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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此岸彼岸


虽然砸了几十尊柳姑像,当夜并未发生任何妖异诡谲之事。

        第二日,莫结钊在家里摆了盛大的庆功宴,热情地让自己新收的妾氏云儿跳舞助兴。发财听一众同门很是吹嘘过一番莫家歌舞的水准,便留了下来。换招财拉了进宝一道,追查三个无头鬼的下落。

        那云儿本就是莫府养着的舞姬,鹅蛋脸,樱桃小口,长眉入鬓,媚眼如丝,腰肢细软,四肢纤长,席上众人无不夸赞莫结钊好福气。

        那舞跳着跳着,空气中便有些燥热,云儿眼波流转间,曲舟只觉得自己有些气血上涌。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惊讶地发现双腿之间似乎也起了反应,慌忙尴尬地用手捂住裆部,去瞧一旁的卫珏。卫珏以手支额,全程盯着曲舟,压根就没欣赏云儿的舞蹈,看起来并无异状。几个云门小辈一个个也看得面红耳赤,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儿。席上众人都像失了魂,满面春色,神情陶醉不已。

        陆胜男飞身到厅堂中央,厉声喝道:“哪来的妖孽?”

        曲舟这才反应过来,大家这是中了媚术,她如今用的是男人身体,竟也差点着了道。平安等人赶忙念起清心咒,收敛心神。

        云儿娇声赞道:“不愧是云门之人,个个品貌端正,炁泽深厚,定力不凡,奴家不过想寻一双修之人,小道长何必动怒?”

        陆胜男抽出桃木剑,呵斥道:“你怕是打错了主意!”

        云儿脸上一丝惧色也无,笑眯眯瞧着曲舟,娇羞道:“奴家最中意的还是这位道长,出尘俊逸,修为深厚,年纪也相当!你我双修,必定大有进益,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富贵见她胆敢调戏曲舟,结巴着维护道:“你放肆!”

        卫珏干咳了一声,兴致盎然地瞧起了热闹。

        曲舟起身,恭谨有礼地客气道:“承蒙姑娘错爱,在下潜心修道,实在消受不起。我这些师侄很有些本事,姑娘还是速速逃命去吧!”

        云儿媚笑道:“这可如何是好?道长越是如此说,奴家便越喜欢!瞧着道长尚未有道侣相伴,何不应了奴家之请?”

        厅上众人都已从媚术中醒转,莫结钊急切道:“云儿,你怎么了?”

        平安安抚他道:“莫家主,云夫人只是被艳鬼附身!”

        莫结钊惊得从座位上摔了下去,“烦请道长救命!”

        忽然两个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闯入大厅,招财和进宝齐声道:“师叔,不好了!”他们二人修行不低,又有云门阵法护身,何至于如此狼狈。

        平安、富贵冲上去扶住二人问道:“怎会伤成这样?”

        进宝道:“不是我们的血,是此地军坊士兵的。”

        招财解释道:“禀师叔,弟子循着炁泽查探无头鬼之时,发现军坊中不断有士兵往城外一处密林集结,便同进宝跟了上去。林子里有数万恶鬼猖兵,为首的正是三具无头鬼。虽有阵法压制挣脱不出,可那些军士仍失了智般走了进去,任其吸血宰杀。我们两个本想冲进去救人,可恶鬼数量实在太多,弟子不敌,只好拖了一个军士,用遁术赶回来,求您定夺!”

        曲舟从未被人调戏过,急忙奔到招财身前,肯定道:“做的对,没受伤就好,带我去瞧瞧!”说完就逃也似的出了正厅,又转身吩咐陆胜男,“这里交给你!驱鬼即可,莫伤了云儿性命!”卫珏也率众官员紧跟了上去。

        院中一颗大树底下,坐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他神情呆滞,若不是还会喘气,瞧着就是个假人。陈聿阳急道:“这情状像是围山活下来的人!”

        曲舟这才知道,魇梦之刑活下来的人是这样一副德行,如陈聿阳这般神思如常的极为难得。众人都眼巴巴等她拿主意,可线索实在太少,曲舟也是一筹莫展。

        云儿不知何时也到了院中,冷声道:“老爷,妾有身孕了。”

        “真的么?我有后了,有后了!我有儿子了!”莫结钊全然忘了害怕,高兴地大叫起来。

        “这莫家主也是可怜,娶了八房就为了要个儿子。”一旁的地方官感叹道。

        陆胜男闪身护到曲舟身前解释道:“不是夺舍,是献舍!”

