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琅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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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极乐神!不过是三条爱窥人隐私的臭虫罢了!曲舟心里恨恨道。
她本就不是磨叽性格,干净利落地将观海叫过来:“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就赶紧说吧。人行世间自然难免受些委屈,可若只是想法不同,便讲出来,辩个是非对错。拨乱反正而已,何必白担个叛徒的罪名。人多不见得有理!我以为,口头斗殴能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上升到肢体冲突。”
观海行了个佛礼道谢。
此等临刑前交代遗言的氛围,令地上三个和尚如临大敌。观生道:“星凝道长便是修为再高,也不该让这叛徒来羞辱我等。贫僧宁可自我了断。”
曲舟闻听此言,送给老头儿一个灿烂的微笑。“你等要死要活关我屁事!”说完,便像个没事人一般,拉着两个师侄,飘然上车。没有马凳在,罗英彦博手脚并用地跟着爬上了车。三个和尚险些气到撅过去。
送行的人眼见车轮转动,这才如梦初醒。再也顾不得害怕,一窝蜂拥了上去。他们激动万分,却又不知道具体在激动什么。该拍的马屁来来去去已滚过了数遍,临时想新词却又想不出来。一时间‘国师威武’‘国师万岁’‘国师大人’此起彼伏,随行的官员忙着登车,侍卫仆从忙着跪地叩拜,追逐车马的,掩面哭泣的,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把曲舟白日里说的,不许跪,不许喊万岁,忘了个干干净净。
莱阳王至此刻才明白,为何一向自视甚高的原机上人对这小白脸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太无境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于他而言本是虚无缥缈的,直至此时才稍稍有了清晰的概念。
难怪卫博謇这些年一道道传召圣旨被无视也丝毫不见动怒。他不是不生气,根本是毫无办法。若真的不生气,也不会在有一丝胜率的情况下就派兵去围山。可最终不还是惨败而归?
区区人间帝王,又怎入得了这些高阶修行者的眼!
难怪曲通明会派这个小的下山,大概曲星凝的脾气和心肠比他要好上许多。别的不说,今夜那三个秃驴若是遇到罗英衍禄,怕是早就被练成丹丸了。可前段时日,老祖及玄天道几乎全部精锐都折在了云门山顶。
观海蹲在地上道:“三位师兄应该知道,星凝道长一到莱州便教训了搜捕杀戮我教僧人最厉害的小侯爷,不但救下了一众弟子,还好生接至驿馆中上药治伤。第二日又救下了火场上的一干信徒,允诺莱州百姓想信什么便信什么。”
观苦冷哼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我虽见他不过一日,却深深被其气度胸怀所折服。这个曲星凝,人虽年轻,却虑事周全,为人正直。虽行事与众不同,但心地纯善,轻易不会动杀念。他说,世人爱信什么便信什么。他说,不许跪。他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地上的三人沉默了。他们不信那将人气到半死的小泼皮能说出此等话语来。
观苦讥讽道:“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他说什么,你就信?”
“我信,他口中所言世界比之当下要强上许多。诸位师兄不也早就看不惯教廷中那些奢靡享乐之风?这十几年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压得教民苦不堪言。如今这般革旧立新,有什么不好?”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真是曲星凝说的?”观生感慨道:“你修行的时日虽最短,但我们四人中数你修为最高。我原想不通,以你的年纪和修为,为何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却甘当这小儿的走狗,答应帮他拉拢安抚莱州僧众。如今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师弟倒是傍上了个好靠山!”
观苦抢白道:“我竟没看出,你原是此等贪慕功名利禄的小人!”
“是,我是答应了要助他管理莱州教务,却并非是贪图什么功名利禄。离开家乡十余年,我也想为乡民做点事。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田产被权贵抢走。星凝道长行事坦荡豁达,眼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我想看看,若是真如他所言,这天下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想知道,此番真宗与云门相斗,诸神究竟站在哪一边!若真做错了,我等着天罚就是。不管诸位师兄是否还把我当师弟,我永会记得这些年三位师兄对我的指点和照顾。就此别过,保重!”
观海最后一次郑重向三个师兄拜了拜,转身便走。
“下次再见,便是是你你死我活!”观死终于开口道。
他心中愤恨,怎奈天生是个结巴,嘴皮子跟不上人家说话的节奏。那曲星凝分明厚颜无耻,仗着修为高深便理直气壮地行龌龊事。为何不过一日未见,这妖道就在向来刚正不阿的观海师弟眼中成了世间最亮的一束光?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观海没有正面回答师兄的割袍断义之辞。这是他们沿路跟踪时曲舟哼唱过的几句歌词。他笑了笑道,“观海自问,如迷途羔羊般活了几十年,念头从未如今时今日般通达明朗。此志若遂,虽死不悔!”
