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嫣红少女

“不！别……别杀我……别……不要……”

        “……”

        “别过来！！！”

        “……”

        “啊！！！！！！！”

        立春而来，一连下了几场无声的大雨，寒气渐退，日头愈烈，博渊寺的小沙弥们换下了厚重的棉服，裹了两件绵软的素褂长衫，手执一柄笤帚，三俩稀落，分布在寺中庭院的成排的古树之下，清扫整理满地的枯叶，偶有微凉舒爽的春风拂耳。

        平日里，寺院的打扫很不必动用如此之多的小沙弥，今日却不同，他们将要接待一位贵客，主持早五天而着手了张罗打点，小师傅们自当慎之又慎，各自注目与地面的干枯的叶影与细小的尘埃，生怕稍有不净之处，与贵客多有冲撞冒犯。

        在此一众的小沙弥中，高矮胖瘦各异，彦梭从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而偏又是做事最细致的一个，他的身形细瘦无奇，样貌且算得清秀，滚圆光秃的头顶衬托了他十六七岁的眉眼愈与可爱稚嫩，不谙世事的一双眼睛，总要透出零星的脱尘的光彩。

        可他一直的很不起眼，甚至没有几个同寺的沙弥能够唤出他的法号——

        诚然是法号。他是主持捡回寺里教养的弃婴，长至十三岁而正式受戒，头顶的戒疤的排列整齐肃穆。

        哦，我们的话说远了。

        说回博渊寺的小沙弥们打扫庭院的一桩。

        彦梭做事细致，由此而与打扫的速度较之旁人慢去许多，眼见着大家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负责的区域的落叶的清理，要回去了诵经的功课，他依旧留在原地，垂首注目，仿佛地面的哪怕一粒的尘埃，皆不能忽略放过。

        唰。唰。唰。

        唰。唰。唰。

        偌大的庭院，终于独剩有他一个单薄的身影。

        唰。唰。唰。

        手边的动作反复不停，奇怪的是，今日的微尘，似乎总也清扫不干净。

        唰。唰。唰……

        “哈！”

        笤帚略往上抬高了一寸，正要落下，头顶的古树的树枝的一端，有一个毛茸茸的灰褐色的小巧的影子蹿跃而下，猝不及防，落在了彦梭的肩头，惊了他双唇微张，连带空气与他的上颚冲突摩挲，落得倒抽气的一声，整个的身体不自觉与往后仰靠，怎想后方并无倚仗，且得平衡失却，竟是一个不慎，跌坐在地，手边的笤帚落去一旁而无暇顾及，他惊魂未歇，一双圆润透亮的双眼稍与料定，聊与打量，见毛茸茸的小东西，是了一只松鼠的形状，趴在他的胸口，与他的面庞相隔两寸，而直直地同他对视。

        小松鼠乖巧可爱，惹得彦梭不禁要伸手去摸上一摸它的头顶，此间行为本属人之常情，而不防他的手掌触碰了松鼠的软毛，它的周围腾地升起了一团白色的烟雾，包裹了它的身躯至于不能令人看个真切，待到烟雾尽散，小沙弥的胸口处不复与见了松鼠的面影，是替换做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瞧来十四五岁的年纪，短发的两侧束了小辫儿，红唇如樱，眼波似水，肤如凝脂，眉目含笑，裹了一身嫣红色的短裙，露出半截光滑的小腿，一对软软的触感透过两层单薄的长衫，直抵了彦梭的胸口处的皮肤的感官。

        “嘻嘻，小师傅好可爱呀！”

        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两瓣儿小虎牙，主动地捉了彦梭的手放去自己的头顶，愈往他的面前欺近了一寸：“想摸我的头吗？嘻嘻！”

        “……”

        事实上，小沙弥惊诧至于张口瞪目，不能成言。

        他是听说了，近三十年来，人类和妖族的和平共处，致使了妖的随处可见，乃至有一些的达官显贵喜欢豢养几只未成年的小妖作宠物，也有以妖族的身份，在人类的世界做出许多出色的成绩的典范，而生活在寺院里的小沙弥，十几年的岁月尽与交付了佛祖，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见过妖，没有见过……

