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没有人生来便该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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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舟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白冬阳脸上笑意更浓,默默退到了一旁。
曲舟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并非嗜杀之人。只想做个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正如曲良恭说的那般,年轻人如若不气盛,不轻狂,还算什么年轻人?
今夜,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一度受到了隐藏于体内的三尸神的影响。她越是愤怒,杀意越浓,那家伙越是活跃,越是兴奋,越是能获得肥沃的养料,得以恢复。
看吧,别装了,你也是嗜血的!不过是一个歌姬罢了,你为何要揪住不放?你整天说不想涉入此间太多,却为何要多管闲事呢?卫珏的声音曲舟听到了,金海辰的声音曲舟也听到了。
所有人都在警告她如此做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是如何的意气用事,不顾大局,天真幼稚,不切实际。那些声音在嘲笑她不成熟,挖苦她年轻气盛,讽刺她不知天高地厚。
“城中权贵哪个手上没几条贱民的性命?若要皇族为贱民抵命,那咱们呢?难道也要为打死几个下人偿命?”
“这是什么歪道理?身为主子,打杀几个家养奴才算什么大事?”
“我那回是在长乐街上被贱民冲撞了,才下手失了分寸,又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他是真宗和尚,可人家不都说了要赔偿的么?何必揪住不放?”
“虽说修仙之人看不上世俗规矩,可国师此举多少有些目中无人,张狂无礼了!”
“我看是虚伪做作!”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只有白冬阳,他直接走了过来,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然后替她刺出那一剑。
对于杀人这件事,她内心深处是排斥的,是抗拒的。她有很多顾虑,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影响到很多人很多事。她也想要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可她做不到。
正因为她敬畏生命,她才更觉得生命不该被如此漠视。
那种彷徨与犹豫只有一瞬,看起来很轻松地便被她战胜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没有白冬阳的帮助,在分不清是本能意志还是被三尸影响的时候出剑,她的道心便要蒙尘,从此化为心结。有朝一日反噬出来,才是更为可怕的事情。
白冬阳简单的几句话,便将她从自我怀疑的泥潭里拎了出来。
简单的事情为何要想得那么复杂?错了便是错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至少白冬阳是懂她的,还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一个无辜的女子和一群衷心护主的家丁护卫被杀害了。即便不掺杂个人情感因素,身为国师,她都要了结了行凶的歹人才行。
又有个声音道:“国师与这女子颇有些渊源,此举不过是假公济私。”
曲舟冷笑,她可不是个会被“假公济私”这种虚名给绑架的人。
一来,她跟死去的女人实在算不上熟识。二来,如果死去的人真的是她的红颜知己挚爱亲朋,难道她就要顾虑身份,思前想后,最后为了显示公平,避嫌不理?那更应该手刃仇人,以消心头之恨了!
又有个声音说,“身为国师,当慈悲为怀,怎可动辄喊打喊杀,哪有半分国师的气度?”
“哎,到底是年轻啊!”
曲舟不屑挑眉,她更不是个会被‘慈悲为怀’这四个字给绑架的人。
难道做了国师就不能生气了?
宗山那厮倒是会演了,私底下何其龌龊!
她不是圣人,更不想做个伪君子。
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行路遇到霸道的大树,打到了她的脑袋,那便掏出剪刀来,修剪一下枝桠。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人料到有人竟会横插一杠子,更没有人知道刚才这人为什么要代替国师大人动手。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执行命令杀人。
那个挺拔的白衣人步履缓慢,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极为艰难地靠近了盛怒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初时很是愤怒,可最后却不知为何,将手里的佩剑交给了他。两个人在台阶上拉拉扯扯,举止甚为亲密。
那白衣人非但自身后环着国师大人,还捂住了国师大人的眼睛,不时耳语。看起来更像是在教国师大人杀人一般。
可国师大人境界高深何须旁人来教?更别提教的内容还是杀人!国师大人不是已经杀过很多人了么?
