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独占花魁(三)改改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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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跃没有再加价。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事到最后,他居然不舍得了。
看到赵管家第二次送钱去丁字三号房时,他便放弃了。
他害怕,就算自己真的加到一万两,对方也还是会比他多一两银子。
他安慰自己,我是爱柳江怡的,我爱她胜过爱钱,我只是不会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反正,我都已经获得进入第二轮的资格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司仪手中举着一幅字绕场展示,那是柳江怡刚写就的题目。
“莫非这柳江怡对朱鸿跃还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曲舟看着卷轴上漂亮的小楷自语道。
陆胜男道:“的确像是在提点什么。”
这题目十分暧昧。曲舟心道,恐怕到现在,那花魁娘子都不知道我是个圆的还是扁的。
原本,她以为抢花魁只要写几句酸诗向佳人诉衷情就得。心中早已准备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几个名句,打算技惊四座。哪里料到花魁自己拟定了题目,感情要睡她还得命题作文。
曲舟最恨命题作文了,更还没有朱鸿跃那誓死睡花魁的强大动力。只好在脑海中搜罗着九年义务教育阶段背过的古诗词,看看有哪句能用。
照例,在第一轮胜出的双方构思文意时,花魁娘子要表演节目以答谢恩客。
柳江怡怀抱一把琵琶款款坐下,调音时只是随手一拨,便是柔肠百转,思绪万千。
正所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此情此景,倒给了曲舟盗用白乐天另一首长诗的灵感。人家都抱着琵琶上来了,要是不用《琵琶行》,都对不起江州司马他老人家的惊世大才。曲舟比照着今日种种,惊觉要改动的地方实在太多。白居易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而她却是赴帝京,走马观花即墨城。境况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听得柳江怡软声唱道: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落花有意,锦鲤多情,佳人才子相系念。似水流年等闲过,如花美眷何处寻。曾記否一朝父死族灭,目断魂消,清流贵女反不如飘蓬断梗。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错,错,错!国仇犹可恕,私恨最难消。莫,莫,莫!”
一曲毕,柳江怡已是哭得梨花带雨。那情致说不出地动人!
曲舟虽只听杨妈妈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却也惊诧起身。她竟曾对朱鸿跃有情?此刻将这些讲出来,是对朱鸿跃的报复么?还是要告诉丁字房贵客自己曾经心有所属?
柳江怡看着台下那个脸色大变的男人,陷入旧日回忆。
那时她春心萌动,初见时便对那作了首好诗的俊书生一见钟情,还装作无意地撒了把鱼食来掩饰紧张。他们相谈甚欢,离别后却怎么也打听不到所见之人是谁。好在第二日那人又来了,足见其对自己也是动了心的。可不管怎么问,那人都不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可却又日日都来。她爱吃甜,他便每次都带了刚出炉的点心。她更习惯别人喊自己江怡,他便只喊她江怡。
她想,大概他已有家室,并不想与一位勾栏女子有太多牵扯。这才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份。身陷烟花之地,能够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已是天大的福气。她便再也不去计较,只想珍惜与心爱之人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没过多久,楼子里的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也经常看到她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什么。从前学艺,她每每拔得头筹,也曾经被姑娘们排挤。可成了花魁后,已经很少有人敢当面对她无礼。原本只是以为那些人是在指摘她勾引有妇之夫。可渐渐地,她发现,那些人脸上挂着的更多是同情和怜悯,而不是鄙夷之情。
因为她常常向人打听心上人的事。所以,几乎整个楼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并不清楚自己爱上了何人。他是官身,又下了严令,的确没有人敢告诉她,她的心上人就是那害她家破人亡的朱书生。
当年府中常有诗会,读书人往来最多。养父也常救济各路穷书生,在府上一住数年的都有。她是深闺小姐,自然从未得见。抄家灭族那日,她才听仆人们说起那忘恩负义的穷书生朱鸿跃。那时她虽年幼,却也暗暗发誓,来日定要手刃此人,为养父母一家报仇血恨。
天意弄人,事发后,为警醒世人,养父一家被满门屠尽,她这个逆臣之后却进了教坊留得性命继续忍受屈辱。若不是想着要为养父一家报仇,她早就一脖子吊死了。岂料,竟又让她对这杀父仇人萌生了爱意!竟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毁了她的至爱亲朋,毁了她的一切。荒唐!可笑!