原机上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高声道:“恭送师叔祖!”直等到三个苦行僧相互搀扶着起身,狼狈不堪地踩着袈裟离去。他才扔给胶东侯一瓶伤药,率领众弟子御剑而去。
车队行出百余丈远了,仍有人不停对着曲舟离去的方向在胸口大画十字,更有几个痴情小娘子追着马车很是跑了一段。
曲舟一上车,便拉着羽笙前前后后检查了三四遍。“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可有受伤?”“我不是叮嘱过你们,若要出城办事,必要两人一组的么?谁跟你一起去的?他可有受伤?”她虽根本不懂医术,还是拉过少年的手把脉查看。
几个弟子出发前,各自都带了感应位置便于联络的定位符。一旦遇险,只需焚烧符咒,曲舟及其余弟子便会施展遁术,前去施救。为了保证救援及时,曲舟还规定任意两个小队的安全距离不得超出两百里。这是弟子们目前施展一次遁术能到达的最远距离。
陆胜男则一直心疼地看着曲舟,直恨不得化成一只背着药箱的小虫,钻进师叔的血管里,流动查看,可有哪处伤患未愈。见曲舟完全不顾及自己,她眼眶越来越红,气鼓鼓地钻了出去。
打坐调息了一刻后,羽笙脸上终于恢复了丝血色。他看了看一旁默默发着花痴的莱阳王世子,犹豫着能不能说。曲舟点了点头,他才道:“弟子已经无碍了。弟子本与富贵一起往莱阳县方向查证的。莱阳县各处的乡吏正在漏夜大肆抓捕乡民。我们救下一批押运途中的乡民后,听说那些已经被抓进县衙大牢的乡民,日日都要遭受严刑毒打,拷问共-济-会成员的下落。当下便决定,兵分两路,富贵去县衙大牢。我则继续四处查探,解救正被追捕的乡民,了解详情。弟子是在万家镇被那个观死给偷袭的。那里有座龙隐寺,所属寺产十分丰厚,不算赐田,光是州府指定供养寺庙的庄子就多达十几个。再加上一些高阶僧侣私买经营的田产,也全都被世家大族瓜分殆尽。强买强卖,霸占田地的事,本就多如牛毛。高阶僧侣逃亡,寺产充公后,情况愈演愈烈,确如裴家小姐所言。”
曲舟兴奋道:“小富贵,他去劫狱了?”夜色沉沉,若不是身份不变,她倒也很想去过把瘾。
陆胜男红着眼,返回车内禀报道:“师叔放心,弟子已问明了情况,富贵行事很是稳妥。没有直接开牢放人,只是使了些手段,教训了看守的狱卒,好叫他们不敢再对村民们动辄打骂用刑。”
曲舟知道小姑娘再次高估了她,她是此刻才意识到富贵可能会行事不当的。只好收起兴奋,拿捏出一副正经的样子,“也对,大晚上的去劫狱,名不正言不顺,村民未必敢跟着一起跑。就是跑了,不解决根本问题,也还得被抓回来,落个更重的罪名。还是等观海和尚接掌教务后,慢慢跟那帮虫豸消磨吧。”
同为虫豸一员的罗英彦博丝毫不以为忤。今夜,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被像风筝一般放到后方去,是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法术为何物。
“还是你厉害,那帮秃驴根本不够看。你就刷刷这么几下,便将他们打得爬不起来。”
陆胜男瞪着眼:“叫什么?”
罗英彦博讪讪地改口,“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你您说还要去永明城拜访那个什么圣婴,可是真的?这三个臭秃驴欺人太甚,国师为何要放他们离去?”
养伤期间,曲舟每日都要睡上十几个小时。忙碌了一天后,本已十分困倦,正打算闭目养神。
陆胜男又瞪了罗英彦博一眼,“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曲舟睁开眼,“无妨!”又冲罗英彦博笑了笑道,“我实在不知杀人到底有何乐趣。何况还有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娘子在场,怎好弄得太过血腥?吓唬吓唬也就得了!”
她心里有杆秤,这三人都是苦修,若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伤天害理的事,本就罪不至死。若是橐蜚当时在自己手上,她肯定豪不犹豫拿出来交还给他们,免去之后的许多纠缠。
这一笑携着适才一力降三僧的威风凛凛,再次狠狠地惊艳到了世子殿下。罗英彦博心脏怦怦狂跳着,赶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曲舟的眼睛,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
“可师叔,您如此宽仁,就不怕留有后患?需知斩草未除根,春风吹又生。”羽笙提醒道。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那和尚说得很对。若人不畏死,如何以死惧之?”
罗英彦博低着头,不屑道:“焉知他适才所言不是在演戏?说得好听,事到临头保证吓得屁滚尿流。哼,这帮秃驴惯是虚伪贪婪,他们说的话,本世子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曲舟见他气鼓鼓的,没来由地觉得好笑。按理说真宗和尚再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也不可能欺压到他堂堂莱阳王世子头上的!这究竟是怎么结下的梁子?
“世子,贵府今日所赠,可有礼单?”
罗英彦博愣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张单子,交到曲舟手中。他听父亲说过,这位国师大人最爱银钱,在青州时便只收此类供养。这回备的便全是值钱的好玩意儿。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曲舟的侧脸,既紧张又期待,见曲舟看了礼单后,果然满面喜色,心中雀跃已极,“怎么样?这些东西,你可喜欢?”