        献舍的话,云儿此刻便早已是丢了性命,与附身的艳鬼合二为一。

        “可这孩子却不是您的!”在场之人谁都想不到,云儿接下来说的是这么一句。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你说,奸夫是谁?”莫结钊红了眼,冲到云儿身前,扯着她的衣服咆哮起来,“□□,我要杀了你们!”

        云儿面上毫无惧色,笑道:“老爷可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娶的云儿?”

        莫结钊怒道:“□□,你不过是我府上一个舞姬,是我买来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您看重我好生养,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可我却早已有了喜欢的人。”云儿轻松挣脱了莫结钊的束缚,细嫩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冷笑道,“他便是您府上养的乐师孙不二。我与他青梅竹马,一同学艺,早已经私定终身。”

        旁人奸情被揭发都会帮着求情隐瞒,这云儿倒好,亲自把奸夫当场掀了出来。

        乐师群里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跪趴在地,磕头如捣蒜求饶道:“老爷饶命,这女人疯了!她说的话算不得数的!我与她从前虽有师兄妹的情谊,但您说了要娶八夫人时,不二就已经与她斩了情分,如今只是主仆。”

        “我杀了你!”莫结钊被云儿施法定住了,口中犹在喊打喊杀。

        “你子嗣单薄便去好好治病,做什么都要怪到女人头上来?七位夫人,四位不孕,你就不想想是自己的问题?”云儿盯着莫结钊的眼睛,一字一句嘲讽道,“我能有身孕不是因为比她们年轻好生养,只不过是比她们聪明,知道出去借种罢了。对了,另外三位夫人的女儿,也是这么得来的,是你自己无用!”

        围观之人有几个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莫结钊气得目眦欲裂,涕泪横流,已经顾不得体面。“你这个毒妇!”

        “我毒?你们一个见利忘义、狼心狗肺、始乱终弃,一个宠妾灭妻、强娶民女、色心不死。”云儿眼中含泪望着孙不二,“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跟了你,你却亲手将她推给别人?她哭着跪在你面前,求你带她远走他乡,你是怎么说的?你要她嫁过去,还要她怀上你的孩子,等老东西死了,好霸占这偌大的家产!”

        “我杀了你!”云儿松了钳制,莫结钊不知从谁身上抽了一把剑出来,步伐踉跄着冲向孙不二,给他来了个一剑穿胸。捅完刀,自己也瘫倒在地,疯笑起来。

        云儿指着快要咽气的孙不二继续骂道:“她看透了你,也恨透了你!收房前日便在房里悬梁自尽了。我救下她时,她气息奄奄,就只有一个愿望。她要你孙不二陪她一起死。她全心全意爱你,那些柔情缱绻也只对你一人,你要她如何侍奉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

        “你究竟是何人?”卫珏看着眼前的闹剧,皱眉问道。

        “一个女人,一个要杀尽天下负心汉的女人!”云儿凄厉地笑起来,周身戾气越发强盛。

        招财、进宝、恭喜、发财、富贵五人,按五行方位站定,同时结印触地,引出一道结界将她罩在了里面。

        云儿用舞衣上的丝带将孙不二的尸体拖到身前,神情凄切地看着他道:“我们的孩子再也无法来到这世上。你将我的一颗真心视若粪土,可我却下不了手杀你。如今好了,你哪也去不了了!二郎,我好苦啊!”说完,竟施法将孙不二吸入自己体内,只留下一具骨头架子。

        场面实在太过惊悚,曲舟赶忙去捂陆胜男的眼睛,却发现陆胜男正全身戒备挡在她身前。

        云儿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站起身,再抬头时容貌却换做了另一名女子。

        “张茂才,你可还记得我?”

        院中一名男子惊叫着要逃,却被她用手中的丝线密密缠住,给拖了回来。

        “苏静好!”羽笙和平安抽出桃木剑将绣线斩断,飞身进入结界。

        那女子的胸前和后背妖异地钻出两名衣着极为暴露的女子,皆是容颜秀丽的美人,身法奇快地用柔软的身体将两名少年死死抱住,口中调笑道:“小道长,别多事,妨碍我们姐姐!”

