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的游戏

曲舟死了。

        她恢复女身游荡在一个四周纯白无瑕的所在。

        一个白衣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儿满脸微笑地看着她。

        “上帝？”她问。

        对方没有反应。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熟悉。

        “神仙？”看见他东方人的面孔她又问。

        老头儿摇了摇头。

        这造型还不是神仙？

        曲舟只好问：“我死了么？”

        “等了这许久，你终于来了！”老头儿的声音十分好听，与他苍老的面皮很不相称。

        “你是什么人？认识我？孟婆？孟婆是男的？”

        “我是这颗珠子的上一任星主，而你将是它新的主人！”老头儿指着两人面前一颗不停转动的巨大球体说。他伸出手掌，转动的球体缩小，落到他掌中，竟是棺中她捡到的那颗珠子。

        “结魄珠？”曲舟跳了起来跺了跺自己站立的满是云烟的地面，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是曲函谷。”话音刚落，二人便到了长安殿内，棺盖大开，曲舟的肉身躺在里面。

        “你就是曲函谷？太好了！老家主，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还得回去读研，学校马上开学了。我爹娘找不到我，这会子怕是已经急疯了。对了，还有个老头儿跟我一起过来了，辛苦您把我们送回去。”曲舟死死抓住了曲函谷的胳膊，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你看它像什么？”曲函谷将那颗在他掌中依旧在不停旋转的珠子递到她眼前。那珠子上陆地与水面齐全，上层似乎还飘着大气层。

        “地球？可这上面看不到长城，看不到阿拉伯半岛。星球？您别逗我了！”

        曲舟嘻嘻笑着，心想我管它像什么呢。

        “它没有名字，你喜欢叫它什么都可以。它的一切你都可以赐予。”曲函谷答。

        “曲家主，我真的不感兴趣。麻烦您把我和曲星凝换回来，送我回我来的地方，好不好？”

        “你是新的星主，怎么能回去呢？”

        “什么玩意儿？”曲舟急了，“你那云门山正被人围攻，我死了，你的徒子徒孙被大虫子吞进肚子里去了，死的死伤的伤。您要是有空先回去看看他们也行，跟我扯这些干什么？”

        “跟我来！”曲函谷将手轻轻一挥，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遭事物全变，二人站在一处悬崖边。凉风袭面，崖边的一颗野柿子树上绑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的崖壁上正有两个人艰难地往上攀爬，一男一女。男的被绑在了女孩子身上，女的衣服和头发都沾湿在身上，似乎已经力竭。

        ‘没事儿，我从小就力气大，吃得了苦，拉得动咱们两个人！等我歇会儿，一会儿就好。’女孩子安慰背上的男孩子道。

        “陆招娣和吴长生？”曲舟奔过去救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握不住绳子，使不上力气。

        “你要救他们？”曲函谷问。

        “你没瞧见，小姑娘已经没力气了？”曲舟答。

        “若是你做了它的主人，就可以救他们。不止他们，你还可以救许许多多的人。”曲函谷将珠子再次递到曲舟眼前。

        “幻境！绝对是幻境！我知道他们爬上来了。”曲舟从悬崖边退了回来，强压怒气：“您这样的身份，骗我有意思么？”

        曲星凝出现在崖谷上空，他用术法保护了快要断掉的绳子。陆招娣慢慢爬了上来。

        “他看不见你。”曲函谷高深莫测地看着一脸迷茫的曲舟道：“你们原本便是一体。这珠子上有两个缺口，是我凿下来的。一块是星凝，一块便是你。崖上的二人按命数本该此时此地死去。”

        “胡说八道！”这故事未免太过荒诞，曲舟嚷起来：“曲星凝是你变出来的也就罢了，我可是我娘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再说了，来到这鬼地方的不只我一个，还有金海辰。他是我们那里的教授，现在是大悲寺的主持，清教首领。他到这边来你怎么解释？他也是这珠子的碎片，与它同为一体？”

        “你是个无法出生的命格。因为计划生育，你母亲原本已经节育可还是怀了你。第一次被拉去医院流产，你们整个县断了电。第二次，寂非破坏了医院的设备。哦，寂非便是你们的星主。”

        他们站立的地方变成了曲舟的村子，那时她的父母还很年轻。她的母亲大着肚子被计划生育小组的人拉到已经满是孕妇的一辆手扶拖拉机上，工作人员喊着‘你已经一个闺女两个儿子了，打了干净，再罚你家还罚得起？’

        曲舟的父亲穿着深蓝色的解放衣衫，戴着顶解放帽。径直穿过曲舟，朝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姑娘走去。那姑娘给了他两本书。第一本封面上写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个字。

        曲函谷接着道：“我将结魄珠封印在了寂非的地盘。至于金海辰，想来是你到了那洞中，捧起结魄珠，开启了时空裂缝，才使他也到了这里。我与寂非私下见面多了些竟在你们村子留下了一道时空裂缝。他的女儿金连翘便是无意间因为这道裂缝到过这里，就是那长安殿中作法要唤回的女子。她原本是到你们村子插队的知青。”

