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但梁诗韫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人不是她二哥又是谁？

        梁诗韫将口中的茶沫硬吞了下去，生怕一会儿真给喷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二哥看，她倒要瞧瞧二哥这是要做甚？

        梁元卿大摇大摆地走到天井中央，成功的将万众瞩目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弹琴的女子起身，对着梁元卿叉手，不亢不卑地询问：“敢问这位郎君觉得妾身哪里弹的不够好？”

        当众剥人家女儿家的面子，梁元卿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委婉道：“也不是小娘子弹得不够好，相反的，小娘子弹得很好。”

        “那……？”小娘子蹙眉，似乎非常地不解。

        紧接着又听见梁元卿大言不惭地说：“只是弹得没我好而已。”

        小娘子：“……”

        楼中宾客：“……”

        梁诗韫嘴角微微一抽，也终于搞明白了她二哥来此的真正目的——

        怕是砸场子来了。

        “既然郎君琴技如此卓越，不如请郎君亲自弹上一曲，我等好洗耳恭听。”一道翠鸟般的清音忽从对面的楼道上传来。

        梁元卿抬眼望去，只见一女子长身玉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女子身姿婀娜妩媚，高髻如云，山眉水眼，容色清冷，宛如神女在俯瞰红尘。

        梁元卿心口“噗通”一跳，唇瓣不由自主地翕合了两下。

        那女子见梁元卿呆愣住了，唇角浮起浅笑，便拾阶而下，身上的石榴裙如绯云扑阶，一直蔓延到了梁元卿跟前。

        “怎么？郎君这是怯场了？”

        梁元卿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地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扬起柳枝般的柔荑在他胸前虚虚一点，嫣然一笑道：“我叫越娘，是这茶坊的掌柜，郎君既然说自己的琴弹得比我的人好，那就请郎君上台献艺一番，也好叫越娘心服口服，不然……”越娘转眸，媚眼如丝地看着梁元卿笑笑，“越娘可是不依的哟。”

        梁元卿竟被越娘的眼神看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媚眼如丝没错，却是一条可以杀人的丝。

        梁元卿干咳了两声，挺起胸脯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竟然真的登台献艺了。

        秦霜好看着正在抚琴的‘神秘男子’蹙眉喃喃道：“我怎么瞧着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呢？”

        梁诗韫看了秦霜好一眼，抿唇不语。

        能不眼熟嘛，那可是她二哥，她之前时常在家招待自己的手帕交，她二哥经常会亲自给她们送来吃的玩的，秦霜好自然是见过她二哥的。

        她就是不明白，她风流倜傥的二哥为何要跑来砸人家的场子？

        不过她二哥也确实有砸人家场子的资本。

        他们梁家自大魏建国后就算是武勋世家了，然大魏几任官家皆重文轻武，又以文抑武，这就导致武将越来越不受器重。父亲看清这一点，于是下决心改变梁家武门的命运，便娶了素有真定诗礼名家的韩氏之女，也就是她娘为妻。

        她娘生下大哥，二哥，和她三个子女，大哥天生就是个武将苗子，而梁家也确实需要保留一脉武将传承，所以自幼大哥便跟着父亲东征西讨，积累了不少战功，如今已官至泾源路都钤辖兼知秦渭两州，镇守西北边境。

        而二哥则是自小通文墨，极具天赋，琴棋书画一学就会，诗词歌赋张口就来，为此他们家不知赶走过多少夫子，倒不是气走的，而是实在没东西可教了。

        因才学过于横溢，二哥十岁便入了应天书院。

        族人以为梁家终于要迎来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天才了，谁知，二哥偏偏对科举毫无兴趣。任家里如何威逼利诱，他就是不去参加科举，也表现的对做官毫无兴致，靠着祖荫领了一个供奉官的闲职，整日里同一些白衣才子们混在一起，吟诗弄墨，风花雪月。

        因此，没少挨父亲的训斥。

        “咚”地一声，秦霜好手里的茶盏忽地掉落在案上，双眸紧紧地盯着下面。

        梁诗韫还以为秦霜好也被她二哥的琴技给震惊住了，然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她眸色一沉，顺着秦霜好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房允恭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楼天井里。他身边站着一个打扮妖调的男子，一进门就恨不得紧贴在房允恭身上，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房允恭似乎是被二哥的琴技给吸引住了，双眼正着迷地看着二哥。

        那名小郎倌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梁诗韫心里清楚，他这是在寻找秦霜好，好借此向秦霜好宣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心里或许还想着如果能搅黄房秦两家的婚事那就更好了。

        随着最后一声琴音毕，袅袅余音绕梁不绝，整栋鸣凤楼像是突然陷入了沉睡一般，悄无人声。

        梁元卿起身负手而立，冲越娘扬起下颌，满脸的意气风发。

        “好！”最先爆发出激动的喝彩声是房允恭。

        紧接着，一二三楼皆有喝彩声传出，如波浪似的，一浪又一浪。

        越娘弯唇一笑，竟也不吝鼓掌，大大方方称赞道：“郎君琴艺果然非同凡响！”她叉手拱向梁元卿，“越娘认输，从此以后，我鸣凤楼摘除‘琴绝’名号。”

