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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月明千里,银辉普照。

        同是今夜,轻纱薄雾般的光辉照彻帝京,却怎么也照不进那常年空荡肃静的雍王府。

        偌大一个王府,灯火寥落,每一座无声的庭院似乎都与外界、朝中,这府中主人权柄滔天的说法相悖。

        尤其再加上此刻——

        一片昏暗的卧房中,所有的陈设,即便稀稀疏疏也全都成了浓郁沉默又压抑的阴影,在阴影幢幢笼罩的极黑之地,一丝光也透不进的房间中央,卧床之上,便是这偌大府邸的主人雍王了。

        皇帝钦赐国号作为封号,亲自下旨可御前带刀,封地千里赏赐无数,这些显然都不能影响此间主人睡觉时连盏灯都不点的习惯。

        只是此刻睡觉的人梦中并不安稳。

        他眉心紧蹙着,额角时不时渗出冷汗,双拳紧握呼吸急促,仿佛梦中正承受着难以用言语文字描绘出的锥心之痛,渐渐地,嘴角竟呈现出了绝望的弧度……

        “呼——”

        恰似一阵风急剧吹过,刚刚还在睡梦中垂死挣扎的人忽然惊坐起身,明明逃出了梦魇,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似是仍在回忆惊梦。

        手指拂过眼角,一滴泪凝而不落附上指尖,疑惑混杂震惊的神情浮现在他向来冷漠的脸上,显得尤为陌生。

        百思不得其解,他蹙着眉用手掌撑住了额头,抬头时却正好与不走寻常路进入的来客撞了个对眼。床上本人还未如何,身体溶于夜色,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却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接着便收到了对方凌厉的眼神。

        黑衣人立刻晃过神来,避开对方眼睛,他低头俯身,低声道:“主人,查到了,在归南城,陛下那边也查到了。”

        朱漠尘,这位黑衣人口中的主人,众所周知的雍王,并没有回复只言片语,只是挥一挥手。

        黑衣人得到指令立即抱拳施礼,身影重新溶于夜色,悄无声息。

        朱漠尘起身下床,终于点亮了房间里的蜡烛。

        夜色掩去了一切的不寻常。人间灯火下,他又是那个连发尾眉梢都透露出生人勿近的冷漠王爷。

        将“归南城”三字噙在嘴里揣摩许久,他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却又像是得到了什么,他试着追溯记忆,最终却只露出了搜寻无果的疑惑神情。

        然后这一夜,此间灯火长明。

        纵是月色温柔,今晚,有些人注定无眠……

        今天的金銮殿依旧如往常一样热闹。

        起码看热闹的人是这么觉得的。

        占据最佳视角聆听众大臣商议国事、为君分忧的年轻天子,虽然勉力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坐在最高处,但眼神却四处游移着,大殿偏门那根平平无奇的柱子显然有着令君王流连忘返的独特魅力。

        “咳咳!”不同派系唇枪舌剑了许久,此刻似是终于意识到忽视了正主,一众官员这才在示意下停下了口水官司。

        “还请陛下定夺。”老丞相躬身进言。

        “嗯,咳咳,此事牵连甚广,容朕细细思量。择日再议,今日就先退朝吧。”陛下的定夺雷厉风行,“皇兄留下,稍后随我去御书房议事。”

        一席话说完,还不等底下的人有何反应,天子就脚下生风率先离开了,连背影都透露出几分莫名的轻快来。

        “退朝——”

        太监的余音未尽,可底下的诸位大人们已经纷纷哗然。

        资历浅,刚有资格入大殿议事的臣子们这才在天子的“特别提醒”下注意到武官队伍的首位——雍王。

        这位自进入大殿起就沉默无言的王爷如青松一般挺拔矗立着,颇有要一直做个人形柱子的架势。

        没在大佬后边站队,不拉帮结派的小官员边心里调侃着边悄悄地觑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然后就感觉自己被那位散发出的冷气冻到了。

        至于其他人可就没有这样朴实的想法了。

        年近古稀,辅佐了三代帝王的老丞相抬头,望望皇帝离去的方向,又瞥一眼正转身离开的“柱子”,表情又哀又怒,最后不知道预想了王朝怎样的未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迈着迟缓的步伐离开了。

        “朗朗乾坤只手遮,国将不国呀!”拂一拂袖子,御史台的老大人也颤巍巍地走了。

        有分量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其他人这才炸开了锅,刚刚还支支吾吾的人现在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仿佛官途也跟着敞亮了。

        “这有什么好再商议的,不就是定个主考官吗?我看啊,是想先问问那位要塞什么人进去吧”声音的主人愈发义愤填膺。

        “生怕人家有一丝不高兴了,这竟是一位君主所为!我辈寒窗苦读,一心为民,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看刚刚人家在时你也没说什么呀,现在倒是急了,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你,你!”