卫珏很愤怒。他愤怒的不是曲舟要为了区区一个歌女讨回公道,他愤怒的是曲舟的视皇权如无物。
不管是西蜀皇族还是大周皇族,终归是皇族。不管是皇族嫡系还是皇族旁支,终归是皇族。
因为他也是皇族。
“在我的眼中,你们又算些什么东西?”这句话何其刺耳!
阿舟,在你眼中,又是如何看我的?也是个可以随意打杀的蝼蚁么?
所以他愤怒地质问白冬阳:“适才你是在做什么?为何不阻止,反倒助其行事?”
白冬阳极坦然道:“我瞧国师大人似是旧伤发作,助他稳了稳心神而已!”
卫珏晃了晃神,“他旧伤复发了?即便如此,怎可真的将那人杀了,他毕竟是皇族!”
白冬阳声音平平道:“还没死呢!”
金海辰皱着眉,语气十分严厉,“你为何执意要插手此事?”曲舟毕竟是堂堂国师,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说出太多教训的话来,已经极力控制了自己的语气。
曲舟笑了,不解地盯着金海辰,大声道:“您没认出来?她是我在路上救过的那个姑娘啊!既叫我救了回来,旁人又怎能当着我的面让她死?”
卫珏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原来如此,地上那女人竟是那夜服药滑胎险些死去的圣女?
当时阿舟便为了她与真宗僧人起了冲突,还挨了军棍,又将她接回帐篷照顾了一夜。难怪到了此地后,又要给她赎身。他们竟真的颇有渊源。
那便有些道理了。打狗也要看主人。那和尚此举分明就是冲着阿舟去的。若是本王遇到了此等事,怕也是要追究到底的。但杀人的是始终皇族啊!
金海辰的面上也讪讪的。他真的没有认出来。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意过那夜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旁观众人原以为国师只是喜欢听琅嬅唱曲儿,不曾想二人间竟还有救命之恩这段故事。于是人群又吵了起来。他们开始试着去理解国师大人今夜的非常举动。
金海辰严肃道:“或许,这便是她的命。就算你插手了,也还是无法改变结局。原本那夜她就该死去,如今也只不过是多活了几个月而已。”
这番宿命论很快被围观之人接受。
“当真是人各有命!”
“是啊,有些人生来就是贱命短命,便是遇上了国师帮扶也无法更改!”
“可不是嘛!”
“谁让她命贱呢!”
金海辰看了看琅嬅那依旧无法成形的灵魂碎片,给了曲舟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她自己都认命了,你又何须如此愤愤不平?”
“您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金海辰很坚持,“难道不是么?”
想起之前对老头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所生出的怜悯,曲舟不免觉得讽刺,她眼中含泪,冷笑着道:“诸位觉得我小题大作,不过是因为此处没有对着尸体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苦主。若有苦主在,你们便会记起,她也是某人的女儿和姐妹,某人的妻子和母亲。你们才会觉得,这是杀人,是一件天大的惨事!你们感动于裴大人父女的劫后重逢,却可以坐视十几条人命的死亡。今夜若无人敢替他们出头,这些人便该悄无声息的死去么?”
人群被问得哑口无言,顿时安静无匹。
“没有人生来便该去死的!”曲舟转身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法因,“滋味如何?我还道身为皇族,你的血会是金色的呢?”
在生死关头,法因拼死调动了体内少量的真元流动,将动脉伤口进行了紧急的修复。这才没有血尽而亡。
他浑身又是血又是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着狼狈又可怜。感受到曲舟渐渐靠近,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哭道:“你别过来!”
“哦,原来法因大神官也怕死啊?”不深不浅地割了一剑后,曲舟在他身侧蹲下,继续道:“知道错了么?”
“我知错了!我不该明知道她是您的人还动手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求求您,饶了我吧!”
对这个答案,曲舟很不满意。于是,又划出一道不浅不深的伤口。“错哪了?”
“我不该对琅嬅姑娘出手!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救命啊!”
法因的求饶声虽不大,却响彻整个院落。哪里还有半分皇家威仪在?