朱鸿跃看到题目时,原本胸有成竹。二人初见那日的情景,他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他又何尝不想回到当初?不,应该是回到更早的时候。
他若早知道,江家小姐长大了是这样一个大美人,一定会恳切地祈求江老爷将爱女嫁给自己,绝不会拿窝藏逆贼的秘密相要挟,更不会去检举揭发。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会将柳江怡好好保护起来,绝不让她在这腌臜地方受罪。他的江怡,蕙质兰心,美如天仙,怎能整日里陪着那些凡夫俗子,饮酒作对诗词唱和?
柳江怡擦干净眼泪,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笑起来极美,唇边会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慢慢地那笑意更重,也越来越瘆人,带着无尽的自嘲与彻骨的恨意。笑着笑着她却又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错,错,错!国仇犹可恕,私恨最难消。莫,莫,莫!
那场面寒意十足。柳月楼上上下下都被冻得不轻。
这是十三年前的旧事。当时与柳府和江府有旧的,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事过多年,就算没被世人遗忘,随着朱鸿跃的官越做越大,也没人敢再议论此事。故此,柳月楼中的风流客大多都是不知情的。一时间,楼中像炸开了锅一般喧闹起来。
嫖客们终于明白了,为何原本以清丽笑容闻名的花魁娘子后来成了那样一个冷冰冰的性子。世间还有比孤女爱上一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更可悲的事情么?
“那日湖山畔,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朱鸿跃将纸笔都扔了,又哭又笑地冲到台边,伸长了胳膊想要抓到柳江怡的鞋子。
分明还隔得很远,柳江怡仍嫌恶地退后了数步,似乎连与此人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她恶心。
朱鸿跃顾不得围观众人的鄙夷,连滚带爬地奔上舞台,“原来你同我是一样的心思。我错了,江怡。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柳江怡又一次闪身避开,躲到司仪身后,寒着脸冷冷道:“朱大人自重!我不叫江怡。我是柳江怡!”
“七年了,你从不肯与我多说一个字。七年了,你为何还是不肯原谅我?”朱鸿跃捶着胸口咆哮道。
恭喜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讥讽道:“灭门之仇又不是菜场买菜,原谅个屁!”
发财也说出心中疑惑,“既然这朱鸿跃身份被揭破后也一直纠缠于她,她为何不小意温柔,伺机杀之,让这厮活到了现在?”
曲舟原本正愁眉苦脸地改《琵琶行》,听到这话也叹了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陆胜男恨恨道:“真是没用!对这种无耻之徒,有什么不舍得的?”
司仪看了看线香,尴尬提醒道:“朱大人,线香眼看就要燃尽,您的诗还作么?”
冯司户也从未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此失态。在他的印象中,朱鸿跃这人城府虽深,待人却还算和善,鲜少有如此情感外露的时候。赶忙冲上台去,连拖带架地将朱鸿跃搀扶下台,安置回座。
楼上楼下一片大乱。想要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也不再怕惹麻烦上身,纷纷加入八卦的行列。二楼包厢门户大开,不少人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只有丁字三号房还紧闭门窗。恭喜正面无表情地施展元光术。平安挽着袖子提着笔,眼神紧紧跟随自家师叔的步伐。“师叔,时间如此仓促,能写成这样,弟子觉得已经够好了。”
陆胜男端详着桌上的诗句念道: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楼上楼下悄无言,唯见长空冬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清贵女,也曾无忧安乐居。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数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膏粱子弟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故园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豪门摧折歌舞楼,里家偏多嘲与讥。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柳江怡的确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是师叔,您是如何知晓她十三学成的?”发财奇道,“杨妈妈连这个都跟您说了?”
曲舟也正为这样写是否合适感到不安呢。“她十岁被抄家,十六岁成为花魁,大抵猜一猜嘛!”
众弟子不再看楼下景象,围了过来,陆胜男接着念道: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今夜闻君琵琶语,为君翻作《琵琶行》。
此恨绵绵无绝期,满座闻之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录事参军青衫湿。”
恭喜拍了拍乌圆的头顶,“录事参军青衫湿?这句可真够狠的。万一流传下去,及得上鞭尸三百年了。”
“难道写青州国师白衫湿?”富贵颇有些不以为然,“此等忘恩负义之徒,就是要让他遗臭万年!”
