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宫廷里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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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子连忙殷勤的躬身,转头看向傅斯年时,眼底满是看好戏的神情,他直接将手中的登记簿丢给他,尖细的嗓音响荡在耳边。
“傅斯年,你可看好了——”
“我尚宝监的每桩物,但凡在宫内流通,被哪家贵人讨走,这个都是登记造册过署过名的,这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你拿走鎏金纹玉瓶的时间,可却整整延期三日都未曾归还,我等在你住处直接搜寻,却在你房中找到此物碎片,闯祸却不知道禀报,到如今这认证物证俱在的时刻,竟然还这样死鸭子嘴硬,按照宫规,该赏你百十个板子,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未曾理会这太监尖锐的嗓音,傅斯年的视线静静落到那本登记薄上,笔墨晕染开的傅斯年三个字端端正正,竟然当真颇有几分他的神韵,这样的手段,哪里是这群太监能够摆弄起的是非,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位依靠着墙壁,眯着半只眼睛的尚宝宫掌司马公公身上。
这世上,最怕的是有意的污垢,脏水泼在你身上,又是这样缜密的心思和手段,今日这桩板子傅斯年知道他怕是需要吃些苦头,可他毕竟侍候在女帝身边,料想他们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但……这位掌司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对视间,傅斯年突然间哼笑了声,可笑他入宫整月有余,竟然浑噩间差点忘记,当初他是如何沦落到这宫廷中的,他的反常和眼神中的明了,让马公公站直身子,双目微眯,朝着身后的行刑的廷卫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将他包围个严实,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显然是早有准备。
然而,让马掌司有些吃惊的是,眼前的傅斯年竟然这般配合!
拂尘随着廷杖打烂皮肉的血水,模糊着人的视线,马掌司阴沉着眼,视线扫过身后的行刑的廷卫,用来作证的登记薄乃至傅斯年同院的对峙的太监,这样缜密无可指摘的证据,就算这人在如何不服,这样的处罚,按照宫里规矩,都是无可避免也逃不掉的。
血水将太监服浸透,可被杖刑的傅斯年,却咬着牙没有吭声,马掌司冷眼扫过那模糊的血肉,心中冷哼了声,只当傅斯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可目光对上那双阴沉冷然的眼,马掌司眼皮子跳了跳,突然觉得自己今日这是招惹了头狠狼,他想到今日下朝时,姜宏对自己的嘱托忍住突然的心悸,双目阴沉间朝着行刑的廷卫再次使了个眼色。
停歇的间隙,行刑的廷卫撤下,还剩三十个板子,两个愈发健壮高大的廷卫上前,手中的廷杖高高落下打在血肉模糊的脊背,没有丝毫的留手。
原本躲在身旁,眼底还是兴味儿的小安子和小喜子此刻,却有些顾不得幸灾乐祸,方才被撤下的廷杖被随手丢在底下,恰好跌落在他们脚前,咣当声脆响,红木漆的艳伴随着血水的腥臭,让这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吓得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傅斯年隐忍的神情,压根让他们感受不到半分,仇恨得报的快感。
眼前这副场景,让他们觉得,之前那般睚眦必报,似乎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廷杖收手,傅斯年撑着墙壁,手之上的鲜血顺着墙壁划过几道血痕,马掌司瞧着墙壁上的指头印,再看那蹒跚朝前的男子背影时,莫名有些心悸,他在尚宝监这么多年,甚至亲自下场行刑都是有的,按理说这样的场面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可……马掌司有些不自在的收回目光,或许他终究有些老了,少了些年轻那时候敢闯敢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也只有曾经的他亲自有过那种狠劲儿,且从太监堆里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才会深刻的明白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
