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那是一枚带有金属圆头，泛着冰冷光泽的长针。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下，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它的下方，指尖夹着它，对着自己的眉心毫不犹豫的刺下。

        小宝在它刺破自己的皮肉前激活了衣兜中的古铜色小时钟，随着时钟的运转，眼前的景物变得慢了下来。她趁机侧身躲过那枚要命的长针，转身，跑了。

        她跑出了那间恐怖的房间，在阴冷的甬道内不断的奔跑。身后是忘不见尽头的漆黑甬道，吹来的冷风冻僵了她的脸。

        “小宝……”

        清越的嗓音呼唤着她。

        “我允许你逃跑了吗？”

        逃跑了吗……

        跑了吗……

        了吗……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身后的甬道里回响，那只拥有漆黑瞳孔的怪物隐藏在黑暗中，紧紧的跟着她。

        渐渐的，甬道变得狭窄扭曲，脚下的石板翘起来变得越来越难以前行，出口好像自己藏起来了，永远都找不到。

        然后，在一个拐角处，她骤然遇到一个低着头的金发女人。她挡住了她的去路，脸庞隐没在阴影当中，服饰莫名的眼熟。

        “你为什么……”

        “什么？”小宝听不清女人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救我啊啊啊啊！！！”

        金发女人骤然抬起头，她的眉心处正插着一枚金属圆头的长钉。她一边尖叫着一边蜘蛛一样用四肢爬行着向她奔来。

        小宝后退了两步，结果身子骤然撞在了穿着白衬衫的胸膛上。她惶恐的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瞳仁里。

        怪物向她勾起没有感情的笑，

        他说：“小宝，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不掉的……

        的……

        一只冰凉的手臂缓缓环住了她的腰身。小宝剧烈的喘息，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有冰凉的东西缓缓没入她的后脑，思维关闭的那一刻，她已不再是她自己。

        “啊……”

        将脸埋在轻软枕头里的小宝猛然睁开眼睛。

        “呼呼呼……”

        手指抚上胸口，那里有雷鸣般的心跳在胸腔内奔腾。墨绿色的厚重窗帘上，有一处亮着模糊的橙光，那是壁炉燃烧的火光。

        身上的被子里暖暖的，四周的光线有些暗，一切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树枝被烤裂的噼啪声外，耳旁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个黑瞳的怪物。

        虽然已经知道那是噩梦，但小宝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她果然和揍敌客们犯冲，不然好好的又怎么会做噩梦？尸体她又不是没见过。

        两个室友应该还在睡。小宝从床上坐起身，一股痒意顺着鬓角处滑下脸颊，无声的滴落到了被子上。她后知后觉的摸了一把脸颊和脖子，才发现全部都湿漉漉的。

        按亮枕头旁的手机，显示屏上亮着00：32的字样。

        这个时间……

        哎……还得继续睡，不然明天上班会没精神。

        她扑通一声再次倒回到床上，抽出床头上的几张纸巾胡乱的按在脸上和脖子上。闭上眼，她换了个睡姿，因为只要换个姿势入睡，那荒诞可怖的梦就连接不上了。

        寂静屋子里不断攀上面颊的暖意令空落落的心仿佛有了着落。她的思绪很快便在更深沉、更静谧中沉沦，飘飘忽忽的滑向更漆黑的远方。

        然后，一张过分精致阴柔的白皙面容猛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男人用他那双特有的，幽深到看不见光的墨黑色眼瞳静静的凝视着自己。被那双眼睛凝视，一种跌入冰冷海底的窒息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死死的堵住她的口鼻。

        “小宝……”

        他呵出一声轻笑，唤着她的名字。

        剧烈的喘息了一下，小宝再次睁开眼。

        细密的汗水再次不受控制的从细小的毛孔里冒出，身上的衣襟已经晕染成了深色，紧紧的贴在身体上。

        “哎……”

        她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平静了一会儿情绪，随后翻身走下床，情绪低落的光脚走进浴室。

        幸好揍敌客是24小时提供热水的，不然凉水澡只会让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迈步走进浴缸，将身子沉进温暖到有些烫的热水里，小宝双手环抱住膝盖，感受热水挤压皮肤带来的安全感。

        其实按理说，作为一个一星赏金猎人，这些年她走南闯北看过的尸体，遇到的凶徒已经不知凡几，内心早就应该感到麻木了才是。但为什么，偏偏白天遇到的人——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子，所做的事就这么让她有心理阴影？

