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16、

        “我说，经理。”

        周六，早上七点半，我接到了小杏惠的电话，这现在已经算是稀奇事了，因为我不能说话，几乎没人会给我打电话，小杏惠也是清楚的，可她明显就没想听我的回答，在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手机听筒中已经传来了恶魔的问候：

        “你们不会周末从来不训练吧？就这样还想去春高？怎么去，做梦去吗？”

        我茫然地看了眼手机，又茫然地看了看窗外。

        今天，下大雨。

        “八点钟赶不过来以后也不用来了，真是……我本来就觉得经理没什么用——”

        电话被对方掐断了，我继续茫然。

        手机上的时钟，从七点三十分走向了三十一，一条短信跳了进来，是纱奈学姐，她信息里带着五个大感叹号，内容也十分惊人，大致向我讲述了小杏惠是如何在早上七点给她打了四个电话，接着逼她一个一个给其他队员打，最后放下话，今天谁不来以后就都别来。

        我心想，大家待遇倒是都相同，小杏惠也没有因为我是经理就区别对待。

        大概在几年前，女排队应该是周末会训练的，我记得京川教练一开始给我的时间表上，也留有周末的位置，但大概是某一届的共同决定，大家都不愿意因为社团占用周末的休息时间，所以到后来，至少是到了我们这一届的时候，谁也没提过周末要不要训练的事情。

        我早上出门前妈妈十分担忧，无论如何也要爸爸开车送我过去，爸爸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路上突然问我觉得商业街那里如何。

        我被问得一愣，爸爸也才想起来我没办法回答他，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爸爸忘了。”

        “绘树最近看起来很开心，爸爸一下子就…把这事忘了。”

        雨很大，他不能分心看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商业街还不错吧，绘树是不是之前也去过？应该有很多孩子喜欢那边，是个好地方，还是选那里吧……”

        后面我不太能听清，爸爸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突然笑起来：“妈妈和绘树一样，也会好起来的对吧？”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在问我，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妈妈把自己失业的事情告诉爸爸时，难得两个人没有吵起来，不如说后面两个人的争吵都变少了，毕竟妈妈因此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就算爸爸故意说起餐厅的事情，妈妈也会装作没听到。

        “啊对了绘树，那个……”爸爸有点犹豫，“算了，总之，爸爸和妈妈都希望绘树可以健康，开心，以后不会总在你面前吵架了。”

        车停了，连雨都小起来，爸爸把雨伞递给我。

        “绘树啊，家里实在太安静了，快点好起来吧。”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这时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爸爸看起来很难过，他少有的在我面前显得疲惫，我惊讶地看到他头上夹杂着几根白发，大概已经过了这么久，我却依旧没有任何能说话征兆这件事，叫他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事都又把握，信誓旦旦地和妈妈说小孩子青春期都会有些毛病，几天就好了的笃定被现实打破。

        但我现在却对自己绝对还能够说话，绝对会好起来这件事毫不怀疑，我知道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我一定还可以用自己的声音去传达我的想法。

        所以下车后，发了一条短信给爸爸：

        “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妈妈都是。”

        我是最近才会喜欢说“一定”的，这个词对我来说太绝对又令人恐惧，我总会担心那些“万一”，万一这样万一那样，万一我以后再也无法说话，万一我们的春高又是在第一局预选赛就落败。

        但木兔学长却从来没怀疑过，他一直会对我说一些我能说话以后要做的事情，比如想听我唱歌，想听我给他加油，春高也是同样，他一直说我们一定没问题。

        我如此相信他，自然也相信他说的这些“一定”。

        不过我要是迟到了，小杏惠会马上把我踢出排球部也是“一定”啊！

        我走到门口都已经是五十三分了，第五体育馆离校门口可一点也不近，我崩溃地干脆没有撑开伞，就这么在雨中跑着，制服鞋里进了水，袜子黏在脚上，我没时间去管，跑出了有生以来最尽力的一次。