曲舟将礼单递给陆胜男,开心道:“喜欢,金银财宝谁不喜欢?胜男,将单子上的名贵器具明日全部换成银钱,交给观海调度使用。他接下来要用银钱的地方应该不少。若还不够赔付百姓的额度,就让那些作恶的大户补上。剩下的现银”
曲舟突然看向罗英彦博,“能否劳烦世子帮忙押送到凤仪城去,交给城尹大人?”
罗英彦博惊呼出声,“什么?你自己什么都不留?”
羊毛出在羊身上,莱阳王这送礼的钱终归还是老百姓来买单的。
曲舟笑眯眯的,“我如今可是堂堂国师,走到哪里都是鲜花铺地,多的是人巴结讨好,哪里会缺银子使?何况,我们修行之人,本就时时需要禁欲,金碗吃饭还是陶碗吃饭,又有什么分别?”可想起与皇宫几乎一比一复刻的奢华曲府,曲舟说话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罗英彦博心中对他又是感激又是敬佩,表达谢意的礼物虽收下了却又全都被他做了其他安置。总觉得谢意没有表达成功,急切道:“你当真没有想要的东西?不是我夸口,这天下我莱阳王府弄不到的东西怕没几样,无论什么,你尽管开口便是。别说是东西,连我都是你的!”
这段话他从前对着楼子里的姑娘也经常说。每次出口,那些女人都会娇羞地笑到花枝乱颤。此刻对着曲星凝,这些词儿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得十分认真,脸上不带丝毫玩世不恭。
两个小道士脸色微红,师叔这是被调戏了?羽笙虽目露鄙夷,终是被这番大胆的言论震惊到。
曲舟一时语塞,不知道他是口误还是露骨表白,忙转移话题道:“世子帮了曲某这样一个大忙,曲某再送你一个忠告。”
忠告这个词,成功将罗英彦博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他心下惴惴,十分担心曲舟会更加讨厌自己,会像府里的老夫子那样劝他改邪归正勤学上进,来一套家国大义的说教。
“什么忠告?”
曲舟坐直了身子,郑重道:“令堂瞧着可不像是长寿之相。世子平日里记得多去王妃处看看,一是纾解心怀,二是带着她多在院中走动走动。如此方可多延寿命。还有你,色字头上一把刀,玩得太过了伤身体。你瞧瞧你,眼下泛青,都瘦成什么样了?”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尴尬。两个弟子忍不住扶额,师叔,你这话说得真是好不委婉啊!
罗英彦博红着脸,笨拙地道:“纾解心怀我懂,至于这多在院中走动又是为何?”
见这货听不懂,曲舟更加直白道:“令堂如今过于丰腴,再这样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虚。世子不妨想些法子,别老让王妃娘娘端坐着。尤其是饭后,多走动走动,舒筋活血,才能延年益寿啊。”
见忠告的主要对象是母亲,罗英彦博慢慢从‘纵欲太过,眼下泛青’的判词中恢复过来。他扭捏了半天,小声道:“我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母亲。这几年,我与她根本就是话不投机。总是说不了几句就会吵起来。”
“此种情况不过是逆反期作祟而已。相信我,天下父母在教育十几岁的孩子时怕都是头大如斗。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啊,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懂得许多,想要脱离父母的管控。实则却是涉世未深,未经世事,想法单纯,自以为是,继而行为出格。父母越是忍不住要管制,做子女的越是要对抗,关系只能越来越僵。”
“竟是如此?世间所有父母子女都是如此么?”罗英彦博心中大感宽慰。
“十几岁的孩儿与父母的关系,大抵如此!”曲舟点头肯定后又道:“卫侧妃精明强干,将府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不是坏事,还是好事。说到底,管理王府庶务究竟有什么好,收入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嘛。她既喜欢,便让给她管理好了。今夜之后,莱阳王只怕会更加重视世子。只要有世子在,王妃娘娘的地位,就根本无人撼动。无需自己操心,活儿就有人做了。正是做梦都该笑醒的好命。王妃很该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往后需得对辛苦劳作的店员伙计‘亲善’些,必要时发些喜面儿以资奖励才好。”
罗英彦博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曲舟所言,真是句句妙言。有人代劳掌家,不正是富贵闲人的好命?从前他与母亲实在是脑子不清楚,竟还每日里绞尽脑汁抢着去抢班夺权。母亲本就不是权力欲望重的人,自己却要求她成为一个手握大权的强势主母。这根父亲不顾他的喜好,希望他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世子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平安焦急的声音从陆胜男腰间的传音符中飘出,“师叔,不好了,适才有真宗僧人夜袭裴府,琅嬅梅姑娘她不行了!”
“你说什么?我这就过去!”此时离驿馆只剩不到一刻的距离,曲舟根据平安提供的位置,遁术手诀一翻,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师叔!”羽笙和陆胜男也紧随其后遁走消失。
见此情形,罗英彦博也来不及击节赞叹,忙冲着车外大喊,“来人啊,取匹最快的马来!”