        眼看愈加过火,这才有人干预,“隔墙有耳,两位大人慎言啊!”

        几番劝阻,这日常的闹剧才逐渐散场,大殿里侍立的太监侍卫们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俨然已经习惯。

        被架在高台上当吉祥物供奉的少年天子终于脱离了今日的“苦海”,一路走向御书房的步伐都透露出十五岁少年人的活泛气儿来,让陪伴在身旁的老太监李公公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气好。

        佝偻的背影在后边停驻了一个呼吸,又默默地跟了上去,无声地守候在幼主身旁。

        不过前后脚的工夫,后边身高腿长的挺拔青年就也到了书房之内。

        “好些日子没有私下见面了,皇兄可还安好?”

        小皇帝的声音一片清朗毫无阴霾,口称皇兄,分明是带着亲近的意思在里边,任谁听见也要觉得皇家亦是兄弟和睦,既没有先皇荒唐的立幼不立长的前情存在,也没有雍王一手遮天专政弄权的后事发生。

        旁人议论纷纷,明琢磨暗打听,处于议论中心的二人倒是心无芥蒂的样子。

        只是一个有意亲近,一个完全冷漠疏离罢了。

        “谢陛下挂念,臣一切安好。”

        对于这个既是君主也是兄弟的少年,朱漠尘没有一丝要照顾其情绪的意思,像颗油盐不进的石头,就这样硬邦邦地回答了。礼数倒是分毫不差。起码比那些自诩三朝元老,心里却瞧不上这个毛还没长齐的皇帝的所谓天子帝师恭敬多了。

        只不过,任是再平和不过的气氛,在有心人的眼里,也能给你宣扬出八分剑拔弩张、君臣不合来。

        想必明日市井里,又该悄悄流传着雍王嚣张跋扈、不敬幼主的宫廷秘闻了。

        不过,一簇火苗能在何时何地引起如何的燎原大火,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下御书房里的对话倒是简洁明了的。

        “前段时间那些隐隐约约关于皇室的流言,可是入了皇兄的耳了?”

        对于其他任何人而言,这句话都不啻于一道惊雷!

        事发后,虽然宫闱里一直暗暗有传言,但众人都畏惧着那几日阴影处悄无声息的血流满地,从而谨言慎行,生怕下一个无声消失的就是自己。

        如此讳莫如深的消息,此刻却是被皇帝自己捅破了。

        朱景阳倒不是拿此事试探他皇兄。

        ——这皇宫之中,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事是他雍王不知道的呢?彼此都心知肚明得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只会徒增笑料罢了。

        “有所听闻。”朱漠尘自然也不会和皇帝装傻。

        “我手下的暗卫近日查到,归南城最近出现了那批东西的踪迹。归南城不过是江南的一座小城,既没有富商巨贾,也不通海运,更不用说离塞外十万八千里了。货物流通基本上是当地自给自足,为什么这批东西会莫名出现在那里?这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朱景阳看向默不作声的朱漠尘。

        “我欲派人过去追查,关于此事,皇兄可有何想法?”

        归南城。

        朱漠尘默念着这个名字,面部无甚表情,可内心却顿生波澜。

        只不过是第二次听说这个名字,可他心里却有一股自己都陌生的熟悉感。

        这一刻,耳边是谁在轻声道来:“阳春三月之时,我就抵达归南城了,听说那里很美……”

        恍然一瞬,便是脑中剧痛袭来——

        朱漠尘蓦然闭眼,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身形也隐约有一丝摇晃。

        连朱景阳都看出了不对劲。

        “皇兄,你可是不太舒服?”

        神情恍惚对朱漠尘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再睁开眼,他又是那个冷峻无情拒人千里的王爷。

        “微臣无碍,近日朝中无事,微臣请命前往。”

        说是请命,可言语间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大雍朝上下,谁又有左右其行为的能力呢?

        是以朱漠尘一开口,便代表着此事已经定下来了。

        看着朱漠尘远远离去的背影,皇帝才真正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虽然他的这位皇兄总是沉默寡言,但从来不会有人觉得他无害。

        他仿佛天生就带着冷酷与血腥的气息,不像是宫里长大的,反倒像是刚从战场上浴血奋战回来,虽然平时通身杀伐气息尽敛,但是一个眼神就会再现。

        尤其是身为众臣眼中靠着先皇宠爱“抢”了朱漠尘皇位的朱景阳,更是不可避免地对朱漠尘感到无时无刻的警惕与无法抑制的恐惧——即使他那多疑的父皇临终前告诉他,朱漠尘是他最大的倚仗,身边除了李公公以外,他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让父皇如此笃定雍王不会觊觎皇位?

        虽然耻于承认,但坐上这个位置对他这位皇兄而言,确实易如反掌。

        “父皇,究竟是为什么呢……”

        朱漠尘的身影早已望不见,朱景阳的低喃也只有自己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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