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日猎人独行（下）

小酒馆离猎人小姐当时的单人公寓不远，两人索性将后者作为今日行程的最后一站。

        猎人爱丽丝当年的居所在一条背阴面的小道中间，是栋7层的老公寓。公用的自行车棚子位于街道另一头，得走两分钟才能到。这楼比艾兰迪娅在东区的老家要明显好一个档次，进大厅后有老保安要求两人登记，楼中配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式电梯。

        电梯门是横向滑出的两段式铁门，开门时到一半就嘎吱响着停了下来，时雨零见怪不怪地敲了两下才顺利打开。公孙策走进电梯时感觉自己进了一只衰老迟钝的怪兽肚里，它很是费了番功夫才把两位乘客顺利吐到了5层楼去。

        “我打赌你平常都用影苍兰。”

        “说对了。这电梯我坐了三次就再不想进，好多人都直接爬楼梯的。”

        时雨零来到504号的灰色铁门前，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钥匙。她微微弓下身子拧开门锁，推开铁门时高举双手，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残念的单身女猎人：“回家咯！”

        烟尘与霉味从门后溢出，给了两人一个热情至极的见面礼。公孙策使劲扇风，时雨零连连咳嗽，他们很用了些时间鼓起勇气才踏进了这间大半年没住人的房屋。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中满是灰扑扑的颜色，尘埃精灵被风鼓动着在每一寸空间中飘荡，厨房的冰箱中传来不详的气息，卧室中居然还亮着灯。

        时雨零的面色逐渐变得精彩至极：“我忘记关灯了……天啊我临走前还买了芝士和牛肉！”

        “你住口啊你不要说出来好吗！我不要想象此刻冰箱里是何等惨状！”公孙策大惊失色，“我草了伱看到没有冰箱门缝里还在流汁！黑绿色的迷之液体在一滴滴往下渗啊！”

        时雨零不动声色地退步：“我想起我冰箱里还有些牛奶和豆腐……”

        “你退后干什么我问你你退后干什么？你给我回来！”

        时雨零此刻已撤到了门外，她一手抓住公孙策的肩膀，笑容热情洋溢宛若阳光。

        “难得回趟家我去楼下买点啤酒和零食打扫卫生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公孙策大惊失色：“你居然脸皮厚到把烂摊子给我收拾？给我回来你这废柴女人！！”

        “晚了笨蛋小鬼！进了大龄女人的家就要有这样的觉悟哦！”

        说话时女主人时雨小姐已经消失不见了，公孙策长长叹了口气。事实证明找了个废材女人过日子就不得不帮她把方方面面照顾好，不然哪天不用敌人霍霍她就能自己养死自己。

        好在他有念动力，将窗户一开鼓起风来，屋中的尘埃不用几秒就消失殆尽。处理冰箱遗物时他很有创意地用了隔空引燃劫炎的手法，不必开门就能将其中的可疑物体连同气味一起烧成灰。

        大头解决完了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公孙策索性造了两块抹布，用念动力拖着边走边擦。洗手间就在厨房对面，不大的房间里满满当当都是某人生活的痕迹。淋浴喷头是个傻不拉几的狗头造型，明显是某人单独购置的家具；单独架起的晾衣绳上还系着半年前没来及收的衣服，她喜欢的黑色蕾丝边的内衣与一件洗了蛮多次的白色背心；洗手台前的玻璃上贴着好几张手写的便签纸，写着“努力打工出人头地”“一周三单飞黄腾达”之类的自我鼓励的文字。

        公孙策低笑了几声，帮她将衣服重新洗好晾上。收拾大厅时他看到了时雨零的小书柜，左右两边的书籍摆的泾渭分明。最左侧当头是好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讲解王国风土人情与谈吐常识，之后是一些骑士团内部出品的专业手册，某些常用心相武装的科普与一些粗浅格斗术的入门书籍，还有一张满是手写的记号的王都地图。