他骑上马狂奔出好一段,才猛地意识到,那个快死的是谁?琅嬅?柳月楼的琅嬅?那个刚刚被赎身的大胸小娘子?不过区区一个歌女,曲星凝为何会如此着急?莫非国师大人他就喜欢大胸妹子?她不是在驿馆么?怎么又去了裴府?好端端的,真宗僧人为何会袭击她?裴易安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么?那帮秃驴袭击裴府做什么?
裴府院中称得上是一片狼藉,侍卫杂役死的死伤的伤。院中吵吵嚷嚷,呼喝声和哭嚎声掺杂在一起。除了六神无主哭哭啼啼的,仍有头脑清明的忙着出府寻人求助,搬抬伤患救治,也算乱中有序。
曲舟遁身出现的时候,平安正抱着琅嬅给她输送灵力续命。一个老嬷嬷跪坐在平安身旁絮叨着。杨梦月和柳江怡跪在一旁抹着眼泪。血水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琅嬅身上的衣衫。她脸色苍白,看到曲舟向自己奔来,嘴角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就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曲舟扑过去,将掌心贴在女人后背处,输出更为强大的灵力。“琅嬅?琅钟小燕?小燕?梅艳梅姑娘?你醒醒啊!”曲舟清楚地感知到怀中的女人已没了生命气息,无论再呼喊哪个名字都无法将人唤醒。
空气中渐渐飘散起离体的魂魄碎片。那些碎片胆小怯懦期期艾艾,一时解脱放松一时又战战兢兢。但奇怪的是,除了惊恐与满足这两极的情绪,竟无丝毫不甘与愤怒。即便曲舟已用心去感受,仍旧无法将它们归拢起来,塑成一个完整的灵体。
那老嬷嬷见来人是个衣着不俗的青年道人,与那一直在救人的小道士似是一伙儿的。她探头探脑地观察了片刻,急忙冲过来叩拜,哆哆嗦嗦道:“您是国师大人?老婆子今日在法场上见过您!求国师大人救救我家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啊!那观海和尚便是李家大郎。十多年前,他与我家小姐有些纠葛,可也早就是过眼云烟了。后来他留书远走,消失了十多年。与我家小姐可是再无瓜葛的。哎,我家姑娘真是命苦!今日怎又被这丧门星给牵连上了?我还道姑娘怎得回府后便闷闷不乐的,却又是为了这个负心汉!”
老嬷嬷声动满府地哭嚎着,青年道人却混似不闻,一手紧紧抱着琅嬅的尸体,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女人的额头和眼睛。质地不凡的干净道袍上已沾满了血污,也毫不在意。他目光柔和,似乎还带着笑意,动作一丝不苟,让周遭的人没来由地就生出敬畏。他是在安抚亡者灵魂。
“师叔,灵力已经无法入体了,梅姑娘她走了!”平安在一旁拉扯曲舟的胳膊。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她为何不在驿馆?驿馆设有禁制,若有真宗僧人偷袭,我立时便能感应到。”良久,曲舟终于出声。她想起傍晚再见时的场景,虽只有匆匆一礼,也没有与她好好说说话。但这个恢复自由的女人,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杨梦月哭着道:“我与梅儿都受裴小姐大恩,听闻裴小姐平安归家,便想着登门探望。一是探病,二是告知裴小姐我二人重获自由的喜讯。梅儿特意带了张已经录制好的收音符,说要给居士听听。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大家又是好奇又是欢喜,便围在一处看了又看,听了又听,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可突然外面闯进来两个红衣僧人。一个盯着梅儿手中的符箓,大叫‘你是那妖道什么人?为何会有云门符箓?’一个凶神恶煞地直冲裴小姐而去,他们将梅儿和裴小姐一起拖了出去。梅儿吓得浑身发抖。那和尚一路推搡调笑,说什么‘此行倒是有意外之喜,除了观海的相好,居然还抓到了您的还说梅儿瞧着也不过如此!’”
曲舟立时询问平安道:“可有给观海传信,让他先去营救裴姑娘?”
“师叔放心,信弟子已经发出去了!”
“那便好!”曲舟似是放心了一般。一屋子女人里,只有琅嬅最特殊。不仅额间有一朵梅花,最关键的是,她手里还捧着一张云门符箓。他们将她虏过去,定是为了询问橐蜚藏在何处。“既是要拿人来威胁观海,裴小姐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既认为梅儿与我有关,他们又为何要出手杀人?”
柳江怡擦了擦眼泪,红着脸道:“他们问梅儿您将宝物藏在了何处,却不说是什么宝物,我们又如何回答?除了那两个拿人的,院中还有十多个红衣僧人。他们杀了府中护卫,还有不少婢女家丁。他们手段厉害,府中根本没人拦得住,裴家姐姐就这么被他们抓走了!”
羽笙奇道:“十多个?看来这次真宗埋在莱州的人也不少啊!”
