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关于我的新工作

我端着水和面包进去的时候，伊莎贝尔已经醒来了。她正坐在床上，睁着她那对绿色的大眼睛怔怔地打量四周。

        “你醒了啊。”我走过去，把装着食物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问她：“感觉怎么样？能吃下东西吗？”

        伊莎贝尔的目光跟着我移动，过了一会，她才突然反应过来，问我：“这是哪？”

        “第四街区，利威尔的底盘。咱们现在待的房子也是利威尔提供的。”我摸了摸水杯，感觉温度正好，就把它端过来，“先喝点水。你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进过一滴水了。”

        伊莎贝尔还是瞪着我不说话，好半晌，她猛然拔高了音量，喊道：“利威尔？！”

        “你的小鬼在吵什么？”又有一个人推门进来，是利威尔。他拧着眉，不满地看着我们两人说。

        “你才刚醒，不要大喊大叫，嗓子都哑了。”我把水送到伊莎贝尔嘴边，示意她喝。

        “不是，他，他……”伊莎贝尔鼓着眼睛，瞪着门边的利威尔，那表情好像看到了活鬼。

        利威尔“啧”了一声，说了一句“和小鬼解释清楚”就转身把门重重地甩上，走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就是我对伊莎贝尔解释前因后果。

        “所以，是你把我救了？”伊莎贝尔表情复杂地看着我问。

        我没想到她居然听完后，第一个问的是这个。“是啊。为了找你我还花了一番功夫。”我说。

        伊莎贝尔低下头，小声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

        我顿了一下。伊莎贝尔说对了，我本来会直接一走了之，可也就是这个差错，让伊莎贝尔免去了后面惨淡而暗无天日的人生。我走到一边坐下来，对她说：“你说得对，我本来的确没想来。”

        伊莎贝尔的头更低了，她蜷起双腿，把脸埋到了膝盖上。

        我看着窗外昏黄的灯光。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本来以为她马上会问我为什么最后又去了，可是出乎意料，她什么都没问。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利威尔的手下了。以后你叫他利威尔老大。”我说，“我们现在就住在利威尔的隔壁。不用再回你那小窝棚，开心吗？”

        伊莎贝尔把头抬起来，她的目光一触及到我，就又飞快地移开，“对不起。”她嗫嚅着说。

        我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你惹上了很多麻烦，不得不给利威尔干活……本来你和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伊莎贝尔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被她吞回了嘴里。

        我抬起手，放在了她的小脑袋上。她的红发发质很硬，乱蓬蓬的有点扎手，我顺着纹理抚了抚。

        伊莎贝尔是小山雀，性格执拗脑子蠢笨。她在一开始指望着我能保护她，为此拼命跟我扯上关系；现在在我确实救了她一次后，她却又开始为我着想起来。她既不知道这件事决定权本来就在我手上，也完全没摸透我究竟是个怎样漠不关己的人。

        “我没有第一时间想着救你，害你吃了很多苦；然后因为我的私自决定，你也得给利威尔干活——”我笑着对她说，“伊莎贝尔，我也对不起你，我们扯平了。”

        伊莎贝尔不再说话，但是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我感觉她已经平静了，就起身准备离开。“如果有胃口，一定要把面包吃了。”我说。

        “雷伊。”伊莎贝尔在身后叫我。

        我依旧不太习惯有人这么叫我，但我反应很快地停下脚步。“怎么了？”我转身问她。

        她抿了抿唇，看起来有点紧张。她轻声问：“雷伊，你……之后就会和我一起生活了吧？”

        有一瞬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是一定要走的，可是离开这里的方法我还没有找到，我还是得在这里长待。我不知道这个“一起生活”，是指短短一段时日，还是漫长的几十年。

        “当然。”我只能这么说。

        我走出房门后，利威尔正靠在墙边等我。见我出来，他向外面走去。

        说起这个房间，我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利威尔。凌晨时我们带着伊莎贝尔回到地下街，利威尔叫来他的小弟，让他的小弟给我们安排住处。我本来以为只是把窝棚从垃圾堆挪到了环境相对较好的第四街区，谁知道，那个小弟二话不说，就把房间安排到了利威尔的隔壁。

        利威尔的表情瞬间狰狞。我以为他们这里住处是按照身份地位来排序的，越接近老大的住处代表地位越高。我正准备谢绝这个小弟，谁知道这小弟一脸讨好地看着利威尔，来了一句：“老大，我专门把她搁在您身边，这样您就能时刻看着她，不让她出去乱搞……”

        这里的人给我安的帽子已经够多了，我已经不太新鲜了。但是这次，当面扯上了我未来的老大，还是让我有了一丝歉意。我看着利威尔凶恶的眼神，诚恳地说：“我认为我几个小时前才解释过。”

        利威尔不管我，他去训斥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弟。我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谁知道，最后我还是住到利威尔隔壁了。

        我：“……”

        利威尔：“……”

        我：“……算了就这吧，刚好房子后面有一片空地，方便我教你格斗技……”

        利威尔最后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被我的说法说服了，还是懒得再去纠正他那几个白痴小弟。

        说起格斗技，我对利威尔以这个作为回报有点惊讶。我以为他会趁机让我背下一大笔债务，结果谁知，他竟然想要这个。说起格斗技时，他很认真，并不是随口一说，我猜他要学也不是因为不服气我那天把他打翻在地。他可能是真的看上这个了。