        仿佛变戏法一般,不断有美貌女子从那绣娘身体中钻出。不一会儿,结界中竟密密麻麻站了二十几位。她们如法炮制,衣不蔽体地缠住了五个正在施法设置结界的少年。

        陆胜男静静瞧着场中的局面,身子分毫未动。“她们□□之身已死,三魂升天,七魄入地,只剩这一缕鬼怨之气。活着的时候没有公道,死了才化为厉鬼,不得解脱。”

        苏静好款步走来,对着曲舟拜了拜,恶狠狠地盯着张茂才控诉道:“我本是花溪村一名绣娘,十六岁那年春社时丢失绣帕,与这张茂才相识。他多番前来纠缠表白,诓我说家中妻子病故,要娶我做续弦。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他如此说,我便信了,还傻到未行礼就让他骗去了身子。后来,事情被家中父母知晓,将我打了个半死。只因我已有身孕,父亲便舍了脸面,进城找他谈婚事。哪知道,他家中不仅妻子仍在,还有两房妾室。父亲无奈,答应便做妾室也罢,总要正正经经娶进门。可他竟躲了起来,避而不见。父亲被他大娘子好一番羞辱,回来便一病不起,亡故了。母亲因为受不了邻里乡亲的风言风语,一脖子吊死了。奴家没了爹娘庇护,又遭亲戚嫌恶,房屋田产都被族人霸占,只得住到村边破庙里去,却被那些臭男人轮番欺辱,连肚中的孩子都没保住。醒来就用身旁碎裂的陶片割了腕子。”

        张茂才哭喊道:“静好,我是入赘到钱家为婿的,在家中说话做不得数。若是我能做得了主,必定是要娶你进门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一尸两命。如今却来分说做不了主?你满嘴谎话,纠缠我、欺骗我的时候,怎么就做得了主?”

        “那母老虎厉害得很,全没半点女人味。家中妾室又有了身孕,不能陪我。我也是心中苦闷,才随着朋友去游春社。静好,我对你一见倾心,是真心喜欢你的。”张茂才分辨道。

        他正说着话,三根绣花针钻进了他口中,将他的舌头拉出来,硬生生扯断。张茂才痛苦地捂住嘴巴在地上哀嚎不止,鲜血自指缝流出。

        “你不过是个破落户!我爹爹看你是个读书识字的才招了进来,帮你花钱买官,供你锦衣玉食的过活。为了哄你开心,我将贴身丫头红果给了你。你说寻常人家的姑娘无趣,我又特意赎了楼子里的姑娘回来给你做妾。我如此委曲求全,在你口中却仍是个母老虎?”结界中,一个浑身绸缎,看起来十分尊贵的女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向张茂才走去。

        “你与那贱妇下毒害死我与红果,谋夺我家财产时,可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个什么德行?我钱家招婿之时,你巴巴地上赶着进门,我爹爹可曾拿刀架到你的脖子上强迫你?原本我好好守着爹爹留下的产业,将家中田产铺面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没堕了他的威名。你将这万贯家财抢了去,又做了什么?吃喝嫖赌,典当变卖?”

        张茂才被扯断了舌头,嚎叫了没多久就死透了。杨鉴堂小声道:“钱夫人竟是张县丞毒死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姐,咱们如今大仇得报。老爷的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红果安慰情绪激动的钱娘子道。

        钱娘子看了看围观之人,苦笑道:“我与静好本没有恩怨,不过都是瞎了眼,被他骗了终生。刘大人,当日仵作尚没验尸,您就草草结案,究竟为什么?”

        “本官,本官”人群中的刘大人结巴着,答不上她的话。

        钱娘子并没有出手攻击那位刘大人。她满面泪痕地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猛地扑到了平安的桃木剑上。绕是平安闪避及时,她的身体仍被割破了一道小口子,慢慢化为烟尘,口中重复着:“爹,女儿没给你丢脸,生意做得比那些男子都好,比他们都好。女儿累了,这便来陪你!”

        红果哭着跪倒在她身边,死死抓住了平安的剑,灵体也开始慢慢消散。“小姐,红果自小跟着您,服侍您,您不要丢下我!”

        到头来,陪着这位钱小姐的只有她的丫鬟。曲舟再也忍受不住,背过身去,抓起道袍抹泪。苏静好来到结界边缘,轻唤了声道长。曲舟涕泪横流地转身,与她四目相对。“何事?”

        “我叫苏静好。我有名字的,我不叫□□。钱娘子尚能质问官差寻个公道,我的公道去哪里寻?那始乱终弃的臭男人朝廷没有法度管他。人人都说我不知廉耻,人尽可夫,是我害死了我的爹娘,什么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她原本美丽的眼睛变得只剩两个血窟窿,泣血不止,“是我瞎了眼睛,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就哄住了。可我剜了自己的眼睛,他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将那些欺辱我的臭男人全都杀死了,全杀了!哈哈哈!我衣不蔽体,曝尸荒野,他却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就只因他是个男人么?”