杨梦月哽咽着道:“他们中竟有人认出了梅儿,质问她是不是永明城里的圣女,半年前跟着圣主来到大周巡礼的?他们说,就算梅儿已经用新的纹饰来掩饰,他们也照样能认得出来。一日是真宗圣女便永世是真宗圣女,死了也别想脱离圣教,他们”杨梦月哭得更厉害了。
“他们做了什么”曲舟深吸一口气追问,那些灵魂碎片似是极喜爱她,俳佪在她身侧,久久不愿离去。
柳江怡恨恨道:“他们言辞粗鄙,对您好生取笑了一番,说您居然连他们玩剩下的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什么大供奉的命令,‘云门小儿厉害,莫再生事,速速撤离!’他们虽半信半疑,但仍是不敢耽搁。临走前有个和尚说,不能白来这一趟,总要给您点颜色瞧瞧,便将梅儿和裴姐姐都抓到了法器上。此举遭到另外几个恶僧的反对,他们竟旁若无人地争执起来。最后认定,那观海和尚本就是为救裴姐姐来的,应是十分在意裴姐姐的死活。就算拿不回宝物,他们还可以用裴姐姐来羞辱观海和尚。您如今身在莱州,自是会插手干预,可等您赴京后,哪里真会管他的死活。他们有裴姐姐在手,还不是可以随意拿捏他。至于梅儿,不过区区一介圣女,居然敢背叛圣教,还爬上了跟您多有牵扯,岂能饶过。里头也有个和尚说,梅儿既与您颇有渊源,不可随意欺辱,怕是会惹祸上身。那虏人的和尚却颇为不屑,他说凤仪城闹得那样凶,也不见您如何。又怎会为了一个低贱女子,就追究圣教的责任。但想是那反对的和尚地位更高些,他还是依言将梅儿从法器上推了下来。那和尚左脸上有颗又黑又大的痦子,就是他认出了梅儿,不依不饶地纠缠羞辱,还想将梅儿带到房间去”
说到这里,柳江怡已泣不成声。她颇有才情,竟在十分凶险的环境下记下了发生的种种,还条理清晰地描述给曲舟听。
平安羞愧道:“弟子打探完消息回驿馆的途中,听到此处的叫声不似寻常,便赶过来瞧瞧。到的时候,梅姑娘的血已流的差不多了。除了高空跌落的摔伤,她腿部血脉还有一处伤口。弟子弟子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
曲舟旁若无人地翻开梅儿的衣物,查看她腿根处的伤口。就算不由法器上跌落,割破大动脉的出血量也足以致人死亡。看那伤口形状,像是凤仪城僧人们用的戒尺所致。看着那处伤口,曲舟想起自己还是小太监时救下女孩时的一幕幕。
罗英彦博骑马狂奔到裴府,发现府中伤亡不轻,马上吩咐手下增补防卫。待进到院中,只看见曲舟跪在地上,抱着琅嬅的尸体发呆。他正要上前探问,曲舟却猛地转回身,单手行诀,一道惊雷骤然劈下,在院中劈开了一道深沟。
三名云门弟子齐声道:“师叔,你要做什么?”
曲舟红着眼发狠道:“我看谁敢来拘魂!”
平安小心提醒道:“师叔,梅姑娘又不是什么作恶的恶鬼,怎会惊动鬼差?自然是自行归于天地的。”
“哦,也对!”曲舟呆呆看着女子的脸,泪如雨下,视线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她跟这个女人并不熟识,虽然第一次得罪真宗僧人,是因为她。第一次挨军棍,也是因为她。第一次彻夜照顾的病人,还是她。
可她真的对这个女人不了解。即墨城再相见,她已经成了风情万种的歌女,还存心设计曲舟帮着救人。直到昨晚曲舟才知道她叫钟小燕。
“师叔!她的肉身已经死了,现下就是将魂魄聚齐了也没用,身子还是会腐烂的。不如让梅姑娘就这么去了吧!”平安宽慰道。
“我记得,便是为鬼,不耗够两个甲子,这贼老天也是不会让人解脱的。她如今也不过才二十来岁,若有执念,还能以灵体的方式存在近百年。可她为什么连丝毫怨气都没有?她分明就是个可怜人啊!”曲舟抹了一把眼泪,迷迷糊糊道。
离体的魂魄碎片还在慢慢聚集。陆胜男得了平安的眼神提醒,也帮腔道:“是啊,师叔,莫伤心,梅姑娘又不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咱们只需多给她烧些纸钱,让她在下头不缺钱花就好。”
“可曾留下什么话?”那日照料她的事想起的越多,曲舟就越发心疼。
平安哽咽道:“梅姑娘说,谢谢您,谢谢您让她在死前恢复了自由。这样到了地府就不会被欺负了。哪怕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曲舟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笑了,“是啊,她今天才刚刚赎身呢。”
罗英彦博慢慢靠过去,直愣愣地问:“喂,你至于么?不就是死了个小娘皮?”
陆胜男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曲舟转过哭花的脸,看清来人,又笑了笑,“你来了?你是来送她的么?她死了!”