        他翻开心相武装的册子，在每一页上都看到了爱丽丝的勾勾画画，主要集中在价格材料与外观造型上。“短箭”的介绍栏有个犹犹豫豫的小圈，看上去她当年思考了很久才做下决定。公孙策随意扫过其他书籍，发现每本书上都有她的批注，显然都被翻阅过多次。想来她也一向是个很认真的家伙，要假扮猎人就一定要扮好，扮到自己都信的程度。

        而右侧的书籍风格大变，满满全是旅游手册，通俗，还有些看着很贵的相片集与绘本。这些书几乎都是全新的，有些甚至还没开封。她当时该总是兴致冲冲地买了些感兴趣的书籍回家，把这些书郑重其事地放在书架另一侧像是“梦想”的代表，高声鼓励着自己加油啊爱丽丝等赚够钱了你就能逍遥自在了！

        说完之后又重抽出左边的书籍细细研读，累了就看看电视或者直接倒头就睡，辛辛苦苦买来的“梦想”就在手边却碰都没碰过几次，只有很累很累的时候才看上两眼，鼓励自己明天继续努力奋斗。

        “我看你才是笨蛋小鬼吧？”

        公孙策嘟囔着将那些书清理干净，触及右侧的一本观光指南时愣了一下。观光指南晃了一晃，这说明书架比外表看着要大，里面还能放一层书。

        他将外面的书籍都抽出来了，最里面是一册横躺着的绘本，油画风的封面上落满了尘。

        《爱丽丝梦游仙境》。

        公孙策一下子感觉胸口被堵住了，像是塞了块东西一样喘不上气。他将绘本拿出放在外侧书架的中间，急匆匆地走进卧室。这房间乱得像野生动物的窝，被子压根没叠窝成了一团，枕巾也落到了地上，床头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脸猫闹钟。公孙策用念动力轻轻一触，闹钟一下子跳了起来，在屋中叮铃铃响着弹来弹去。

        一只手抓住了大脸猫闹钟，狠狠捏了几下才让它闭上嘴巴。时雨零拎着个大塑料袋站在门口，面色难得有点尴尬：“这玩意是个心相武装，号称绝对准时起床，我花了一大笔钱才买到……你不许发言！你先给我闭嘴！”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一本正经道：“公孙先生我无意对你的消费观发表观点……不过这玩意确实很有趣，换我我也会心动。”

        时雨零瞪大了眼睛，眉开眼笑。

        “是吧？是吧~~”

        ·

        打扫完卫生后两人均落了一身尘土，公孙策先去洗了个澡，在沙发上听着洗手间传来的水声。魔女小姐故地重游想在公寓里过夜，他自然陪着一起留下。

        他不知怎得想起了在零岛同吃同住的两周，心中隐隐有点蠢蠢欲动。

        水声中传来女子的调笑：“收敛一下你的色欲好不好，我感觉被你刺到了。”

        “少调戏人，你要真能感受到你天天如坐针毡。”

        “嘿~~认真讲你一天妄想几次啊？”

        “以你为对象的话平均每天5次以上吧。”

        “噗！”

        洗手间内传来大声咳嗽的声音，公孙策镇静自若：“别小看单身男性的欲望，我现在没有闯入洗手间已经很有风度了你知道吗。”

        “切，好像你有那胆子一样。”

        湿润的热气随门扉开启而传来，公孙策随意转过头去：“别小看公孙先生了告诉你我如今今非昔比——喂你那什么打扮啊给我回去！”

        黑发的魔女小姐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她的打扮纵使在炎炎夏日也算得上清凉。下身只穿着那条黑色的贴身衣物，而上半身……

        上半身压根没有布料，擦头发的毛巾两端搭在胸前，以极为勉强的程度完成了基本的遮挡功能。她擦完头发后将毛巾在肩膀上一搭，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坐在公孙策身旁，随手打开了电视。

        “有什么，谁在自己家还正经穿衣服啊。”时雨零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从便利袋里拿出罐冰啤酒，美美地喝了一口。

        “呼，爽到！你要不要来一罐——喂你搞笑吧？！还真害羞了哦？！”

