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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翌日,宝华寺山脚下排起了长龙似的车队,有梁家的,也有秦家的,两府同日来,正好也同日归。

        梁诗韫对外还在病中,出门便带上了帷帽,和橘香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刚要启动,车门忽然打开,梁若雪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

        “姐姐,你的病还未痊愈,回去的路上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梁诗韫正随手翻阅着一本游记,闻言淡淡道:“不必了,有橘香在。”

        梁若雪忽然缄默不言。

        梁诗韫掀起眼皮瞄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睛红润,泪盈于睫,竟是十分的委屈,“姐姐,你是不是生若雪的气了,整整两日都不见若雪,如今连身也不让若雪近了。若雪若是做错了什么,姐姐明说就是,若雪一定改,但是姐姐千万不要不理若雪啊。”

        梁诗韫默然无语。

        若不是重活两世,她还真能被梁若雪高深的演技给骗过去。

        前世就是如此,她风寒未愈,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梁若雪进来说是要亲自照顾她,将橘香赶到外面去。待马匪来劫时,梁若雪还毅然挡在她身前,不怕死地对那些马匪说:“你们是谁?不准伤害我姐姐。”

        当时,她内心里还感动地不得了。

        然而,那些马匪却一把将梁若雪推开,扛起她就走。

        那些马匪们不仅劫走了她,还抢走了一些年轻貌美的侍女,其中就包括橘香和榴香。

        她从那些马匪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好像是西北上的哪一处的流匪,原本人多势众,后来被大哥给搅了老巢,所以才会劫走她,准备用她来报复大哥。

        如今想来,流匪也许不假,但定然同宋衡还有梁若雪串通好了。

        而梁若雪之所以会来到她的马车上,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能让那些马匪们在众多马车里一眼就找准她所在的位置。

        她同梁若雪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眉眼多少有几分相似,梁若雪估摸着是怕那些马匪们认不出来哪个是她,便故意对着马匪表明她们彼此的身份。

        梁诗韫放下书,对橘香道:“你去后面的马车。”后面有下人们专用的马车。

        橘香应下,临走前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梁若雪立即破涕为笑地拉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一直生若雪的气的。”

        梁诗韫看着她笑而不语。

        生气的确不会。

        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说不定了。

        她揭开车顶心垂挂下来的金花银香毬,用发烛点燃里面的香饼。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姐姐,你这香毬里燃的是什么香?真好闻。”梁若雪戳了戳香毬问。

        梁诗韫将香毬的盖子盖好,瞥了一眼梁若雪,淡淡道:“我新调制的‘清心香’,你若喜欢就拿去一些。”

        她自幼擅香,阖府上下皆知,出行在外,都会随身带着香料,方便随时调制。

        “姐姐最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若雪。”梁若雪趁机抱住她的胳膊撒起了娇。

        梁诗韫也不躲,只垂眸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讥嘲,继续看着书。

        一炷香后,梁若雪的身体忽然靠了过来。

        梁诗韫放下书,偏头去看梁若雪,见她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倒是睡的挺香。

        她将抬手将梁若雪推到一旁靠着,端起茶水打开金花银香毬灭了里面的香烟。

        香毬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清心香”,而且加了曼陀罗花的“安神香”,她特地戴了能克此香的药丸就等着梁若雪来找她。

        梁诗韫推开一丝窗隙,看地形快要进入柳丰山峡谷了,就从一旁的匣子里面取出一个青白釉瓷瓶,打开对着梁若雪身上洒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马车刚好停下。

        他们这些马车并非全部都是自家的,除了前面苏氏和二房,三房,四房大娘子们的马车是梁府自家的,其他马车全部是租赁来的。

        京师里的大户人家出远门时,一般都会选择租赁马车出行,因为这些驾车的马夫们经验老道,擅走山路和雪路,价格也公道。

        如今回城的路上积了厚厚的雪,马夫们便将轮子上都缠了铁链防滑,因此马拉起车来格外的吃力,就需要每隔两个时辰暂歇一下,补充草料和水。

        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坐在马车里不动,等着外面的马补充好体力继续出发。

        梁诗韫戴好帷帽,开门钻出马车,一抬头,正好瞧见车头的出檐儿上挂着一个小红灯笼,长长的穗子在风中晃来晃去的。

        正在喂马料的马夫见她出来,殷勤地过来问:“小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梁诗韫指着小红灯笼试探着问:“这个小红灯笼是何时挂上去的?真好看呢。”她上车之前还不曾见着。

        马夫想了想,道:“这个好像是你车里的那个小娘子方才上来时顺手挂的。”

        梁诗韫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接头之物,难怪马匪们会在众多马车里一眼找到她所在。

        梁诗韫掩嘴故意轻咳:“咳咳……妹妹她睡着了,我风寒未愈……咳咳,怕吵到她,正要去后面的马车里,劳烦老伯一会儿驾慢一些,免得惊醒了她。”

        马夫笑呵呵地点头:“小娘子对自己的妹妹可真好啊,小娘子放心吧,我一定驾地稳稳地,绝不会惊醒她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

        梁诗韫走到梁家下人的车队里,找到了橘香。

        橘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怎么了,她只解释长途无聊,想去找秦霜好叙叙家常。

        秦霜是秦枢密副使的嫡次女,也是她的手帕交之一,性子温婉,胆子却十分的小,动不动就红眼流泪,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因此她心里总有些瞧不上秦霜好,虽是手帕交,关系却比其他几个手帕交疏淡一些。

        前世她被软禁在冷宫后,所有人都对她避之若浼,唯有秦霜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允许宋衡让她进宫时常看望她。

        那两年,她就是靠着秦霜好的探望,才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去找秦霜好时,秦霜好正伏在小几上低头绣着什么东西,见她来了,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喜。

        “阿韫,你怎么来了?”