罗英彦博看着心中的英雄这副没出息的哭相,大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可是堂堂国师啊,叫那些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曲舟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哎,说起来,我跟她不熟。她这个人啊,大概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十二三岁就被家里人送进了庙里。不到二十岁,就吃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那天我为了她,挨了二十军棍。挨了打,还得给她擦洗伤口,给她上药。可擦着擦着,我就不觉得自己的屁股疼了。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父母,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想不到,在这儿又遇到了她。她唱歌蛮好听的,我喜欢听她唱歌,虽然就听了一次。听她唱歌的时候,我想家了。这样好的嗓子,这样抚慰人心的声音,应该让更多人听到。我原想着,帮她出唱片,捧她做最红的角儿。以后,大家会追着赶着花钱听她唱歌。可现在她没了,都没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再也听不到她唱歌了。”
平安赶紧掏出一张传音符,举到曲舟眼前,醇厚的女中音缓缓流淌出来。“师叔,你听,弟子这里还有梅姑娘的歌声。你什么时候想听了,都行。”
听着听着,曲舟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到女人的肩膀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若不是我多管闲事,将她接到这驿馆里来,她就不会死了,是我害了她!都是因为我,大哥才会杀了宗山,都是因为我,才死了这么多人。都是因为我!”
陆胜男想起同样身为圣女的姐姐,她死前也是遗憾不能以自由身死去。生生世世都要被真宗恶僧欺负奴役。她握住曲舟的手,哭着道:“师叔,梅姑娘额间的印记已经被掩盖了,您给了她自由身,她又怎么会怨怪您呢!”
“额间印记?”曲舟猛地抬起头,“那帮狗贼说一日为圣女便生生世世只能为圣女?”
平安安慰道:“哪来的生生世世,不过是说来糊弄百姓的。师叔,您已经给了梅姑娘自由身了!”
曲舟停了哭泣,将女人的尸体轻柔地放回地面,站起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等着,我这就将他们抓回来给你赔命!”她剑指一挥,如意应召而出,浮于半空。曲舟跳上去,流星一般冲了出去。陆胜男紧随而去。
平安对着羽笙道:“你伤还没好,就不要跟着了。”说完,也急急御剑追去。羽笙看了看四周,师兄弟都走了,哪里肯一个人缩在后面,当即也招出飞剑跟了上去。
罗英彦博看着地上的尸体,仍有些缓不过神来,“又都走了?”
这些修仙的真是行为乖张啊!前一刻还哭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转瞬就能战斗力十足地追击。
裴府那老嬷嬷直到此刻才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国师大人只顾为了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伤心哭泣,却不去救自家小姐,实在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开口要求人家先救人,回来再伤心也不迟。现在好了,不管国师大人是去救人还是杀人寻仇,总归是已经赶过去了。等裴大人回府的时候,总不至于再撅过去。
那张传音符还在唱着歌,罗英彦博看着地上躺着的女人,突然发现她唱歌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地上的女人妆容简单干净,跟楼子里那个与他调笑的浓妆艳抹的琅嬅截然不同。说起来,他与琅嬅该是颇有些情意的。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含羞带怒的嗔笑,喜欢她活色生香的一些小情绪。
他不能理解,下午相见时这个惯会讨他欢心的女人为何突然变得十分陌生。更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对她没有一丝留恋。尤其不能理解,曲星凝堂堂一个国师,为何能为了她哭成那个德行!
他不是说,他们并不相熟么?为何还为她挨过军棍?他不是云门二公子么?怎么会挨了军棍?这样的狠角色,谁敢打?
事发不久,曲舟只将神识释放至即墨城以外六百里的范围,很快就感应到几处清晰的能量场。原机上人一行人在鹤山方向。其余大多都是三三两两的,只有一处是十几个人在一起的。他们似乎正往同一个方向汇集。还有几处朝驿馆行进的能量场,气息有些熟悉,想是出去探查消息的云门小辈们已经完成任务赶了回来。
确定了追赶方向后,曲舟脚下的如意又加快了速度。陆胜男使出吃奶的劲追赶,仅堪堪能看到曲舟的背影变成越来越小的点。好在还有定位符可以追踪,她忙利用传音符通知其余同门:“那帮真宗秃驴杀了人,师叔很生气,已经追了上去。离得近的,都来助拳。”
不到半刻钟,曲舟就追上了十几个正志得意满离去的红衣僧人。这次追击,让她忘了恐高,忘了寒冷。一个闪现便杀气腾腾地堵在了红衣僧人们前进的道路上。
红衣僧人们着实被吓得不轻。因为有明确的命令,他们撤退的速度并不慢。高速飞行中,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好几个人都因为来不及刹车,差点从自己的飞行法器上摔下去。他们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当即一个个怒目而视。
“来者何人?”话问出后不过几息间,他们就觉察到了异样,呼吸不禁一滞。眼下的情形透着恐怖和诡异:他们是团队行路,便是自己松懈了,也不该人人都松懈了。何况这道人的衣袍上还满是血迹,血腥味极浓。为何他们丝毫没察觉到这人的存在?可若说他是用遁术追来的,他们已离开即墨城地面三百多里地,道家遁术不是一日只能用一次,且只有两百里的距离么?