毕竟……曾经那段日子中,对他有过任何羞辱的人,早都成为他身居高位的垫脚石了,没有落得任何好下场。且他和这小子之间,原本也变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罢了,只不过他听从姜宏的指使,顾及面子走上这遭罢了,如今看来,可别淌上浑水才是。
马掌司猛然抬头,看向就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傅斯年手指扣着墙角,蹒跚的脚步速度变得更慢,惨白的脸色融入在冰雪中,似乎也没有任何违和。
。
就在踏入庭院,彻底越过墙根拐角处的时候,身前突然被堵了个人影,傅斯年垂着头,又冷汗顺着鼻梁从苍白的唇角滑落,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长靴,半晌挑眉抬头,目光中除了没有生气,已然恢复到如当初般的冷然,马掌司眼皮子跳了跳,心头那个念头愈发深刻。
“实话和你说,今日这遭,究竟为的是什么,怕是你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好好想想你自己入宫前得罪过什么人,日后见着那位贵人最好躲远些,日后官场沉浮,你若是活得足够久,或许还真有大仇得报以牙还牙的机会呢——”
马掌司说着,抖了抖手中的拂尘,再次瞧了眼低垂着眉眼的傅斯年,意识到这番话终究有些交浅言深,掩饰性咳了咳,终于朝着身后的廷卫摆摆手,几人彻底散去。
巍峨的宫墙,砖瓦间藏着不同职能的监局,小顺子踩着脚下的宫道,熟稔的朝着几日前来过的内书堂走去,今日这事儿,即便傅斯年有心安慰,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非要亲自过来试探打听番才好,否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藏在暗处,傅斯年的日子,小顺子单单想想都觉得不甚安心。
毕竟是陛下寝宫里共同伺候的人,自己手下的人,虽然桀骜不驯是有些,性子冷清也有些,脑子轴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些,可却不能真就这样平白无故受人欺负了去,他小顺子入宫的时候,因为有干爹,这路晋升走来算是没怎么被欺负;怎么在自己手下做事的傅斯年能被欺负了去!
这简直……不将他小顺子放在眼里。
好歹!他干爹也是宫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陛下因伤昏迷,可好歹是女帝身边亲自伺候的人。
小顺子有拳攥起,越想,越是觉得今日自己必须要走上这遭,寒冷顺着前面的拐角,兜然间将冷风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下来,瑟缩着身子抖了抖,迈步间越过拐角就要看到内书堂的牌匾时,便有道压低谄媚的男生传入耳中。
初入宫廷,刚开始确实有些毛毛躁躁的性子,可是被这吃人的地方教训,又被他那敬重的干爹教诲,小顺子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他正疑惑间,顺势停下脚步,脊背贴着身后冷飕飕的墙壁,冰冷的触感更是放大了他的感知,熟悉的‘傅斯年’三个字,被小顺子警觉。
“姜大人,您放心,我按照您的吩咐,并未处理傅斯年那小子的荐书……”
“掌司辛苦了,内书堂事务繁忙,姜某的事情让掌司费心了!”
姜宏这话出口,内书堂的王掌司立即谦虚着摆手。
“姜大人何必这样见外,您放心,但凡王某在这宫里头一天,他傅斯年有生之年便不可能入我内书堂就是,这点儿,姜大人尽管放心,王某虽然不才,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虚伪的应酬寒暄,被小顺子自动屏蔽在脑后,原本纠结疑惑的东西,此刻已然真相大白,压根不需要他亲自去内书堂探听质问,亲耳听到的真相更加严峻,傅斯年怎么……怎么就将姜宏给得罪了呢。
小顺子着急的跺跺脚,反应过来后连忙噤声离开,好在积雪薄冰被暖阳照射后,所有的证据全部被消磨殆尽,无人察觉。
宫道的寒梅凛冽在风雪中,腊月里散出悠悠苦寒香儿。
寒梅堆里,是常青挺直的松柏,翠绿的松枝已然将积雪抖落,身旁是同样穿着墨色衣衫的青黛,她手中正捧着个长颈白瓷瓶,刚刚这下三两只腊梅,就要插入细颈口子,就瞧见脚步匆匆的下顺子,她抱紧瓷瓶,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青黛姑娘!”