        陆胜男默默将手中的木剑往前递了递。苏静好双手握住剑身,捅进了自己的肚子,口中尤自喃喃道:“我叫苏静好,我有名字的,我不叫□□。”

        曲舟轻声颂起往生咒。在云门山上待久了,经文秘术看了不少。她明白,修道之人只讲此岸,不讲彼岸。每个人都只能活一世,他们修的是此岸的长生。轮回之说是佛家的东西,用来劝诫世人活着要行善积德,为来世修个福报。

        可此刻,她宁愿相信真有转世轮回,她祈愿这些女子来世能活得轻松一些。她们本该都是些岁月静好的女子。

        接下来的清算,同样骇人听闻。在场的凤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哪个是身上没背着几条冤死女人性命的,纷纷往修行者身后躲去。曲舟气愤已极,纵着冤鬼索命。

        卫珏十分不解,语气有些强硬:“国师,这些都是我大周的官员,总不好今夜都死在这里!”

        “殿下,这些女子所言可都是杀人害命的大案,特意挑了众目睽睽的场合,就为了一个公道。何况,她们申冤复仇后也都伏了法,贫道实在不好出手阻拦。”

        “殿下可知世间厉鬼为何九成九是女人?吃人的是这世道!”陆胜男冷冷道。

        众女鬼消散后,只剩一个献舍的云儿。莫宅前厅院子里死的死,疯的疯。

        曲舟直截了当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吧,柳仙姑?”

        云儿莞尔一笑,施法将众人置于一座陌生的宫殿里。

        王座上的男子领着一众文武欣赏歌舞。一名禁军奏报,“城外大批叛军来犯,是马仕攀的旗号!”满座达官贵人吓得屁滚尿流,惊慌逃窜。王座上的男人狼狈地大喊,“一定要守住!不能让马仕攀进城,会死的,都会死的!”

        慌乱中一名文弱的书吏拉起舞池中的一个舞姬就跑,“别怕,随我来!”那女子体态婀娜,眉眼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盯着腕上男子的手,羞涩地笑了。她换上男装,扮作贴身小厮的模样,随男子出了宫,进了一座小宅院,门匾上写着‘杨府’。

        那男子是个谦谦君子,待她十分恭敬有礼。总是隔着门板与她闲聊逗趣,没有丝毫越轨逾矩。

        “柳姑娘放心,如今全城都乱了,没人会注意到你从宫里跑了出来。姑娘安心在我府中住着,需要什么尽管跟杨某说。”

        那女子道:“杨大人,你家中还有多少银钱?”

        男子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罗了出来,傻乎乎立在门外道:“柳姑娘,你要多少全都拿去。若是不够,杨某再想办法借!”

        女子打开门,塞给他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她攒了多年的体己银子。“不是我要,你将这些钱全买成粮食,悄悄运回府中,别被人察觉。你是新王登基后才入朝为官,不知道这马仕攀的厉害。”

        杨书吏听话地买了两大车粮食回来,感慨道:“如今这粮食是一日一个价钱。晌午的时候还是十钱,到了傍晚就成了二十钱。”

        女子出门看着那些粮食已是十分满意,“如此,咱们便可撑过去了。家中用不到的仆役也尽可散去,这种时候家中越是人少,越不引人注意,也就越安全。”

        “柳姑娘说的是。”男子傻呆呆道。

        女子嗔怒道:“你还叫我柳姑娘?”

        “柳浥”男子喊。

        “杨蝉”女子喊。

        两个人都羞涩地低了头。

        曲舟恍然大悟,这名叫柳浥的女子就是柳姑本人。曲舟没解开她的障眼法术,随着众人继续看了下去。

        围城日久,怀揣大笔银钱也买不到什么粮食。街上的‘菜人’摊子上,人肉四十钱一斤仍卖到断货。好在他们准备的早,日常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杨府大门紧闭,外面的乱世与他们无关。二人海誓山盟,互许终身。每日谈天说地,男抚琴女起舞,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家中只剩一个从小跟着杨蝉的伴读和一名做杂役的仆妇。

        一日,院门被拍得震天响,杨蝉匆匆开门,那是他的同乡也是守城的军卒。“杨少爷,马仕攀在南城门外支了口大锅,每日杀十人煮了吃,逼守将就犯。我看杨老爷和杨夫人就在被劫来的百姓里。”

        杨蝉惊得跌倒在地,说不出话来。柳浥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只能小心翼翼彻夜不眠地守着他。

        头一日,什么都没发生。第二日,杨蝉发了疯似地冲她怒吼,“你没有家人怎晓得我的苦楚?我爹娘就在城外,随时都会被杀,我却只能躲在这院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第三日,杨蝉带了一身伤回来。

        “怎么会弄成这样?”柳浥十分心疼。

        伴读道:“少爷随那些也有亲人被圈在城外的人吵着要开城门救人,被官军和百姓一起打了。”

        柳浥一面给杨蝉上药,一面小心劝慰:“杨郎,你读的书比我多,道理自然也比我懂得多。我不敢说什么舍生取义的大道理,可守城的人是绝对不会打开城门,让城内几十万百姓冒风险的。你千万不要再去闹了!”