“诸位,跟我走一趟吧!”曲舟冷笑着道。若是能以第三方的视角看自己,此刻她的形容其实看起来很是滑稽。面色虽发着狠,两只眼睛却肿成了桃儿。
红衣僧人们见拦路的只是一个小道士,而己方足有十几人,倒也没有自乱阵脚。今夜云门的几个年轻弟子分散各处探查消息,他们早就知道。每个宗门都会有传递消息和分辨位置的独门功法。想来眼前出现的这位,定是巡视归来的云门弟子。他定是接了门中消息,前来传话的。大供奉们既然暂时已与云门那位二公子暂时达成和解,倒也不足为奇。
但饶是如此,这名小道士的胆色都足以让人惊叹。竟敢这么斜刺里杀将出来,拦住他们这么多人的去路。
“你这小道士,好生无礼。我等为何要跟你走?”“如今既已休战,有话便说,我等还有急事。速速让开路来!”“莫不是还没收到你家师长传话?罢了罢了,看你年纪小,便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速速离去,问问你家师长!”他们七嘴八舌地回了几句,算是硬气了一下。
曲舟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裴易安。她正被一个身材粗壮的红衣僧人提在手中,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缚住,活像一只粽子。也不知是高空行路太过骇人,还是被喂了什么安定的药物,人事不省中。
“诸位在裴府做了什么,这么快就忘了?”曲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她平静地扫了眼这群红衣僧人,很快锁定了一个左脸上带黑痣的。那家伙看着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短命相。
红衣僧人们被曲舟森然的目光盯的发毛。因为对面的年轻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死人。平静无波,毫无怜悯。
他们都开始朝着一个不好的猜测去想,这人是从裴府追过来的。当时他们在裴府如入无人之境,那么他必定不是裴府上养着的修行者。面前这人男生女相,极为好看,他的道袍上还沾着血。
一人牙齿打着颤,问道:“你是曲星凝?”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这本就只是他的猜测。
他们已经行出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曲星凝,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追上怕也消耗了不少力气。
何况他们打死的那个女人没有一丝修为,连个双修炉鼎都算不上,只是个暖床工具罢了。曲星凝怎么可能为了她,就不守停战承诺追击而来?
看他的样子像是刚刚哭过,诚然那女人从高空坠落地面不死也残,可曲星凝作为太无境强者,真的会为了一只蝼蚁的死活而伤心哭泣?
适才在路上他们便分析过,大供奉们必是在莱阳王府已与曲星凝交过手了。他们相信观生等人的实力,更不相信有人会在轻易便能分出胜负的情况下,放敌人离去。那一战,双方定是各有胜负,一时无法分出高下,这才换来如今的暂时撤退。
多半是为了这裴家小姐而来。想到此处,他悄悄靠近裴易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人唤醒。
裴易安刚一醒来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混账,无耻,王八蛋,简直枉为圣教僧侣,竟对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死手!我真是瞎了眼,竟与尔等无耻小人同教。什么圣教神官,我呸,你们也配?”
曲舟有些明白她适才为何被迷晕过去了。否则,这些秃驴一路上怕都要听着她的咒骂声,大大影响行军速度。“裴小姐,可有受伤?”
裴易安脸颊红肿,显然已不知道被打了几巴掌。看清来人,她惊喜道:“道长?你怎么来了,是来救我的?琅嬅如何了?”
“她死了。”曲舟极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她的心莫名被安慰到了。因为裴易安没有一开口就喊救命,没有只顾自己,而是关怀着那个可怜的女子。
“你说什么?”裴易安惊呼一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无法相信琅嬅的死亡,不久前她们还聚在一起欣赏她的歌声从薄薄的一张符咒里飘出来。那时,她们很开心。
她很愤怒,可居然使不出一丝力气去咒骂了。想起琅嬅这段日子以来为了营救她做出的努力。她悲痛地抽噎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一个瘦高个老者怒视了提着裴易安的中年僧人一眼,埋怨道:“早就要你不要多生事端,大神官严令我们停下所有布置,速速撤离,你偏不听!”
另一个站得离老者较近的僧人附和道:“正是如此,她毕竟是别驾千金,星凝道长既为国师,又怎会置她于不顾?如此作为,岂非等同挑衅?”
左脸有大黑痣的僧人显然也有一定威望,有几个支持者。他见众人已被曲舟的气场唬住,鼓舞士气道:“怕他作甚?大供奉们就在前方三十里处,咱们马上就要汇合了。就算他真是曲星凝,又有何惧?机会难得,咱们正好可以将他围住,就地了结了!”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莱阳王府的那一战,除了叛徒观海外,还有原机上人帮手。三对三,也不过打了个平手。此时却只有曲星凝一人在。他越想越觉得优势在我,自己非但没闯祸,反倒无意间立了大功。
曲星凝这个蠢货,竟单枪匹马地追上来送死。
他有恃无恐地祭出戒尺,语带挑衅道:“人是我杀的,你待怎样?身为真宗圣女,背叛圣教,委身于敌,便是该死。我身为戒律堂次座,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曲舟嘴角抽了抽,完全没在意他后面解释的一番屁话,盯着他一字字道:“很好,你认了就好!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那人以为曲舟真的被唬住了,不免有些得意。却听曲舟接着道:“不过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罢了!”