        曲舟一边听他讲，一边出着冷汗。关于她九死一生的出生经历，她并未跟人提起过，这人却知道的如此清楚。若说是曲函谷根据她的记忆造出来的幻象，她自己都未见过父母年轻时的样子，眼前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金海辰有个女儿？他女儿是知青？也来过这里？”事情越来越让她难以接受。

        “它并不是个完美的球体。”曲函谷自顾自道：“原本就是做出来的。在这浩瀚的宇宙中，这样的星星还有无数颗。每一颗都有它的星主。你小时候玩泥巴，最常做出来的是什么形状？”

        “双手搓个泥球玩啊！咱们能不能回到重点？”曲舟不想将话题继续下去，脱口说完自己都恍惚了一下：“你是说星星都是被人像搓泥丸那样搓出来的？这么随意？”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穿着开裆裤坐在自家院子外的大树底下，跟小伙伴玩泥巴。

        “那便是主，造物之主，是‘神’。不是各个星球上的人类所创立的宗教中编造出来的神，所谓神迹，不过是星主们做事时被发现了而已。宇宙主宰，我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二人脚下变成了芸芸世间。曲舟浮在空中看着为生计奔波劳碌的众生。这个家庭有婴儿出生，另一个家庭却有亲人离世。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曲函谷指着兵祸后一个趴在父母尸身旁痛哭的小孩子道：“一切都是神的游戏。阴阳雌雄男女，万物进化生长，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游戏规则相同，但每个星球上的游戏发展都不一样。寂非那里是你所见过的样子，而我这里便是如此。星主不是救世主。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众生自己的选择。神若觉得游戏的发展不满意，便要重新洗牌。寂非管理你们星球，不过只受命发动过一次灭世洪荒而已。便是宗教神话中所传说的‘大洪水’和‘诺亚方舟’的故事，在你成长的文化中便是伏羲与女娲大洪水之后结合延绵人类的故事。”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曲舟扔了珠子吼着：“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计划生育那是人为，车上那么多产妇，不就都因为我顺利生产了？”

        “因你改了命格的孩子或是难产，或是早夭，都已不在人世。床头那条蛇你可还记得？”

        二人站在曲舟小时候生活过的屋子里。床上躺着一个一岁大的女婴。一条细长的黑蛇吐着红信子盘绕在床头的木栏杆上。曲舟的母亲下地回来正看到这场景。她放了几个鸡蛋在门口，看那蛇被引诱到门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孩子还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笑着。

        “这条蛇是寂非打发来照看你的‘家宅仙’。一条悟了道却尚未化为人形的蛇精，原本就不是要害你的。”曲函谷指着那条钻进曲舟老宅院子里破瓦片堆里的蛇说道。

        “创世母神女娲不是捏泥造人的么？怎么又成了跟伏羲凑成一对，繁衍人类了？”曲舟指出逻辑漏洞。

        “不过是些传说故事，何必当真？左右，寂非是发过一次大洪水的。在此之后，文明重新开始。人性之中本就存着神性。宇宙之主并不是凭空缔造万物。你看这世间的小娃娃，哪个不喜欢玩泥巴，哪个最初不是做成泥丸？”曲函谷打着哈哈，支支吾吾道。

        “我好歹读过几年书，您老人家换个人忽悠行么？会法术了不起？”

        她确信一定是曲函谷在调皮。幻术，都是幻术！

        两人又来到了莫结钊家中，曲舟瞧着自己正开解行刺的太监，为何不好好活下去只待仇人坟头草两米高然后去他的坟前蹦迪。

        “周而复始。一切都是圆。局中人跳脱不出来。唯有局外之人方可做救世主。与这世界纠葛太多便做不到冷眼旁观。你在寂非处长大，此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与你无关，是最合适接替我的人。”

        “听起来你像是个游戏运维。部族种类和游戏规则人家定，沧海桑田变换是你做的？那你能删号重来或者直接毁了这游戏么？”曲舟脑中的逻辑开始混乱。

        “这场游戏欲界众生谁都逃不脱。食欲，贪欲，□□，求生欲，只要有欲望，就有无休止的纷争。”

        “我大哥曲通明可以直接让人消失，他这么厉害也被掌控？星球保质期多长？何时毁灭？”

        “你悟道之前，不归代行星主之权，掌结魄珠神力。你所遇之人修习的术法皆源于‘天地灵气’，你接掌后自可将其收回。如此，世间便不再有修行者。若是游戏不精彩，宇宙之主便会将它遗忘。其实被忘了也不是坏事。”

        “爱欲这东西不限于雌雄男女，爱情有时并不分种族和性别，常态之外，同性之间甚至跨越物种也可以相爱。你家院子里的碧荧是条龙，它喜欢的是我大哥。”曲舟品味‘欲界众生’被掌控的根源，觉得甚是有理。

        “你所说乃是生灵的变数。有时爱欲并不为繁殖而生。这许多年来我自是见得多了。”曲函谷再次将珠子递到曲舟眼前问：“你可愿做星主？”

        “做星主可得长生么？”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法灭众生。”

        “那你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曲舟狐疑地问：“掌生杀大权，不开心了可以毁天灭地。”