“这诗做得古怪!”羽笙品了品才点评道。
曲舟心道,可不古怪么?时而洋洋洒洒喷薄而出,时而凝滞不畅活像便秘。
平安接着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将来世人得知这诗的作者实则是新任国师大人,可不会信服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说法。”
曲舟自我放弃道:“不署名别人不就不知道了?”
此一遭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脚。她莫名奇妙来到这世界,去国离家孤身飘零,虽然心里清楚亲人都在从前的世界活得好好的,也无法摆脱天涯飘零之感。
平安搁下笔,拉下衣袖,端详着这改了又改的诗作道:“师叔,这样好的诗,必会成为传世佳作,瞒是瞒不住的。”
改《琵琶行》这件事,曲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发现要把这诗改得合情合理,只删除‘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句用典是远远不够的。
柳江怡跟琵琶女的遭遇并不完全相同。她仍是当红花魁,没有‘暮去朝來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而自己每改动一个字,无疑都是在破坏这首旷世神作。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肚子里再也没有比这首更应景的诗可背可抄了。
后来她想,算球,‘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是纳兰容若的诗呢,不也从这世界的一个花魁口中吟诵而出么?我又何必如此做贼心虚?大不了把我自己写的全部删除,只留下白乐天原文嘛,管它合不合情境呢!
这才将自己瞎编的那段铺垫给去掉,开篇就写柳江怡的琵琶演奏技巧。考虑到场景变化,她将‘东船西舫’替换成‘楼上楼下’,每次试读,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接上一句电灯电话。
再也不用犹豫不决,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后,司仪拖长了声音喊道:“线香燃尽,请诗作!”
绿帽小厮进门将桌上平安最后写就的诗作取走。曲舟大有一种收卷后才想起来检查考号写没写的不安感。
云门众弟子自信满满地为才华满腹的师叔加油鼓劲。“此等好诗,师叔切勿妄自菲薄!”
绿帽小厮举着诗作下楼,人还未到舞台,叫好声已一片:“好诗好诗!”
柳月楼内响起司仪略带乡音的读诗声,他一面读,楼内一面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
“好个‘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此等凄苦之事,怎不叫人神伤!”
“故园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豪门摧折歌舞楼,里家偏多嘲与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真是可悲可叹!”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此一句,花魁娘子亦足慰平生了。”
“座中泣下谁最多,录事参军青衫湿?这录事参军是谁?”
“就是刚才冲上台哭的那个,你瞧他那熊样!”
“小人!无耻之尤!”
甲字房内,罗英彦博大笑着道:“有趣有趣,真是个妙人!还是表哥有眼光!录事参军青衫湿,这可是指着鼻子骂娘了!”
朱鸿跃原本很没有把丁字房那人放在眼里。他自负文采,总觉得这些年自己之所以没有名作问世,都是被琐碎公务闹得。就算已看过了曲舟的那首《红玫瑰》,他仍觉得对方在投机取巧,一看就是拿了首不知道已写了多久的诗来充数,说不得还是找人代笔的,重金买诗这种事在国朝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论是世家子被推举上去做官,还是富商大户想博个文名,谁没买过几首以充门面。也就那些楼里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觉得今夜楼中来了大才子。
可这首《琵琶行》却是一曲毕便挥毫而就,不说那飘逸潇洒的字迹,文思与立意也胜过自己所做酸诗千百倍。此刻哪还有人想看他写的东西。最可恨的是,这厮居然敢直接点出了他的官职,简直岂有此理!
此诗一出,整个柳月楼都轰动了,看客们再顾不得矜持,门厅处,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来人啊!把人给我拖出来!”朱鸿跃恼羞成怒咆哮道。
冯司户纵然千般不愿,仍带着今夜随二人进楼的手下急急奔向二楼。
“一首诗而已,朱大人何必动怒?”还没等他们跑到楼梯口,曲舟已推门而出,身后跟着八个弟子。她可不想让这帮莽夫吓到还在打饱嗝的小女孩们。
“臭小子,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朱鸿跃顾不得斯文体面,也不再装模作样,大声质问。
楼中吃瓜群众也早就对这位打了小侯爷又训了世子爷的白衣公子好奇已久,竖起了耳朵等着。
曲舟在陆胜男地搀扶下,笑着走下楼来,端足了斯文人的架势,客客气气作揖道:“在下姓尔,名祖!幸会幸会!”
