪里开始，还是一直都是。

        如果一直都是，

        我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我竟然在渴望这种梦一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时，我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后，发现是纱奈学姐发来的，是一张图片，上面是一把看起来十分老旧的钥匙。

        “睡醒了的话别以为是做梦了，周一早上的训练非常重要！经理可不能缺席。”

        不是梦。

        不是梦？！

        不是梦啊！

        我一下子站起身，嗓子里有什么声音好像要呼之欲出，但我张开嘴时还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不过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是梦的话，能不能说话都没关系的！

        我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没关系的，我并不在乎能不能说话，可我还想继续和女排队的大家一起！无论能不能去往春高，我还是想和大家一起！我想等能说话以后认真地给纱奈学姐道歉，为好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我一直如此被大家迁就又爱护着，怎么能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怎么能否认自己的选择！

        我是因为喜欢女排队的大家才留下来的，在决定学校时是因为在宣传单上看到枭谷漂亮的校服才欣然同意的，是因为看到赛场上瞩目的木兔学长才喜欢他的！

        木兔学长！

        我忽然意识到，我要告诉他，我要告诉他我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才一起吃东西，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失落，这不是木兔学长的错，不是白福学姐赤苇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不想再有谁因为我的问题，把错过归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我拉起书包，飞速地朝第一体育馆奔去，他们一定还没结束训练，我好想对他说上一句话，好想能发出声音，用自己的嘴巴叫出他的名字。

        我耳边都是风声，一路都在飞奔，可我看到一馆时忽然又变得犹豫起来，太近在咫尺的东西叫人发慌，我慌张地停在不远处，制服鞋磨得脚趾很痛，亮起来的路灯正打在我头顶，但就在我左右摇摆时，我听到了赤苇的声音。

        “木兔学长，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了，早点回去吧。”

        “唔……但就算在这里站一会也没什么关系啊！”

        “但就算在这里站一会，夏汀同学也不会突然出现的木兔学长，你清楚的吧？”

        “那种事我当然！我当然……清楚的啊，只是万一呢，就，夏汀她会‘叭’地一下出现，或者‘嘭’地跳出来！“

        “……那是什么，魔术表演吗？”

        “总之……”

        “总之，女排队下周也要回到第五体育馆训练了，就算是夏汀同学她回来了，也不会来这里的。”

        “但是那个高个子二传不是说，她们是偷偷拿回钥匙的吗？万一被发现就又可以回来了吧！”

        “木兔学长……”

        竟然是纱奈学姐偷偷拿回来的吗……不，如果是五馆的钥匙……监督老师也参与了吧……

        我本来激动得手都在发抖，结果莫名撞到木兔学长还有赤苇说这些是，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了。

        而那边赤苇还在和木兔继续说着话：

        “木兔学长，如果你不是喜欢夏汀同学的话，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她？”

        “当然是想和她一起去吃好吃的了！上周我自己去吃冰淇淋了，但完全不好吃！完全！果然还是要和夏汀一起吃才行啊。”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的话，我想夏汀同学是不会再和木兔学长你一起吃东西的。”

        “为什么！”

        “因为……”赤苇在这里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木兔学长，夏汀同学她是喜欢你的，她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这是因为她喜欢你，但如果你只是想和她一起吃好吃的，却没有准备好回应她的喜欢，这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木兔学长不再说话了，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周一时精神多了，此时离着不远，我猜他一定皱着眉在思考，这时候他看起来总是格外的严肃，和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赤苇，什么是喜欢啊？”

        赤苇哽住了：“您是认真的吗？”

        “不不不，赤苇，假如我说我喜欢夏汀，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木兔学长……”

        “知道了！我不会撒那种谎的啊！我只是说假如！”

        赤苇叹了口气，好像不想再管苦恼的主将，于是提了提运动挎包，说道：“我先走了，木兔学长，请不要做奇怪的事情。”

        就这样，这个地方好像只剩下我和木兔学长了。

        什么是喜欢呢？

        我也在思考，似乎是一起吃饭的话再普通的东西也会变得美味，再无聊的时候也会变得有趣，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很在意，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我慢慢走到了离木兔学长更近的地方，他一扭头就能看到我，我明白我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只是想告诉木兔学长我的心情。

        但这时，木兔学长忽然、转过头，正对我的方向快速说道：“赤苇！我忽然发现如果是夏汀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和她一起吃好吃的！这是不是就是喜欢了！啊！夏汀！”

        他瞪大了眼睛，我也瞪大了眼睛，两个人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而赤苇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木兔学长，正确，加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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