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念天堂，一念深渊

冷钢斗技场的冠军瓦伦斯总穿着黑衣戴着黑帽，他常挥舞一把夸张的大斩剑，身材却称不得多么魁梧，仅算高大。冠军常年带着一张张牙舞爪的怪兽面具，无人知晓他真正的长相，但与他交流过的人都觉得那面具下必然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像个不得志的赌鬼一样邋里邋遢。

        而克莱因总统面容方正，不怒自威，当得起一句相貌堂堂。他的魁梧身材、合金脖子与短寸头都散发着军旅气息，纵使摆出笑容也像个威严的军官。哪怕是赌场最资深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将冠军和总统联系在一起，可秦芊柏偏偏就这样说了，而克莱因也不怎么意外，仅是挑起眉毛。

        “我说执剑人见我出手怎么不很吃惊，原来你这就知道了。亏我还特意不和你们任何一人接触……是皇帝吗？赤重霄隔着替身机器人都能看出我的实力？”

        “与陛下无关，是我自己的猜测。”秦芊柏说，“我从斗技场离开时就觉得奇怪了。冠军是个贪恋物欲好声名的庸俗男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州的领地？那个小地方配不上他的野心，他应该站在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地方，站在这片大陆的顶点，只有这样他才能斩出位于天堂最上层的剑。”

        克莱因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拍了拍耳朵，像是确认是否聆听完毕。

        “就这些？”克莱因说，“你凭一剑判断我是冠军，你那些机智过人的同伴就这么信了你的蠢话？”

        秦芊柏无言点头。克莱因捂着上半张脸发出大笑。他笑得太厉害了，声音越笑越高。

        “他妈的还有这种逻辑？我说盖乌斯这不怪我吧？谁能想到你这帮来自苍都的大敌……是一群不用大脑思考的白痴啊！”

        克莱因·阿依曼将手放下，那副方正的面庞中缓缓浮现出一道鲜红的线。下一个瞬间海量的血液爆散染红了大地，“合众总统”的身躯从正中分裂开来，鲜红中透出冠军的身形。

        被22亿国民熟知的合众总统竟然是一幅外装甲般的皮囊，真正的克莱因从被斩为两半的血肉中走出，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挂饰。那副正气盎然的军官脸消失无踪了，魁梧的身板变回了女孩记忆中的高大身材。他只穿着白色衬衫与牛仔裤，他真正的面貌正如秦芊柏想象得那样邋遢，除了胡子刮过外根本是一副不着调的大叔相。

        克莱因手中的十字挂饰飞速变形，成了那把阔刃大斩剑，他向身后随意一斩，剑风将伪装皮囊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尽数泯灭，不留一滴血液。

        “乌斯特斯合众国总统克莱因·阿依曼因意外身亡，现根据合众法典第16条7项，任命副总统盖乌斯·奥提密斯为新任总统！”克莱因单手持剑指向对手，吹了声挑衅的口哨，“想到了吗小丫头？或许你们早就想到这可能性了，不过也没所谓……毕竟靠你们的力量，根本就阻止不了我！”

        秦芊柏没有出声，只摆好架势。她隐约猜到那虚伪肉体是盖乌斯准备的应急手段，但她无力阻止冠军破坏束缚自己的累赘。她不敢分心，更停止无用的思考，这里不是斗技场而是真正的战场，克莱因不会手下留情，一旦战斗正式打响，便必定不死不休。

        克莱因十分放松地站在原地，随意活动着脖子与肩膀，分明眼下局势紧张之际，他似乎却毫无焦虑的想法。他从兜中抽出一根香烟，手指一搓便给自己点上。灰白的烟气拂过男人的面容，他侧眼瞧着严阵以待的秦芊柏，打量着她全新的武器与轻甲，发出低声的笑。

        “换了新刀和新甲……就能赢了吗？”

        难以言喻的阴冷感一瞬袭向秦芊柏的心头，女孩全凭本能旋转长刀。笑声出口时合众总统已不在原地，烟头的火光在秦芊柏眼中拉成了刀弧般锐利的线。

        克莱因像一簇灰尘般出现在秦芊柏身边，右手弹出握紧万华长刀中段。力的传递在接触的瞬间便已完成，克莱因沉腰旋臂，引动长刀脱手翘起。他的第一招就用单手夺了敌人的兵器，万华长刀倒转直取秦芊柏的头颅！

        秦芊柏吐气开声，双臂自中轴左右荡开，引出两抹冰蓝色的剑光。万华长刀未被夺取，克莱因初手落空。武器在战斗正式开始时便随武者心意灵巧变化，自中折断化为两把刺剑。毒辣的突袭反刺克莱因双眼方位，在笑声中被海浪般的银光格下。

        克莱因挥剑了，他的剑势大巧不工，带着秦芊柏曾未体会过的凌厉与冰冷。那不是在斗技场中戏耍对手捍卫胜利的长剑，那是在战场上刺穿心脏夺取性命的钢铁。

        这是秦芊柏拦不下的一剑，纵使舍弃能力后心境有所突破她也跟不上冠军的速度。因此她向朋友们寻求了帮助，某位吝啬的创界法使在分别前借出了珍贵的“一分钟”。梦幻国那近乎无限的一分钟加速在此刻发动，带着无常法的助力，她主动迎向那宛如死神亲临的剑光！