        公孙策往旁边挪了一挪，脸比刚洗完澡的魔女小姐还要更红一些：“这个对我的刺激有点过大了我还是建议你穿上衣服……”

        时雨零的眼神活像发现了新大陆，她忽然伸手撘住公孙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身上。

        “喂！喂！”公孙策激烈挣扎。

        时雨零喝了口冰啤酒：“叫什么叫，你心里超爽吧？其实超喜欢这种被大姐姐强迫着占便宜的感觉对不对？”

        “……对。”

        “噗！都毕业了还是闷骚小男生！”

        公孙策破罐子破摔：“对对！我就是想被色色大姐姐强硬主动对待的闷骚男啦！”

        “有什么所谓，大姐姐也喜欢你哦~”时雨零斜了他一眼，“不过你这小男生太高了没气氛，比我矮点才有那感觉。”

        公孙策往下滑了一段，让自己的脑袋刚好位于魔女小姐的腋下，肌肤的接触面积因此大了一倍，他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上。

        “和你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感觉你很可爱哎。”时雨零说。

        “给男友保留点大男子主义存续的空间好吗。”

        时雨零拍了他一下：“先把爪子拿开再说这话。不许揭浴巾，小男生吗你。”

        “切，小气。”

        他们静静依偎在一起，看电视上的画面变化闪动。电视音量调的很小，有动静却听不清声音，便利袋里的酒罐子一瓶瓶空了下去，洗手间的热气散了，房间里有点冷了。

        “我以前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因为刚洗完澡太热懒得穿衣服。”时雨零说，“觉得累了一天直接睡觉就亏了，就在客厅里看会电视……但是经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夜被冻醒了，就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接着睡。但被子里也是冷的，要一点点热起来才能睡着。”

        “……哦。”

        公孙策感觉她的体温降下来一点，她其实是个蛮怕冷的家伙，像条不自觉的蛇。他站起身来抱起时雨零，和她一起躺进小床上的被窝里。他解下衣衫，用体温暖和着怕冷的魔女。

        “其实也就那几个月，不是多么糟糕的时间，我做猎人时还是蛮开心的……”时雨零嘟囔着说，“我从来没觉得寂寞哦，没人配站在我的身边。就算一个人骑自行车一个人喝酒我也是高傲的水仙花。我自己能过得很很好，我一个人绝对能够开心。”

        “嗯。”

        时雨零慢慢抱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她有点醉了。

        “不过，现在……很幸福。”

        “那多好啊。”公孙策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做个幸福的小魔女吧。”

        ·

        “为什么都很幸福了还要咬我。你看都有牙印了。”

        “烦死了，我很痛哎。”

        “怪我怪我。”

        “下一次之前给我好好锻炼一下。”

        她翻了个身，又恶狠狠地咬了下青年的肩膀。

        “怎么办，感觉自己变成那种很容易满足的傻女人了。”她轻声说，“感觉现在的生活就很美好……一直停在当下就很幸福……”

        “那么一直待在小屋里面？”

        “不要，还想继续旅游继续看风景，还想吃更多美食，还想继续调戏你。”时雨零蜷缩在他的怀抱里，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背部。她安静了一会，说道：“还有……不许笑我哦。”

        “说吧说吧，不会笑的。”

        “想尝试写书……游记啊，相片集啊，还有童话故事……”

        “很关心最后一个。有点子了吗？”

        时雨零的声音很小：“……毒蛇公主和兔子勇者的故事……蛇公主的毒牙被拔掉了，做成了匕首，它们一起打倒了各种各样的魔王……”

        “我是小男孩的话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

        “真的？”

        “真的。但是大纲太粗糙了，再详细一点。”

        “好麻烦……”

        “一起写咯，我会帮你的。”

        他们探讨了很多故事，在异国他乡努力打工的毒蛇公主，狠狠咬了一口兔子的毒蛇公主，在战场上觉醒能力的毒蛇公主……

        说着说着，毒蛇公主在兔子勇者的怀里睡着了。她睡得安稳又甜美，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床铺很暖和，她无需冰冷地冬眠起来，而能在短暂的休息后迎来第二天的阳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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