面对此等场景,观苦实在看不下去了。破空之声响起,他将自己的法器扔了出去,想要给法因一个解脱。
曲舟头也没回,状似无意地在身侧虚空一抓,左手中便多了一串佛珠。她看着那串佛珠笑了笑,然后用力一握,拳头也随之下压。噗通一声,观苦便由空中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还未来得及呼痛,曲舟的声音已飘散开来,“怎么,观苦大师也想跟着一起?”
“求仙师饶我性命!”法因的眼中惊惧与绝望并存,声音也陡然高了半分,“求琅嬅姑娘宽恕!”
“很好,你终于知道该向谁求饶了!”曲舟又划出第三剑。
“我不是答对了么?”法因崩溃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你以为你是错在得罪了我么?”曲舟划出第四剑。“你错在,身为一个修行者,却对生命毫无敬畏!”
“说到对生命敬畏,星凝道长此举又是在做什么?难道仗着本领高强,虐杀我真宗僧侣便是对生命的敬畏?”天上的真宗僧侣已结阵许久,真元交错,映着冬天的夜空,就像一张金色的大网。随着网格逐渐密集,观生底气也足了不少,终于出言讥讽。
“虐杀?”曲舟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无视空中那张大网,无视网中真元线条交错处越来越大的光点,半转了身子,十分不解地望向观生,仿佛老和尚提了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蠢问题。
“我是个修行者,他也是个修行者,可琅嬅是么?一个修行者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那才叫虐杀!若今夜我不只要行凶者抵命,还要迁怒于诸位,那才叫虐杀!”
围观者大都是凡人,身为一个凡人,最怕的就是惹到修行者。和尚权势大,道士活得久。打又打不过,哪里说理去。
曲舟这话倒让自诩高贵的他们终于对琅嬅生出了一丝同命相怜之感。
修行者不能对凡人出手虽没明文规定,但却是所有修行者默认的规则。观生面色讪讪的,住了嘴。
曲舟满意地转回身子,继续盯着法因,冷冷道:“害怕么?痛苦么?此等滋味,若不叫你也经受一番,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静心思过,谨言慎行,决不再对凡人出手!我保证,此生都不再杀一个凡人!”
曲舟冷笑,“阁下莫非有活死人的大神通?”
法因颤声道:“自是没有”
“那她死了,你怎么能不死?”
“终归是皇族,他既已知错,不如就”在围观众人中,莱阳王站得离法因最近。不知是出于对皇族的不忍还是出于对曲舟的提醒,他开口劝道。
今夜国师很给他面子,他的儿子还似乎与国师蛮投契的,他的女儿又踏上了修行之路。所以,今夜一听到裴府出事,国师追了上去,他便带了大批军士过来给国师撑场子。不过似乎,眼下的局面,国师大人一个人就能应付过来。
未等他将话说完,原机上人已接口道:“不如就给他个痛快,也算全了他的皇家体面!如他这般惨叫下去,实在令人厌烦!”
昔日为凡人时,他也尝过被人随意欺辱的苦。后来成为修行者,又因为相貌出身不被老祖看中。此刻见到一个皇族在曲舟剑下哀求乞怜,原机心中自是十分痛快。
眼下边疆战事正浓,对修行者的需求骤增。云门一役后,玄天道门虽元气大伤,离边境近的道观仍在混乱中抽调了大批精锐奔赴前线。
在未发明旨前,僧道两家便已势成水火。
真宗圣教自来霸道,一直以来就连同源的清教都没什么好脸色,对玄天道更是一直刻意排挤。
可以说,若不是老祖神通广大,罗英世家在大周又根基深厚,卫博謇还大方地将整个大周军府的大门向玄天道敞开,这些年玄天道门早就被那些秃驴挤压的没了生存空间。
真宗圣教从来容不下异教徒,佛门、道门这一仗早晚都要打。从前还能靠邀请真宗圣主出任大周国师这一招来勉强维持表面的平衡。如今崇道抑佛的明旨既发,便是彻底撕破了脸。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可即便大周乃是诸国最强,多面受敌之下,形势也不容乐观。原机上人越来越佩服起皇宫里的那位贵人来。
他居然能用这样的方式令云门山上的道士下山。因为只要将云门拉到战局中来,胜利的天平便必定会向己方倾斜。
宫里的那位贵人不喜欢皇权被神权压制。
身为一个道士,他虽看不上皇权,却贪恋神权。他要自己修成神仙,受世人供奉敬仰。对修仙者而言,若说世人真有什么区别,那也是能修行和不能修行的区别了吧。
而这位年轻的师叔祖却更是与众不同。他既看不上神权,又看不上皇权。
这些凡人真是愚蠢至极!师叔祖在凤仪城敢跟真神拔剑动手,又怎会忌惮杀区区一个皇族?