        第一次交击发生在广场的正中，第二次交手出现在摩天大厦的顶层，第三次刀刃相撞时两人在高速公路中央退开，第四次秦芊柏将长刀变作旋棍，以双手交叉在丛林中挡下克莱因的下劈。秦芊柏的脚下生生沉下半米，数百颗巨树因剑压横断，以吨计数的泥土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飞向天空，在流星城北侧引发棕色的暴雨。

        这片区域本是柏奥利以龙机力量制造的植物主场，它仅在一次交手间就被破坏殆尽。秦芊柏不得不将力量引出躯体导向环境，否则她在这一击下就会因不堪重负而爆亡。她挡了四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险些断下左臂，右足因避之不过的刺击而被生生洞穿，右肩上的伤痕差点就斩断脖颈，而被她卸去力道的第四斩留下了一道斜向的巨大创口，秦芊柏只慢一瞬就要被斩为两截。

        纵使秦芊柏天资卓绝也看不懂冠军的剑路，她分明防下了这四剑，可她却像什么都没做一样重伤了！

        她利用刀中能力止血，忍住颤抖的冲动抬头望去，克莱因站在因环境崩毁而诞生的断崖上，将斩剑随意扛在肩头。

        “这倒是真让我意外。”克莱因吹起额前碎发，“原本第一剑就该死了。加速到三十倍也最多撑到第三剑。这一剑居然还能挡下来……哈！舍弃能力换来了轻快的身体吗？为了战斗连珍贵的回忆都不要了，真可悲啊！”

        “我没有舍弃回忆。”

        秦芊柏压下痛处，将万华变作一根大枪，以左手压下枪尖，右手握稳枪身，将锋芒隐在泥土的湿气中。

        “我的回忆就在刀里。我曾经拥有，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化作助力，帮助我将你打倒，再去创造新的回忆！”

        冰蓝色枪尖骤然暴起，如潜龙升空翱翔怒吼。加速的时间还有足足50秒，秦芊柏却在此时主动发起袭击。万华枪的锋芒在空中连为一片美艳至极的花朵，玉面罗刹的武道投影在长枪刺出时便随之出现，手中万千兵器分别融入枪势，每一枪都带着独一无二的心意，每一刺都含着超越漏尽的奥秘。

        我流·绝仙散华。

        万变的武道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既是绝杀的枪雨也是绝美的图景。她身处泥泞的地底向断崖上的男人刺出长枪，虽身受重伤却丝毫不退，她的身影在克莱因眼中与数十年来数不清的挑战者重叠。那些庸碌者与失败者似乎全都在这一刻归来了，像不屈的亡灵般向着终生无法触及的极限伸手。

        克莱因不允许这枪芒触及自己，因为他不想被败者触及，更因为他是不败的冠军。一向以一剑制敌的男人在此刻难得用出了连击，刹那间斩剑与枪尖碰撞千次，宛如骤雨的暴鸣声令战场附近的人们心中一惊。

        克莱因的斩击每每将枪中心意击溃殆尽，然而紧随其后的一枪必然带着更盛于前的战意，迫使克莱因使出更强的力量。老辣的剑士初一交手便明白了敌人的盘算，这整一套枪术均是炼招的过程，就像炉中千锤百炼的钢铁。秦芊柏不单压迫敌人更在压迫自己，她赌自己的气势与精神能在这般锻打中攀上巅峰，赌那时的自己能破开克莱因最强的一剑。

        秦芊柏的气息在无休止的搏杀中愈加微弱，连她身后的武道虚影都变得幻觉般淡薄。但她的眼中含着精光，那光芒随无数枪击越加强盛，像是整个人的神气集在了一处。秦芊柏感觉自己化入了枪中，好似兵器本就是肢体的延伸，无法形容的畅快感让她放开了心灵。她不需要思索就能数清自己击出了几枪，不需要斟酌就能用出下一招的心意，不需要全神贯注也能跟上克莱因的剑招。

        克莱因的香烟燃到了尽头，他终于唤出了武道虚影，那似天使又似魔鬼的二重存在。他双手握剑，斩出至高天的烈火！

        关于第十天火的所有感悟在秦芊柏心中流过，她大声咆哮刺出最后的第一万枪。这一枪里含着至今为止她领悟习得过的所有技艺，这就是秦芊柏此生最强的时刻，即使再次面对第十天火，她也有敢于一试的信心！

        可忽然间辉煌正气的剑势一变，大斩剑仅是抬起却未斩出。巨剑在男人的头顶回旋后落至身侧骤然一转，剑锋如阴影自下方爆射而出。克莱因的声音冷漠如冰，他的武道虚影在出剑时溃散，留给秦芊柏的最后一瞥，属于那面目阴冷的魔头。

        “——深寒九渊。”

        不是第十天火，不是那一剑的武道。

        没有一丝一毫的既视感，不似天堂更不在高处，想象无法触及的彼方，唯有无边的阴森与黑暗。秦芊柏的枪势离奇地向下坠去，与她一起……

        向深渊坠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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