话音落,一道青色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杀进了僧人群中。一息后,那身影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他的身前多了一个痛苦挣扎的红衣僧人,僧人的左脸上有颗黑痣,胸口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戒尺。同行的红衣僧人个个都认得出,那是他自己的武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们竟无一人能捕捉到这个年轻道人是如何出手的。
曲舟握住那把戒尺,用力往下压了压,感受到血液顺着戒尺流到自己手指间,心情更加舒畅了些。“我不想做个让人害怕的人。可现在我发现,让人害怕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们以后见了我,说话的时候,会注意些分寸。”
僧人呼着痛,眼神再也不复先前的傲慢无礼,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大供奉们很厉害,可在大供奉们来之前,他也早就死了。眼下除了求饶告罪,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他忍着痛,惊恐道:“我赔,我赔还不行么?阁下若喜欢真宗圣女,我一定赔个更漂亮更年轻的给您!”
曲舟的手果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按压戒尺。同伴中肯定有人已经联络了大供奉,那僧人怀着侥幸,暗暗谋算着还要多久时间,才能拖延到大供奉们赶来。“只要你放我离去,我赔给你十个未破身的都行。”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买卖。就连对面的红衣僧人们也深以为然。裴易安见曲舟停了动作,愤怒地大叫,“道长!”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要求国师为了一个没什么交情的青楼女子讨还公道。只能在心里大喊,琅嬅她那么爱重你,无论他们怎么逼问欺辱都没有吐露关于你的任何一个字。你怎能,怎能将她看成是可以交易的东西?
停了片刻,曲舟郁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冲着求饶的痦子男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我会将你带回裴府,当着她的面放干血,然后再一片片削了喂狗。”
曲舟的语调很平和,态度更是温柔和煦。在场众人却个个冷汗透背。“而你们!”曲舟指着余下的红衣僧人,认真道,“也要跟我回裴府,为她超度祝祷,跪在地上乞求她的原谅。什么时候她的魂魄不再害怕你们了,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去。若她还是害怕,那我也只能将你们放干了血,一片片削了喂狗。”
“你好狠毒!”痦子男瞪着曲舟,恶狠狠道。
除了疼痛,他感受更多的是惊惧与不甘。也不知道这妖道用了什么功法,他体内真元竟丝毫不能运转,只能任人宰割。他从未遭受过此等打击与恐吓。戒律堂首座在凤仪城罹难后,身为次座的他,顺理成章便是下一任净土长老。只要回到永明城,就可以风光晋升。虽然多年来,那老东西总是装模作样地不近女色,苦修明志,瞧不上他,处处给他穿小鞋。可还不是死了?马上就要熬出头了,怎能因为一个低贱的圣女,就陨身在此?
“我乃堂堂戒律堂次座,下一任净土大长老。地位何其尊贵?你居然为了区区一介圣女要杀我?我可是西蜀皇族血脉!你怎么敢?”
高瘦老者也感觉到自己的真元运行不畅,确切地说越是靠近曲星凝,他身上的真元就越是运行不畅。诚然他并不喜欢那被俘虏的家伙,可还是要替同伴说话。
“死者既为我圣教中人,超度祝祷自是义不容辞。可星凝道长如此做,岂不伤了与大供奉们好不容易达成的协议?贫僧忝居戒律堂次席,熟读各国律法。无论是按民间律法还是圣教法典,皇族杀人都不会判死刑。死者并非阁下直系亲眷,便可算作误杀家仆,如此只需赔付等额财物即可。法因师弟却愿以十倍相赔,阁下为何还要不依不饶咄咄逼人?阁下身居高位,必是明理之人,这世间哪有让皇族和神使向贱民赔罪偿命的道理?”
老头儿态度谦卑,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众僧心中对老者无不升腾起浓浓的敬意。这妖道身法诡异,此等凶险时刻,还敢上前为竞争对手理论,怎能不叫人佩服?同为戒律堂次座,做人的差距真是高下立判,若不是法因有皇族血统,无论是资历还是人望,法思神官都高出一大截,又哪里轮得到他做下任净土大长老?
众僧都觉得,此番言论可谓合情合理,无可挑剔,无可辩驳。曲舟却觉得十分地刺耳朵。记得初赴青州时,自己也曾因为有正九品下的品阶才侥幸免受不白之冤。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身处统治阶级的末流而深感庆幸。
“嗯,他们的确无法相提并论,身份判若云泥。”曲舟配合地点了点头,冷笑道,“我认识她,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听过她唱歌,仅此而已。她叫梅艳芳,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可你们,于我而言,算什么东西?怎配与她相提并论?她很怕你们,就算死了也还是怕你们不放过她。所以,我只好将你们一片片剐了,才能保证你们死后也无法去骚扰她。我觉得,我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不知两位次座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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