        “呜哇！夏汀前辈你完全湿透了！”

        等我换了鞋，急匆匆进到体育馆时，里面竟然已经到了很多人了，我大致看了一眼，正式队员一个不差，非正式的差了两个，真花正在活动手腕，瞧见湿哒哒的我顿时惊叫出声。

        我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四处去找小杏惠，只见小杏惠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一脸不善地和纱奈学姐说着什么，纱奈学姐满脸尴尬，被训斥的一句解释也没有，干巴巴站在原地。

        小杏惠转头又看到我，愣了一下，我猜应该是我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她皱着眉问我：“为什么不打伞？”

        我气喘吁吁，这会也来不及给她写字或者打字，干脆就把手机摁亮，指了指正好显示八点整的时间，示意是因为来不及。

        小杏惠表情复杂，她丢下被她训了不知道多久的纱奈学姐朝我走来，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丢了一条毛巾给我：“把自己擦干净，别弄得体育馆里都是水。”

        纱奈学姐偷偷溜到我身边，她之前面对小杏惠毫无惧色，今天却被骂的哑口无言，这会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对我说：“太可怕了……她比京川教练凶十倍都不止。”

        隔了一会，她又补充道：“而且她说的还都没什么问题，我就算反驳也反驳不了……唉。”

        “白岛。”

        突然不远处小杏惠的声音响起，我身边的纱奈学姐打了个哆嗦：“来了!”

        我憋不住想笑，结果小杏惠恰好这时回头，我那个笑卡在原地上不去下不来，尴尬的人一下就变成了我。

        “经理，你知道还有多少天到春高预选赛吗？”

        不能说话真是太好了。

        我由衷地想。

        “那我告诉大家，最早八月十一号就要开始打地区赛了，比起其他地区，你们应该觉得幸运，东京赛区今年有三个名额，当然，对你们来说应该只有两个。”

        小杏惠指着黑板上的数字：“每年全国都有超过6000所学校参加这场比赛，最后能进入全国赛的只有104所左右，你们想成为这104分之1，就要从现在开始牺牲掉所有休息时间，包括你们这些小孩子盼望的暑假，周末，如果你们没做好这个准备，现在就可以走了。”

        没人吭声，不过我觉得多半是被吓得，这会谁敢站起来说我不干了，今天在八点前赶过来的恐怕都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但这不代表我能保证你们可以进入春高的全国赛。”

        令人十分意外的是，小杏惠这句话说的非常认真，没有冷嘲热讽。

        “如果非要说，我觉得三成的把握都没有，我已经看过你们打的比赛了，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清楚。”

        体育馆里安静得出奇，我紧紧抱着怀中的笔记本，不知道大家会如何想。

        其实这种话我们也听过很多遍了，这就是事实，实力的差距是一道鸿沟，我们和春高的距离因为时间的缘故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面前，这时候重要的就是正视它。

        “那还有两成的把握啊！”

        队员中突然有个三年级叫起来，她兴奋地一巴掌拍到纱奈学姐身上，大喊：“白岛，我们有两成把握进全国赛呢！”

        “嗯……嗯，啊？”纱奈学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附和。

        “对吧！对吧！”

        “你也有点太乐观了吧……”

        “拜托！我们差点解散诶！结果我们现在周六还在体育馆训练！你知道有多少届前辈没周末还训练了吗！”

        “这算好事？”

        三年级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体育馆瞬间就吵闹了，我看像小杏惠，她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会脸上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我绝对没看错，她有一瞬间弯了弯嘴角。

        “好！那就马上训练吧！这样下周就变成了三成把握了！”

        小杏惠打断她：“我可没这么说过。”

        “诶！”

        虽然如此，但是大家全都亢奋起来，我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在小杏惠的安排下开始正式开始训练，也觉得雀跃不已。

        那天快到中午时雨还没停，可当我打开体育馆的门想要通通风，却看到有阳光从密布的云层中挤出来了。

        “雨……”