“姓尔的,朱某可是有哪里得罪了你,何以处处与朱某做对?”朱鸿跃愤怒已极没有多想,直听到周围的讥笑声才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指着柳江怡阴鸷道:“你找死!这女子是前朝反贼之后,那江氏一门窝藏反贼之女乃是逆贼余孽,全都死有余辜。你居然写诗为他们鸣不平,我看你分明也是反贼余党!本官在此,岂容尔等如此放肆!”
他倒很会上纲上线地打压人。此话一出,厅中瞬时安静下来,原本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众人,一个个后退数步,闭紧了嘴巴。谁都不想被扣上反贼余党的帽子,这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真是不知悔改!
曲舟立时觉得自己最后加上这厮官职简直妙不可言,反唇相讥道:“那么你呢?费尽心思纠缠反贼之女,是想做同党还是见色起意?哦豁!尔某竟忘了,朱大人是首告之人,那自然是为国尽忠了!失敬失敬!”
嘴上说着失敬失敬,面上却哪里有半分敬意。
朱鸿跃脸都气紫了,脑子倒还清楚,立时便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罪奴而已,本官见得,自然也睡得。与你何干?”
“这便好笑了。柳月楼开门迎客,阁下来得,尔某自然也来得。漂亮姑娘谁都喜欢,尔某依规矩办事,砸钱写诗只为自己风流,又没去掀朱大人的被子。怎么就成了处处做对?尔某这整首诗里可曾提过半个江字,可曾写过半个柳字?朱大人开口逆贼闭口余党,这是要借机陷害冤枉好人啊!”
“你你你胆敢污蔑朝廷命官,还说自己无罪?”
“整座楼的人都是见证。适才,难道不是朱大人有感于花魁娘子遭遇,哭得最是动情?尔某不过如实描述罢了。”
刚读完琵琶行,正是群情激奋的时候,曲舟一番话下来已让围观众人忘了先前的恐慌,再次叫好喝彩起来。
“说得好!”
“既是签了开-苞文书,自然谁都能抢花魁。抢不抢得到,凭本事说话嘛!”
“正是这个道理!”
“花魁娘子饱读诗书,色艺双绝,这位公子更是满腹诗才,卓尔不凡,我看真是一对璧人,好生相配!”
台上的柳江怡含羞带怯地瞧着丁字房出来的漂亮公子,胸口小鹿乱撞,实在想不到,杨妈妈说的那位要救她于水火的丁字房公子竟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卫珏带着罗英彦博穿过走廊上重新兴奋的人群,来到丁字三号房中。几个小姑娘正半跪在窗边桌案上,关注着楼下情形。乌圆看见主人进门,呜哇一声,跳进白冕怀中。
桌上放银票的盒子已然空了,显然曲舟这个财迷出门也不忘随身携带。满地都是被丢弃的纸团。卫珏随手捡起一个纸团打开,念了出来。
“即墨城内救风尘,柳月楼外雪纷纷。
丫头一个银四两,花酒一顿十两银。
短衣破衣更长衣,再扯两根红头绳。
花魁娘子美如画”
他轻笑出声,这是什么打油诗。“好个‘丫头一个银四两,花酒一顿十两银。”
罗英彦博也好奇地捡起一个纸团,门外人声嘈杂,他提高了音量念道:
“即墨城内救风尘,霜重鼓寒雪纷纷。
大红灯笼高高挂,车如流水马如龙。
丫头一个四两银,花酒一顿银十两。
揉蓝衫子杏黄裙,绣罗衣裳蹑丝履。
扯上两根红头绳,欢欢喜喜扎起来。
花魁娘子美如画,鲜花却被牛粪霸。
甩来甩去甩不脱,老子便来松松土。”
蓝衫黄裙,头上扎着两根红头绳的小女孩们听到声音,在窗边案头上挤做一团,怯怯地看着三个陌生男子。
白冕抱着在他怀中咕噜咕噜的乌圆笑出了声。他仿佛起了兴致,蹲到地上,将纸团一个个捡起来看了个遍,直笑得脸色涨红眼泪涟涟。
罗英彦博看了看空了的银票盒子,又看了看那个笑红了脸的冰山,实在无法将这乱七八糟的诗句贴到曲星凝那张脸上去。
“这都哪跟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真是同一个人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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