        杨蝉摔了药碗,口中喊着,“滚出去!”

        第五日夜里,杨蝉偷偷出了院门,伴读挑着一担肉食酒水在后面。柳浥在他们身后悄悄跟着。

        主仆二人去城门犒军,那夜正是杨蝉的同乡值守。不一会儿,守门的官兵一个个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杨蝉主仆二人卯足了力气缓缓拨动了门栓。

        柳浥冲出来,拽住了他的胳膊,气声道:“你疯了?你要将全城的百姓都害死么?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啊!”

        杨蝉甩脱了她的手,“走开!我悄悄出去不会叫人察觉的。”

        柳浥死死拽着他,劝阻着:“杨蝉,你听我说!马仕攀的军队本就是拿人肉当军粮的。他们一路所向披靡,攻克必屠城,如今刻意每日杀十人,不过是诛心之术。菜人圈子附近定有重兵把守,就等着城里有人打开城门出去营救。你是读过兵法的,不要中计啊!你一个文官,不会舞刀弄棒,就算出去了,也救不了公公婆婆。如今他们心中唯一的安慰就是你在城内,你冲出去送死,是想让他们走得不安稳么?”

        杨蝉却是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将柳浥推倒在地,“不要你管!我就是要死,也要和我爹娘死在一起!”

        城门开了一条窄缝,杨蝉一把将伴读推了出去,自己也小心翼翼猫着腰跟上。搞笑的是,他们还没走到菜人圈子就被马仕攀的士兵发现了。杨蝉慌不择路地调头跑回城内。那伴读反映慢了些,被当胸一刀砍死了。

        负责守门的官兵还在呼呼大睡。城墙上分下去支援的护城军正手忙脚乱地重新关门,马仕攀的大军一下子就压了上来。南城门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柳浥和杨蝉被带到了守城百户那里。

        “这种私开城门的人一剑杀了便是,带到我这里干什么?赶紧上报大王和将军,召集全城军民合力迎战,南门这边的缺口一定要堵上!”那百户提着兵器在城墙上集结军士,指挥防御,根本无暇处理杨、柳二人。

        整个凤仪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被军锣吵醒。南门的护城军死了一批又一批仍旧堵不上那道缺口。军人们都在前方拼命,杨蝉和柳浥被捆在柱子上无人看守。吓破了胆的百姓无处发泄怒火更无处发泄恐惧,对他们拳脚相向,乱丢石块。“打死他们!”“奸细,呸,狗男女!”“杀了他们!”

        柳浥咬着牙一声不吭。杨蝉却突然开口求饶道:“不是我,不是我开的城门!是她,是那个女人!我看见她偷开城门,本想去阻止,可惜晚了一步!”

        愤怒的百姓把捆着柳浥的绳子砍断,将她拽到人群里,乱拳乱脚地踢打着。柳浥一句也没有分辨,就一直呆呆望着杨蝉所在的方向。

        曲舟视线变得模糊,似是有人踢到了柳浥的眼睛,眼前一大片血红。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在下白凌晗!”是那个整军的百户的声音。

        那百户受伤很重,满身的血腥气,胳膊上还插着断箭。柳浥在他怀中醒来,从他的双目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原本倾城的美貌,如今却是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她回光返照地恢复了一点神智,环顾四周,遍地死人,杨蝉早已不在那里。

        “事发突然我倒忘了,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推得动关门的机括。”白凌晗感慨道,“不过此刻也没区别了,我们都要死了。原本只要守住南门就好,可大家都想逃,北门、东门、西门全都打开了。今日谁都跑不脱,谁也挡不住。”

        泪水和着血流到满是伤口的脸上,柳浥也不觉得疼了。她满口血腥味,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苦笑道:“谢谢你!荒唐,真是荒唐啊!”说完便咽了气。

        幻境散去,众人都唏嘘不已。

        ‘云儿’泪流满面道:“后来马仕攀果然屠了城。他是我的大恩人,替我将那杨蝉宰了!”她看着下意识挡在卫珏身前的曲舟,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突然变得柔媚起来,“道长,世间情爱皆是镜花水月。到了生死关头,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只顾自己的。情,是最利的杀人刀!纵使你道法通天,也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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