        漂亮的姑娘。

        彦梭的每一寸的感官如与蒙上一层的薄纱，或然而得迷蒙迟钝，唯与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突兀，是为着少女的每一分寸的笑颜，探入了他的瞳孔，几乎要让他的呼吸困难。

        “小师傅不爱说话呀~”少女见他木讷呆滞，免不得失去两分的玩心与兴趣，想他长了如此可爱的一张脸，怎的是个木头的脾性？而她到底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另一只空置的柔荑捧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愈往前凑的鼻尖，以毫厘之差，与他的肌肤遥遥相隔：“听说你们和尚要六根清净，不近女色，今日你‘近了’我，不知要念多少句‘阿弥陀佛’，方能抵消干净了业障？嘻嘻……”

        “……”

        少女分明是一只松鼠精，偏她眼角乍现的如丝妩媚，真是像极了妖冶魅惑的狐狸一族——

        “你要是诚心了不与我说话，我可要……”

        她的双唇缓缓与他贴近，分寸拿捏得极好，迟迟的不与他相触，以彦梭的不通人事，亦要为之而感到了些微的心痒。

        “晏兮，莫要胡闹！”

        沉静冰冷的一道男声，从寺门的方向，与地面的二人相去十来步而略过了他们的听觉，少女靠近小沙弥的意图被迫与戛然，她迎声回头，对着声音的主人，扬起了明媚灿然的笑脸：“知道了，先生。”

        被她称为先生的男人，体态颀长，一头黑色的长发慵懒散开，搭靠了冰蓝色的丝质长袍，很见风雅，其双眼的形状偏与狭长，脸庞瘦削而轮廓突显，唇薄鼻挺，面向很不温和，似了他的语调的温度，令小沙弥彦梭一见胆寒。

        倒是小松鼠精晏兮，或能与他露出如此笑颜，仿与春日阳光，温暖人心，小沙弥瞧在眼中，不可思议之感，油然而生。

        主持说今日的贵客，是幽居竹雾临畔的夙妄斋的主人——夙妄居士修枫先生，想来是了面前的冰冷的男人，至于小松鼠精，自当与他豢养的妖族宠物。

        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宠物。

        晏兮听了自家主人的召唤，一股脑儿的离开了彦梭的胸口，婷婷杳然，一蹦一跳，溜跑去了修枫的身边，男人见她来，且允自提步续行，往着主持禅房的方向，不与地面的小沙弥递与半抹的余光，少女紧与跟随，走去了两步，而蓦然顿足，与彦梭挥挥小手，单眨了一只眼皮：“小师傅，要记得多念几次‘阿弥陀佛’哟！嘻嘻！”

        言毕而前行，嫣红裙衫的少女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彦梭讷讷起身，拍了满身的灰尘，拾起地面的笤帚，单手抚摸了胸口，忆起了之前的绵软触感，他惊觉于此而连忙闭眼，双手抱了笤帚合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远去的少女未必果真的没有关注了他，偶尔回头见到他闭目诵经的形状，诚该要露出一段娇俏的银铃低笑，惹来了修枫的轻斥：“顽劣。”

        “哪有！”晏兮矢口否认，抿唇仰头，双手背去了身后：“我第一次离开竹雾临畔，难免于世间万物，格外的好奇了些。”

        “清规戒律对于寺院而言是无上的禁忌，我是怕你收不住玩心，真引了那小师傅破了心戒，与你的修行有损，须知你自幼元神不稳，经不得折腾。”

        “嗯嗯，我省得，谢谢先生。”

        她咧嘴一笑，露出两瓣儿小虎牙，修枫见得，不忍了继续的责备：“博渊寺的主持请我前来商讨要事，此事若成，与你大有裨益。你在寺中稍与循规蹈矩一些，莫要让人家……”

        “嗯嗯！嗯嗯！”

        不及与主人家的话说完，她是不住地点头，予之以忙不迭的打断。近两年先生的唠叨的毛病真是越发的严重了，瞧来是个年轻人的形状，偏要学了老人家的作风，她很有一些的受不住。

        修枫知她脾性活泛，玩闹之心甚重，另与心思纯净，极懂收敛分寸，戒告一类，点到即止足矣，是索性的复与缄默，不做与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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