        梁元卿一听，正要出口阻拦，他今日可不是真来砸场子的。

        只是，还未待他开口，突然有一人上前快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腕，语气颇为霸道地问：“你要多少钱？”

        “？？？”梁元卿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子，简直一脑门子问号，他把手腕抬起来，长眉一挑，“你谁啊？抓着我做甚？”

        房允恭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道：“你在这里卖艺能挣几个钱，不如这样，你跟我走，我能让你以后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跟着房允恭来的小郎倌一听，立即不依了，上来就抱住房允恭的胳膊撒娇道：“房郎，昨夜儿你还对着人家说只对人家一辈子好，怎么今儿个就说话不算话了啊。”

        房允恭心一软，又拍着小郎倌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我也对你好，但是他得做大的，你只能做小的。”

        闻言，梁元卿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光天化日之下，他！堂！堂！梁！家！二！郞！

        竟然被一龙阳给调戏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他如此英俊雄伟神采英拔风度翩翩哪里看着像个小倌啦？

        梁元卿反手就是一掌，将房允恭狠狠推了出去。

        房允恭一个不防，屁股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险些开花。

        小郎倌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去搀扶房允恭。

        “谁他娘的要做大的！”梁元卿恼怒道。

        房允恭被梁元卿推了一掌，原本怒从心起，正要发作，一听，还以为梁元卿不满意做个外室，只得低声下气赔小心道：“我知道给不了你名分你觉得委屈，但只要你跟着我，我保证你的吃穿用度跟正妻一样，绝不会……”

        “打住打住！”梁元卿听地头皮都快炸了。

        这时，周围隐隐传来憋到极致的低笑声。

        梁元卿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指着房允恭的脸，刚要放狠话，谁知，一道倩影忽地闪到二人之间，扬起手臂对着房允恭的脸就是一耳光。

        梁元卿：……

        什么个情况。

        房允恭也被扇懵了，待反应过来，那张脸狰狞地像是要吃人，然当他转过脸看清眼前扇他之人时，顿时傻眼了。

        “七，七娘……”

        梁诗韫没想到秦霜好会突然起身冲下楼去，更没想到秦霜好竟有那个勇气当面与房允恭撕破脸……

        她怕秦霜好出事，便跟着一起下了楼。

        下去之后，梁诗韫先是有意无意地扫了梁元卿一眼。

        梁元卿一见梁诗韫，惊地倒吸了一口气，赶紧转身，欲盖弥彰地扶了扶脸上的眼罩。

        糟了！姣姣怎么会在这儿？要是让她认出我来，我光辉伟大的二哥形象可就全毁了。

        梁元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那个小郎倌一听房允恭唤秦霜好七娘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立即像宣示主权似的抱紧房允恭的胳膊，充满敌意地盯着秦霜好。

        房允恭皱了皱眉，想拂掉小郎倌的手臂，那小郎倌反而抱得更紧了，还双眼泫然欲泣地仰望着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房允恭心一软，只好任由他抱着。

        秦霜好红着眼睛瞪着二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手指了指房允恭，又指了指那个小郎倌，最后又指着房允恭，眼泪哗啦决了堤，气地只会说：“你，你，你混蛋！”

        房允恭原本眼里还有些慌张，不过见秦霜好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反而不慌了。

        对于他而言，秦霜好这样柔软的性子最是好拿捏了。

        “七娘，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位……”房允恭将小郎倌拢进怀里，道，“就是我养在外头的人。”

        秦霜好颤抖着反问：“所以，你当初都是骗我的？”

        房允恭木着脸道：“我没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可那日相面时，你明明亲口承诺过我，说只要我嫁给你，你此生都不会负我，那他是什么？”

        房允恭有些不耐烦道：“他是我的人，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外室，你若肚量大些，我房家大娘子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你若肚量小不能容人，那还是趁早把婚退了吧。”

        他之所以敢这样说，就是笃定秦霜好胆子小，不敢提退婚，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秦霜好气息一滞，震惊地盯着房允恭说不出话来。

        房允恭见状，料定秦霜好果然不敢退婚，正要安抚两句。

        谁料，秦霜好竟一脸绝然道：“我退！”

        房允恭愣住，显然没想到秦霜好这么果决。

        不止房允恭惊讶，连梁诗韫都感到惊讶，她也没想到秦霜好竟是这样烈的性子。不过也是，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前世她又是怎么做到在那样的处境，还能想尽办法地去冷宫里探望她。

        是她想弱了秦霜好而已。

        房允恭顿时沉脸来：“你可要想清楚，同我退了亲，影响的可不止是你的闺誉，还有你们秦家的名声。还有，你可别忘了，你爹还指望着我们房家这棵大树乘凉呢，一旦我们俩亲事因你的善妒毁了，你可就是秦家的罪人！会被你们秦家人戳着脊梁骨骂上一辈子的！”

        秦霜好一听，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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