        我张开嘴，又有声音突然发出，但又突然消失，我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好在心里补全。

        雨要停了。

        不过雨虽然要停了，有一件事却无法否认。

        我来的路上淋了一路的雨，走进体育馆的时候还在滴水，甚至我在体育馆里换运动鞋的时候，我都能从我的制度鞋中倒出水来。

        我在不久之前也淋过一次雨，那次很幸运，我第二天依旧很健康，赤苇那个时候就说我这样肯定会生病，我虽然表面上十分认同他并保证自己绝不会做第二次，实际上却觉得自己好歹是排球部的经理，淋一下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好运也不会一直眷顾我……

        周六回家时，我已经觉得自己轻飘飘，走路像踩在棉花上，纱奈学姐劝我第二天别来了好好在家休息，可我知道我要是这么做，小杏惠肯定会说我这个经理不懂得照顾自己，重要时刻还会拖累队伍。

        应该要开始找下一任经理了吧，不然要是真的在比赛的时候生病了，就没办法帮到大家了。

        我这么想着，回家喝了一大杯热水和感冒药，还写了热水澡，妄图把这股寒意逼出身体，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早上，站在体育馆门口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甚至连眨眼的时候都会被眼皮的温度惊到。

        小杏惠欲言又止，因为我一副她要是现在来讽刺我，我就马上倒地的架势，强撑着记录今天的数据和后几周的安排。

        枭谷男排是学校重视的队伍，不然在下一周就要进行期末考试的时间段也不会允许他们还外出进行合宿，我知道男排那边进入七月就会经常有这种训练，除了在学校内的，更多还是和外校联合，听木兔学长说，下一周期末考试结束，他们就要去参加一个比较大型的合宿了，东京圈内几个有名的学校都会参加。

        小杏惠提到她和学校在沟通，希望也可以多多进行这种合宿，目前已知的是在男排那边进行完七月中旬的合宿后，我们可以和男排们一起进行校内合宿，这也是男排的教练替我们争取来的，女孩子们听完都特别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只不过聊着聊着就从训练变成了要带哪件睡衣，零食带多少，香氛是不是也有必要了。

        我勉强把重要的事情都写下，头重脚轻地靠在一旁，小杏惠今天一点也没有难为我，也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训斥我生病的事，反而十分照顾我的在每次说完需要记录的东西后都停顿几秒钟。

        下午大概三点钟时有一次比较长的休息时间，我也在那会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笔记本放下，真花恰巧这个时候跑过来，还没靠太近，她就说道：“夏汀前辈，你现在超级烫啊，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我摇摇头，正想拿笔写点什么，真花突然指着我的笔记本说：“简直像魔法书一样。”

        我怔住了。

        真花继续说：“夏汀前辈，你还记得我之前偷偷来的时候吗，我本来很生你气，也完全不理解你，但是有一天，男排的经理前辈忽然来找我，还给我看了它。”

        是啊，我记得这件事，是木兔学长还是白福学姐帮了我，帮了我们。

        “里面记录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我以前都不知道经理原来要记录这么多东西，还要安排很多事情，还有很小很小的事情也要在意，对大家也都要一直保持关注，我就想这么认真的夏汀前辈，是和我们一样努力的，我们在训练很努力的时候，夏汀前辈也在旁边很努力的帮助我们。”

        我应该已经发了高烧，整个人晕乎乎的，听真花的话也听得乱七八糟，眼睛被烧得发干，我努力眨了好几下，真花的声音忽远忽近。

        “所以我不想看到……前辈……辛苦，已经……很多……回家……期末考试……合宿……一起……”

        在说什么？怎么觉得有点听不清楚了。

        我想要站起身靠得近一点听真花讲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没有力气，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无论怎么眨眼睛，真花的脸还是看不清楚，我张开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发觉自己好像在向前倾倒，甚至在一瞬间听到了绝对不在场的人的声音。

        “夏汀！“

        我下意识地说：木……兔……”

        学长……

        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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