        果然是臭名昭著的暗杀一族，果然——和她犯冲！

        事到如今，再后悔接下这份工作好像已经来不及，而且半路放弃任务的行为有违她的做事原则，雇主又是个特殊的……

        啧。

        静静地泡完澡，小宝无力的从浴室里起身，穿上干爽的睡衣后，她回到床边。

        然后，床头上那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让她愣在原地。

        “牛奶有安抚情绪的效果，莫娃，记得趁热喝。”

        温和的声线在屋内响起，说完后，卡娜莉亚放下厚重的窗帘。

        莫娃这个名字，是她潜入揍敌客所使用的假名。

        小宝弯下腰，捧起了那杯牛奶，轻声说：“谢谢你，卡娜莉亚。”

        “喂。”

        这次是不客气的声线。小宝抬起头，只见室友彤的方向有窗帘掀起一角，随后一个面包朝着自己迎面飞了过来。

        抬手，她下意识的接住。

        “吃甜食心情就会好很多哈——欠。”彤的声音充满困倦，“吃完了就去睡，明天还要上班。”

        虽然语气不是很客气，但却满载好意。

        小宝站在原地，一手拿着面包，一手举着牛奶。有丝丝缕缕的暖流在她的心底涌现，流淌到四肢百骸，竟然比那一池子的热水都要烫人。

        这次她彻底放松了身体，笑了：“诶。”

        这冰冷的揍敌客之中，竟然还存在着这样温暖的人。

        真是……

        谢谢你们，我可爱的室友。

        小宝撕开包装纸，大口咬上面包。

        日升月隐，云聚云散。

        今日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细碎的脚步声在主宅的走廊里响起，几道身影快速的在甬道里疾驰，她们随着领队走过拐角，最终在一扇雕刻着复古花纹的石门前停留。

        今天的实习工作，由主母的换装开始。

        “咚咚咚。”

        为首的女人敲响厚重的石门，汇报身份后，得到屋内人的冷淡回应，恭敬的推开了门。

        “轰隆隆——”

        这石门不知道是不是和山下的试炼之门一个材质做的，推动时似乎异常的敦实沉重。

        小宝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低头走进屋内，她们穿过明亮的客厅，走入空间大的不可思议的衣帽间。

        这些正式员工似乎都明确自己该做什么。有人手脚麻利的挑选了几套颜色各异的裙子，随后走出衣帽间，去了卧室。有人则在托盘上放了几双镶了宝石的高跟鞋，也快步走去卧室。

        接下来，有人拿帽子离开，有人拿扇子离开。直到衣帽间只剩下小宝，她四处看了看想了想，在抽屉中挑选了几套首饰，放入红丝绒托盘，也走进卧室。

        那位曾和小宝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主夫人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坐在白色梳妆台前的贵妃椅上。她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正被人捧在手里，小心的用木梳梳理。

        窗外的天阴了下来，刚刚进门前还是一片晴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密集的雨点就拍了下来，它们敲打着这位女主人卧室的玻璃。

        小宝站在原地低垂眉眼，脑海中却浮现出早上出门前，室友彤的提醒。

        彤说：这位夫人很爱护她乌黑的长发，如果不小心分配到了编发的任务，一定要谨慎的对待。她曾听一位姐姐说，一位叫木雅的女仆因为编不出夫人喜爱的发型，被这位夫人掐断了脖子。

        由于彤说的太过真实，早上来这里之前，小宝还曾担心过自己会不会‘中奖’，因为这类陷阱工作，往往会不讲道理的让新人先行。

        幸好，这位夫人似乎已经有了满意的发型师。她站在队伍的最外侧，瞥到熟练的为夫人挽起头发，又用帽子固定好的发型师，悄悄地松了口气。

        做好头发后，这位家主夫人将视线转向她们，随后开始了她的换装游戏。

        三套不同风格的长裙试穿之后，她挑选了一套洛可可风格的蓝色长裙。随后，同款的蓝色羽毛扇以及同款的蓝宝石高跟鞋，又在小宝这里选取了简约的墨绿色树枝项链，以及点缀着碎钻的戒指。