于是原机上人鼻子里冷哼一声,自荐道:“便是那多管闲事的,也不劳师叔祖动手,弟子这便将他碎尸万段!”他背上的重剑嗡鸣一声飞出剑鞘,直指地上的观苦狂奔而去。
见此情景,曲舟松了左拳。观苦的身体这才恢复自由,飞速逃回空中,钻进了规模初现的真宗阵法中。他一点也没有被人手下留情的自觉,回到阵中便立时讥讽道:“原来不止星凝道长喜欢恃强凌弱,玄天道的臭道士也都是目中无人蛮不讲理之辈。”
“读书少,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都不懂?”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响起。曲舟猛地望向身后,众人也全都望向声音来处。
从前白冬阳极少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有存在感,可今日偏偏就又动手又动口了。
“你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白冬阳向前踏出两步,十分讲究地施礼道:“不敢,在下白冬阳,只是比阁下多读了点书,知道恃强凌弱和蛮不讲理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好心提醒罢了!”
听闻此言,曲舟轻笑出声,那笑纹从心里漾出到脸上。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今天晚上为何会这么活跃,但真是干得漂亮。
“哪来的鼠辈,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观苦厉声道。
白冬阳丝毫没有要揭下脸上面纱的意思,彬彬有礼道:“难不成跟阁下说话,还讲究排场出身?
观苦盯了白冬阳片刻,了然道:“竟也是个修行者,小小年纪,修为倒是不凡,莫非是雍州白家的?这是我圣教与青州云门的事,劝你还是少管为妙!”
白冬阳气定神闲,“失礼了!在下乃是大周军士。万没有看到我大周子民惨死于外邦贼人之手而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话他运足了气力说的,府内府外的军士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极为提振士气。曲舟感激地看着白冬阳,心道,还是这家伙会抓重点。光讲些空洞的大义,只会把仇恨全拉到了自己身上。
陆胜男帮腔道:“白公子有所不知,这些杂碎惯会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
“你,你,你你一个小姑娘!怎能”
不知为何,白冬阳简单的几句话像是带着魔力,迅速地改变了场间局势。观死尚未结巴完,府内府外的即墨军民已同仇敌忾叫骂起来。
“正是如此,凭他是谁,万没有在我们大周的地界杀了周人还能逍遥离去的道理!”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我大周子民无有贪生怕死之辈,今夜来的便是西蜀皇帝,也定要叫他血溅当场!”
“他们这是欺上门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又是杀人又是虏人的,行事何等乖张跋扈,是当我大周无人了么?”
“国师大人胸宽似海,不跟他们计较,只抓了行凶的人回来,他们竟还出言威胁,真是好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咱们让他们走吧,他们偏要把脸伸过来要咱们打!这叫什么?这就叫下贱!”
“何止下贱?分明是他们先在咱们即墨城杀了人,国师要严惩凶手,还被他们扣了个恃强凌弱的屎盆子,简直是无耻,无耻之尤!”
“国师就是太过心善,跟他们客气什么?合该把他们打下来,废掉修为送去阵前祭旗,以慰我大周战死将士的亡魂!”