小顺子看着堵在自己身前的青黛,停下的脚步颇有些无语,近些日子,这位姑娘成日里跑到自己跟前,偷偷和自己打听傅斯年的情况,事事无具细,原本按照小顺子的意思,随意打发也就是了,可谁让这位近些日子,被那位给瞧上了,自然也不好太过得罪。
都要在宫里头讨生活,有哪个能过的十分如意。
“小顺公公,可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
陋室偏僻,雪地上残余的腥血逐渐转黑,尚未被打扫的痕迹,让路过的太监皆触目惊心。
拥挤的庭院寂静,紧掩的房门莫名透着几分压抑,鼻端传来的铁锈味儿,让小顺子下意识沉眉,心中还盘算着这两日得给傅斯年换个住处,否则这样糟心的环境,还不得将人给住疯了。
吱呀声传入耳边,青黛先他一步,直接推开虚掩的们,凉风袭来的瞬间那股铁锈味儿更加浓郁,小顺子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飞快挤入房门,便瞧见卧躺在地板上的傅斯年,触目惊心的景象,看的小顺子瞳孔微缩。
寒冷的冬日,屋设里没有暖炉,迎风的染血的伤口再次覆上层淤青,挨着地面的侧脸冻的青紫,男子狼狈躺倒在冰凉砖瓦上,已然彻底昏死过去。
……
夜色缓缓袭来,冰凉的庭院逸散出的药箱飘荡,为这荒凉的庭院难得增添抹人气和暖意儿。
傅斯年脸色苍白,就这小顺子的手,面不改色将最后口浓黑的汤药灌下,入宫多日,就连这样难喝的汤水,竟然已经觉得温暖奢侈,这样的日子,是过去的他想象不到的。
“所以……”
傅斯年垂眼,遮住瞳内深色,“内书堂公布的名单中没有我,是因为王掌司,听了兵部尚书姜宏的暗示,将我的荐书给扣了下来。”
出口的话已然将思路捋顺,然而这出口的‘姜宏’二字,却让乖顺摆弄着暖炉,环抱着手臂的青黛,脊背下意识瑟缩了瞬,她下意识抬头朝傅斯年看去,见他面上除了虚弱的苍白,并无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胸口提着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出。
可……青黛捣鼓着暖炉中的炭火,偶尔冒出的火星跳跃,愈发让人心底难受来。
“嗯——“
小顺子闷闷嗯了声,将手中的药碗收起。
瞧见傅斯年动静时,声音突然透出股慌乱。
“你……你干什么?”
暖炉的火星跳跃了瞬,鼻端传来股皮革烧焦的味道儿,青黛却顾不得这些,连忙放下搅火棍,急切的来到小顺子身边,就要阻止傅斯年的动作。
傅斯年拧着眉,方才灌下碗汤药,身子暖起来后便能够感觉到脊背的疼痛,这种真实的疼痛感,虽然像是针扎过的难受,但最让他感觉有些慌乱的,则是毫无直觉的右腿。
常年习武的他,从小和宋延混在野地里,疼痛其实是可以忍受的,反倒是这样毫无知觉的麻木,更加让人失控和恐慌,傅斯年下意识撑起双手,就要下榻走上两步右腿落地的瞬间,他甚至感受不到冷硬的地面,艰难抬起右腿跺地,感受到的仍旧是没有疼痛的麻木。
抓着炕边沿的双手再也撑不住力道,再次落地的瞬间,右腿膝盖打弯,整个人径直朝着冰凉的地砖倒去,咚然发出的巨响猝不及防,小顺子和青黛反应过来的时候,地砖上的小铜炉,已然被打翻在地,炙热的火炭冒着红星,呲呲间燃烧着地砖的潮湿。
青黛吓得微怔,整颗心都仿佛骤停了瞬。
小顺子着急下,手中还没放下的药碗也被打翻,散乱的碎屑撒开,傅斯年的瞳孔有些涣散,像是地上那堆破烂的瓷片和火星,再也没有拼凑完整的时候,亦无法回到从前。
傅斯年被重新扶在榻上,无力感蔓延,瞬间的消沉看的小顺子和青黛鼻尖微酸,唇角翕动间却有些不知如何安慰,屋设内的气氛显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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