        “路上无聊,我来找你叙家常。”

        秦霜好连忙将她拉到身边,将膝盖上的薄毯挪到她腿上盖好,“听说你染了风寒,我去寻你时橘香说你还睡着不见客,现下如何了?”

        “好多了,不然怎么能来找你。”

        “说的也是。”

        “对了,你的马车怎么在最后面?”

        梁家门第比秦家高,梁家的车马自然在前面,只是她来寻秦霜好时,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在整个车队的最后面寻到秦霜好的马车,而一般最后面缀尾的应是下人的车马才对。

        秦霜好道:“这雪天路滑的,又是下山路,我胆子小,所以特地吩咐马夫最后走,宁可走慢一些,也别急着赶路。”

        梁诗韫点点头。

        今日落在最后面倒是件好事。

        “你在绣什么?”梁诗韫瞄了一眼秦霜好放在小几上的绣活。

        秦霜好脸颊一红,羞赧道:“在绣回礼的腰带。”

        梁诗韫一愣。

        这才想起前世此时,秦霜好好像正在同宰辅房承珪的侄子房允恭议亲。而前世她大哥之所以会失援被困,最后战死沙场,跟宰辅房承珪都有着莫大的干系。

        至于这个房允恭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养了不少娈童,是个彻头彻尾的龙阳君。秦霜好嫁给他之后,就开始独守空房。后来秦家与房家发生嫌隙,房允恭对秦霜好更是没了好脸色,动辄打骂。

        但既是身陷那般境地,秦霜好还在想尽一切办法去宫里看望她。

        直到秦霜好有大半年未再去找她,她才知道,秦霜好竟已被房家磋磨至死了。

        “你们都已经过聘了?”

        大魏女子一般在受了男方的聘礼后,需要准备匹绿紫罗、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须掠腰带等女工礼物答回,秦霜好绣的腰带就是在准备女方回礼。

        秦霜好含羞点头。

        过聘前,男女要相面,瞧着秦霜好这媚视烟行的神色,显然是已经看上了房允恭。

        一旦两家过聘完,就剩迎亲了……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阻止霜好嫁给那个败类才是。

        “阿韫,你看看我这里该用什么线绣才好看?”秦霜好兴致勃勃地拿起绣活,送到梁诗韫跟前想跟她讨论。

        梁诗韫还在沉思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霜好见梁诗韫攒眉蹙额,一动不动,窘迫地收回绣活道:“我给忘了,阿韫最讨厌女工了。”

        梁诗韫回过神来,见秦霜好双手抓着绷子,神色看起来有些沮丧,便拿过绣活看了看,然后认真地建议道:“我觉得这里用金线会好一些。”

        秦霜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也觉得金线更好……”

        二人正有说有笑的讨论着绣活,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雪地震动,人叫马嘶,响彻幽谷。

        秦霜好小脸一白,秀绷子吓地脱手掉在了地上。

        梁诗韫立即推开车门,对站在车头正在眺望前头的马夫吩咐道:“快去控制好马头,以免受惊。”

        前世那些马匪们突然从山谷的两翼冲下来时,底下的马儿们受了惊,有的拽着马车就撒蹄狂奔不止;有的马车控制不住,被掀翻在地上;有的竟是连马带车一起撞上了山丘。

        马夫此刻也反应过来前面出了大事,赶紧跳下去冲到马前,缠住缰绳紧紧拽在手里,一边安抚焦躁不安的马儿。

        秦霜好抖抖索索地拉住她的手,忐忑地望着外面问:“阿韫,前面出了什么事?”

        梁诗韫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有我在。”

        秦霜好忽然扭头看着她,眼圈一红,眼泪就滚了下来。她想起刚认识阿韫时,她正被一群人欺负,当时年幼的阿韫也是这样护在她面前,说的同样的话。

        梁诗韫愣了下,擦着她的眼泪安抚道:“别哭,别怕,我们只要呆在马车里就不会有事的。”

        秦霜好忙抬手擦干眼泪,点头强笑道:“有阿韫在,我不怕。”

        被积雪覆盖的峡谷如飓风过境,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杂乱的马蹄印记,长龙一样的车队早已乱了,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峡谷中,有的已经两轮朝天,唯有首尾的几辆马车完好无损。

        哭泣声、哀嚎声、喊叫声、马嘶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谷中。

        橘香焦急道:“三娘,要不奴婢先去前头瞧瞧?”

        梁诗韫冷静地看着前方道:“你别去,过会儿子自然会有人来寻我们。”

        果然,半柱香后,继母苏氏的心腹李妈妈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车里,急地直跺脚道:“原来三娘子在这儿啊,害得老奴好找,不好啦,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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