“白公子说得对!番邦之人怕是缺识少教,没读过几本书。论礼仪体统,哪能跟咱们大周比?”
是啊,这可不止是皇族给贱民赔命的事,不止是青州云门与真宗圣教的国师之争,更是佛门与道门之争,是大周与以真宗为国教的诸国之战的外延。
“胡说八道什么?那女子乃是我大蜀子民,怎么就成了你们大周的人了?”法因的那个小跟班大声对沸腾的人群疾呼。
杨梦月举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书道:“你才是胡说八道,梅儿与我都是即墨城正正经经的良民。这便是凭证!她如今是我大周子民。难道你们连这也要赖掉么?”
真宗信徒遍布天下,倒也不是全无好处。无战事之时,诸国间商贸往来频繁,国民流通他国定居倒也不是稀罕事。无论是征税还是服役,皆以户籍和官凭为准。新国民中,虽也常有他国探子奸细混在其中,但琅嬅惨死于他们之手,自然不是敌国探子。
从前她是楼子里的歌姬,如今却是正儿八经的良民。哪怕只持有大周户籍一天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周子民。
柳江怡指着院中剩下的红衣神官道:“不止梅儿,他们还杀了裴伯伯府上的家丁、护院、老仆,共计一十四人。这笔帐也该算个清楚!战事既起,阵前自有军人拼杀。可古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们即墨城深处腹地,他们竟闯到裴府里面来行凶。今日若不给个交代,那我们是否也可派遣修行者到他们的后方去,杀了他们的父母亲眷?”
“不可救药,罪无可恕!”观生怒道,“尔等如此放肆,那便休怪本座今日大开杀戒,护我光明殿威严了!”
空中呼喝之声骤起,由真元编织而成的金色大网瞬间膨大张开,交接处那些金色的光点渐渐化为人形,竟是些盘腿打坐的和尚模样。他们如烟花般一个个炸开,堪堪竟有百人之众。即墨城的半边天空被照亮,佛光辉煌闪耀,整个裴府院落亮如白昼。
那些人形光点的真身虽还在永明城光明殿中,他们口中所念经文却已清晰地传递了过来。大网后面隐隐现出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一时间众人仿佛置身于空旷森严的恢宏庙宇中。
“唤请光明殿百人境,助我涤荡污浊!”观生观死观苦三人齐声道。
“恭迎光明殿诸位供奉,斩妖除魔,再造净土!”余下的红衣神官恭敬伏身,虔诚肃穆。
地上的人早已忘记了先前的咒骂与不忿,一个个被眼前恢宏庄严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清教僧人们也虔诚地对着百人境后面的佛像行了礼。
“打不过我就摇人?”曲舟冷哼一声,御剑飞起。对方如此大的阵仗,非但没有威慑她半分,反倒激起了她心中的无限战意。
原机上人跟了上来,提醒道:“师叔祖,此阵不可小觑,切莫等他们施法完毕,需得速战速决!”
“无妨!”曲舟盯着大阵,冷冷道:“难道我就不会摇人了?”
“何为摇人?”原机上人早就满脑子疑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就是喊帮手!”曲舟难得解释了一句。
原机上人闻言大喜,“是了,此阵再强也隔着遥遥数千里地,说到底还是咱们云门离的更近。”他信心大增,双手翻飞结印,出言讥讽真宗和尚们道,“莱州乃是我玄天道门总坛,诸位如此做派,真当我玄天道无人了么?”