        龟毛的家主夫人将自己从头包装到脚，悠然的从贵妃榻上起身。鼻梁上的电子眼因齿轮转动发出机械的响动，她迈着优雅的步伐，提起两侧裙摆快速的飘去餐厅。

        餐厅内，壁炉里燃烧的火光永远都是冰冷的绿色，这样的色泽似乎没有暖到屋子，甚至让温度降得更低了。

        未出任务的揍敌客们全部都聚集在这里。席巴坐在靠近壁炉位置的沙发上，脚边趴着高大的无毛猎犬。

        伊尔迷则靠在阴影处的墙上，用手机发着信息。

        其他的揍敌客全部待在令自己舒服的位置上。他们分布在房间各处，并不交流也互不打扰。

        冷白的灯光照亮他们没有血色的脸，就像橱窗里的瓷娃娃，实验室里的机器，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各自忙着自己手中的工作。

        小宝完成了衣帽间的工作后，干了一天零碎的杂活，等走出深远幽静的隧道，抬起头，发现黑夜已爬上天际。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几块蓝灰色的斑块清晰的印在上面。霜白的月色染白了山下的林海，衬得底下的枝丫越加深黑鬼魅。

        那接连下了几日，没完没了的雨水终于耗尽般短暂的停息下来。

        小宝迎着飒飒的冷风，借着明亮的月光往寝室的方向走。这一路回去的人有很多，所以并不寂寞，只是大家好像都很喜欢揍敌客们无声无息的走路方式，所以回去的路上静悄悄的，连她都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很怕打扰到这份安静。

        然后，绕过培训教室的别墅，通往寝室的门出现在眼前。北风夹杂着被雨水打烂的树叶刮进了地下室的走廊。她背对着潮湿的风，走下凹凸不平又有些滑的楼梯，终于回到寝室。

        推开厚重的门，迎面便赶上了壁炉里扑面而来的干爽的暖意。那被吹起的满身的鸡皮疙瘩仿佛都被安抚一般，舒服得毛孔都打开来唱歌。

        小宝缩着肩膀走去壁炉里添了几根木柴，去浴室洗了澡，爬上床时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温暖的被子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她窝在被安全感包围的地方，剥开一个橙黄色的橘子，按亮了手机。

        那上面显示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黑夜：在揍敌客工作的怎么样？】

        【小宝贝：……有点可怕。】

        【黑夜：哦？】

        【小宝贝：躺平jpg】

        【小宝贝：夜宝。这一家子真是和正常人有点不太一样，走路像鬼不说，疑心病还重……】

        【黑夜：oo】

        【小宝贝：而且，作为一个赏金猎人，我还从未做过寻人寻到别人家里，还要替那家打扫厕所，刷洗房顶，清理壁炉的工作。我现在真想马上找到艾拉，结束这种荒诞的生活。】

        【黑夜：……我记得你应聘的是助理的工作吧？怎么做的都是女仆该做的事？】

        【小宝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岗前培训？夜宝你肯定没在私企待过，一些实行军事化管理的大公司，为了员工和领导之间能够和谐共处，每年都会组织员工与领导一起军训的。揍敌客家和普通人家虽然在思维上不太一样，但是训练方式还是出奇的一致的。猫猫叹气jpg】

        【黑夜：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黑夜：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依然觉得两者工作性质并不相通，毕竟助理的工作从一开始就和女仆不一样吧？】

        从被子里探出头，将嘴里的橘子核全部吐到床脚的垃圾桶里。小宝懒得调侃对方盗她图的行为，两手握着手机慢慢的打字。

        【小宝贝：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过女仆的工作虽然难熬，但是对比长时间待在一个人的身边，做个随时待命的助理，还是随意在主宅内行走的女仆方便的多。】

        【黑夜：啊，倒也是。但是那个顶替你身份成为助理的女仆，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吧？】

        【小宝贝：无所谓。阴差阳错得到那个位置是她的运气，但是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是她的能力。】

        【小宝贝：深沉叼烟jpg】

        【黑夜：你还真是……嘛，算了。】

        【黑夜：深沉叼烟jpg】

        两人的话题歪到了爪洼国。

        【小宝贝：夜宝，我跟你说啊。那位揍敌客家的主母性格有些龟毛。真的。就那种换衣服方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参加友克鑫时装周呢……小小声逼逼叨jpg】

        【黑夜：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宝贝：今天看到揍敌客家主长什么样了。说实话。头发乱蓬蓬的模样有点像狮子狗？】

        【黑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宝贝：啊对，还有那个家族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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