        “永生不一定是好事。我不想再做操盘人。”曲函谷答。

        “你这要求倒是少见。非要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才舒服？长生不老多好啊？”

        “浩瀚时空，即便造物主也羡慕这熙攘人世。否则又何必造出这许许多多的星球来？纵然身为星主，又何尝不是它手中的玩物？”曲函谷幽幽地说。

        “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嗯你能带我见见寂非么？”曲舟右手摩擦着下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是调侃逗乐还是认真研讨问题。

        “等你做了星主，自然能见到他。”

        “你这颗星球到底在哪里？是太阳系的么？我们地球人已经登月，有飞船、卫星、空间站在太空。这里很显然还处在封建生产力阶段，若是你与寂非认识，难道不怕哪一日地球人打到你这里来？《星球大战》你看过么？”曲舟发散了思维。

        “时空中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星球。星主间互不干涉。这颗星修行术士众多，异星人来这里，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曲函谷自信道，“你们向外探索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若是让其他星球上的人类发现了，又是一场纷争。争夺资源和生存空间，或许正是‘主’所乐见的。”

        “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为何？”

        曲舟指着自己发出灵魂拷问：“你要我做星主怎么想都很随便啊！我何德何能？换人管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的‘主’不过问？星主到底是怎么选的？每个星主都是星球本身的一部分么？那你也是结魄珠的一块碎片？合着地面坑坑洼洼都是‘星主交替’消耗掉的碎片？我怎么跟我父母交代？难道要我跟他们说‘爸妈再见，感谢你们把我生出来，我要去做上帝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而已，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记住星主是没有立场的就好。”

        “我半路杀进来就能做星主？我们地球有诸子百家，四大文明古国，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运动，这里的文明是什么样子我却不清楚。如此重任，实在担当不起！这是个已有的文明，先贤肯定不是孔子、孟子、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你要我怎么接盘？”曲舟摇着头，“不行，不行，我做不了！”

        曲函谷叹道：“不过一个名字，你们那可有佛教？”

        “有啊！”

        “你们那可有道教？”

        “有啊！”

        曲舟眼前出现一座宫殿。似是永乐宫又不是永乐宫。院子里厮杀的几队人马，有的是蓝色皮肤，有的是红色皮肤，还有的通体都是银色。直到白冬阳单手抱着她躲开致命一击，曲舟才意识到这便是那次为夺结魄珠而起的夜袭。

        曲函谷指着不停在二人身边重伤死去的人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此星和彼星并没有什么不同，人类所造出的文化亦复如此。我与寂非相熟便是因为管理的星球相似，地球的生灵、文化和历史几经变化。你如今在我这里看到的，不过是它的未来或是曾经而已。”

        “你这里可没有基督教和□□教！”曲舟指出。

        “有，不过在中洲之外。”

        “那真的有轮回报应，天堂地府这些东西么？”

        “每个生灵都只能活一次，并没有轮回再生的可能。所谓轮回和神仙体系本就是人类自己搭建起来的。所谓科学，从头到尾只是人类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发现了‘主宰’制定的规则而已。”

        “你认识一只毕方鸟么？他看起来跟你很熟的样子。还有碧荧，你家花园池子里的一条龙，这又是怎么回事？”

        “神鸟族和龙族在大洪荒之前便有，不过大多已寿终正寝。龙族千万年潜在水底，凤凰和毕方这种神鸟已经少有临世。他们寿命极长，身怀异能，又不与人类生活在一处，久了便成了凡人口中的神族。凡人身上都有定量的生命力，这生命力量可以通过信仰被吸走。有人信仰，神才会存在。你见到的那只毕方该是燃夜。我们相识多年，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这里的生灵真的可以修炼成精怪，化人形，通人言？”

        “天地灵气可以引来修炼只是现状。作为星主，你需要维持各方力量平衡。”

        二人来到石桥寺前的广场。云门山三人驾鹤离去后，吴老太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了火堆前，人群中发出责难‘就是因为这个祸害没死，才有了今日之祸。当年若是早点烧死了她，现在也不会死掉这么多人。’

        “吴老太太？”曲舟惊叫道：“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处决一个老妇人？”

        “若想救她，就拿着它，成为继任星主。”

        “我不做。”像是被烫到一般，曲舟用力收回手。“我要回家，我不做。”

        “你不做掌星人，她就要死了！”

        “我不做！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曲舟挣脱钳制后退道：“她们的死活，与我何干？这是你的事情！我不想做什么救世主，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

        曲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二人站在被烧得黑烟弥漫的云门山上。罗英衍禄刚杀了兔子精，眼看就要将曲星凝开膛破肚。

        “你不救旁人，救不救自己？”曲函谷将珠子塞进曲舟手里逼问道。

        “他原本就不是活物，死就死了！”曲舟闭眼不理。

        “他若是死了，你也要死！”

        “你你把我们换过来！”曲舟气愤已极，嘶吼着。

        “若是想要活着回去，就自己想办法！只有掌星人才能控制结魄珠。”曲函谷一掌将她从云端推落，消失不见。

        “就算要做掌星人，你总要告诉我这珠子怎么用啊！喂”曲舟一边下坠，一边握紧了手里的结魄珠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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