话音刚落,破空之声簌簌响起,陆续有十几位身着黑色道袍的青年修士施展遁术现于空中。一水的三品,境界修为虽及不上云门小辈,但比太玄宫那几个生瓜蛋子可不知强了多少倍。
众道人看了看最前方的曲舟,又向着原机上人行礼,然后齐齐结印,撑起一张巨大的结界,将裴府完全罩住。他们都是太真宫的道士,有几个还是原机上人的得意弟子。
云门小辈们也早已撑起护身结界,在各自的战斗位置站定,只等着曲舟一声令下便要动手。平安传音道:“师叔,这借力的阵法,看着虽简单却刚猛强劲滴水不漏,弟子实在寻不出弱点来。”
曲舟看了眼剑气纵横的陆胜男,传音道:“胜男,你回趟驿馆,将我的几个乾坤袋取来。”
陆胜男知道,众弟子中今夜只有自己未曾用过遁术,虽满腹狐疑,仍丝毫没有耽搁结印遁走。
最近的太真宫之后,再在空中不断遁出的便是离即墨城稍远些的玄天道人。他们没有贸贸然杀入,似是早有默契般选择了加固守护城中凡人的结界,将战斗的场子让给了云门诸人。
原机上人眼巴巴等着云门山有人过来参战,其余玄天道士更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曲舟。这大概将是玄天道重新归入云门序列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合作战。据传星凝道长精研阵法,谁都想亲眼见识一番。
曲舟却默默看着百人境中和尚们的身形越来越牢固厚实,一直没什么大动作。众人屏息间,曲舟从袖中掏出面镜子,然后朝镜面轻轻一点。那镜面上泛起圈圈涟漪,接着慢慢变大,待到那镜子的尺寸涨到脸盆那般大小时便停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曲舟将手伸了进去。然后胳膊发力,面目轻微扭曲,似是在湖里摸鱼,又似是在酒馆里跟人猜拳。
几个呼吸后,曲舟终于将手从镜中抽了出来。玄天道众人全神贯注盯着曲舟的手,却发现那只白净修长的手中什么都没有。他们更加不解了,在此等对阵的关键时刻,这位国师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啊!
曲舟的手指甫一脱离镜面便结了个稀奇古怪的手印,也没说出啥深奥精妙的口诀。而是简单的两个字:“召来!”
砰的一声,一个身材曼妙的美貌女子陡然出现在曲舟身侧。她肌肤胜雪,闪着晶莹的月色光芒。一出现,方圆几里的空气里便都漂荡起香气。那女子将手臂搭到曲舟肩上,身子轻轻伏了过去,揉揉道:“小道长,你将奴家叫出来是要做什么?”
“你自己看看!”曲舟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一帮臭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要你看这几个和尚。”曲舟伸手指了指地面,“那有个小姑娘刚死没多久,魂魄破碎难以成形。此等事,还是你更擅长。你且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将这桩公案审一审,断一断。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造个更大的幻境!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那美貌女子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干嘛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咱们之间就没有半分情意么?”说罢,她跺了跺脚,自空中轻轻飘落到院中。莲步轻移,来到琅嬅的尸体旁。
安静多时的人群中猛地爆出一个女子激动的叫声,“是柳姑!柳仙姑!”随行而来看热闹的几名官眷纷纷拜伏在地,闭目虔诚地祈祷着,“信女拜见柳仙姑!”
卫珏看着柳浥,皱了皱眉,这柳姑不是被阿舟强行收走的么?他此时将她放出来作甚?不过短短时日,她为何如此听话?他可真能掌控得了?
柳姑将那些灵魂碎片融在掌中片刻,便知晓了来龙去脉,仰头对着曲舟喊道:“果真任我处置么?”
曲舟道:“你既享此间香火供奉,便该为此地百姓主持公道。”
柳浥又道:“我杀起人来,你可别插手!”
“随你!”曲舟声音平平道。
柳浥脸上挂着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似是用心想了想,“也对,上次你也没阻挠我收拾那几个畜牲!”
玄天道众人早就对柳仙姑的大名如雷贯耳,此时得见本尊,又见她对曲舟举止亲昵言听计从,哪里还有半分失望。
交代完这些,陆胜男也赶了回来,曲舟接过沉甸甸的乾坤袋系在腰间,这才开口道:“咱们久居深山,实战经验不足,如今有光明殿诸位供奉陪着练手,机会难得。怎能不好好珍惜?小的们!”
八名弟子齐声道:“弟子在!”
曲舟简单粗暴道:“抽出剑来,砍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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