        我们俩来到空地上，我教给他一些动作要领。

        其实，我对教他这件事也有点兴趣。我想知道，他的身体素质配上这个格斗技，究竟会有怎样的效果。

        利威尔是个很能打的人，但是他的打发完全就是街头混混式，没有要领。他似乎本能地明白打哪里会让人痛苦，但是并不清楚怎样快速放倒一个人。

        我告诉他，攻击下巴能最大程度放大击打头部的眩晕感，在赤手空拳互殴时，正面攻击下巴，如果是一个臂力强劲的人的话，能在瞬间打晕对方。然后我又告诉他，怎么快速让对方手臂无力，怎么快速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等等。

        然后，在实战时，利威尔将我刚刚教会他的那些技巧统统在我身上报复回来。

        在用了巧劲挣脱他想要扭断我的小臂的桎梏后，我看着他阴鸷的眼神，心情复杂。我本来以为，他的报复在让我成为他的手下时就已经结束了，谁成想那只是个开始。

        利威尔这人简直睚眦必报得厉害，他刚才的动作早就脱离了训练时应有的点到为止，这货是真的想让我吃大苦头。我开始觉得成为他的手下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暂停，休息一下。”我举手示意。

        利威尔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止住了上前的脚步。我们两个面对面坐在了一边的柴火堆上。利威尔看着我，嘲笑了一句：“你脸不红气不喘，休息什么？”

        “事实上，我很累，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我睁眼说瞎话。我的确不累，只是应付他各种暗中的绊子让我有点心累。

        利威尔不再和我争辩这个。他对我说：“你以前就是个军人吧。宪兵团的？”

        宪兵团？是这里的一种部队吗？我说：“不是。”

        利威尔哼了一声：“随你。”

        他似乎认定了我是那个什么宪兵团的，我也不好解释。我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的身体素质是天生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难道你生下来就能打翻好几个大男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的力量，速度绝不是单靠后天训练就能做到的，你是家族遗传吗？”

        刚一问完我就知道坏了。他是妓女的儿子，我问他家族遗传，这不是找抽吗。但是他却没发火，他只是瞥了我一眼，告诉我：“不是。”

        这时候再道歉就有点刻意了。我只能干巴巴“哦”了一声。

        几分钟的中场休息后，训练继续。这次我不再和他实战了，我让他自己一个人对着竖在空地上的木桩练去。而我则站在一边，不时纠正他的几个动作。

        利威尔天生在这些事情上就很擅长，他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么快就上手的人。他虽然个头不高，但是身材极为结实，在和他对练时，我能感觉到他衣服下臌胀的肌肉，这可不是为了健美专门练出来的，而是他在这地下街立足的本钱。眼下他有了技术上的弥补后，更是如虎添翼，我甚至已经能预想到面对他的人的绝望。

        我看着他上下腾挪着。事实上，这套身法是要搭配上刀的，如果他带上刀的话……

        我想象着利威尔带着刀的样子，一时间，他的身影和我记忆中的某个身影短暂地重叠。

        我低下头，用力捏了捏眉心。

        “先到这里吧，咱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是吗？”我对利威尔说。利威尔有点不满地看过来，看着这张脸，我觉得我渐渐缓过来。“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兑现承诺了？兰古商会的事情，趁早解决吧。”我说。

        利威尔认同了我的想法。

        我想，我已经很久不曾看着某人回忆起光熙了。

        光熙这个女人在我的生命中的分量弥足轻重。曾有一段时间，我迫切地希望睹物思人，能有什么东西让我不断忆起光熙与我的回忆。但在几经尝试后，往昔故人们的身影依旧在我脑中空荡盘旋无处寄托。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么一个与我的过去毫不相干的地方，看着一个与我的过去毫不相干的人，回忆起了光熙？

        我躲过一个人的拳头，然后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这个高壮的男人顷刻倒地。我停下来，看着仿佛被台风席卷过的庄稼一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反复思考着我这不合时宜的回忆。

        兰古商会打入第四街区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通过在第四街区进行各种不法交易来壮大他们的人脉。而利威尔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他用武力把所有进行交易的人全部痛揍一遍，然后揪出交易线，自己独占。

        这不算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因为地下街的风气就是这般。混混们不会像大人物那样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虚伪试探，他们的解决方案直接又迅速。兰古商会用行动来试探是否可行，利威尔用行动告诉它：不行。

        此刻，利威尔正揪着一个人的头发，死死按住他的脑袋，然后踢他的脸。

        “为地上的大人物办事时连礼貌都没学会吗？问你话呢，就算不知道好歹也该说句‘对不起’吧？”利威尔一脚踢进了那个人的嘴里。那个人应该很想咬他，如果他还有牙的话。

        利威尔把脚收回来，皮靴的顶端拖拽出了唾液。利威尔一脸厌恶，又狠狠踹了他的脸一脚：“蠢货，你弄脏我的鞋了。”

        那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干呕起来，吐出来带着血的胃液。

        我走上前问他：“问出什么了？”

        利威尔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兰古商会做的很干净。”

        我也没怎么失望。利威尔的小弟这时候走过来，他颤巍巍地问利威尔：“老、老大，这些人怎么处理？”一边说，他一边不住地偷瞄我。

        看我干什么。我回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把头扭到一边，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我明白了。这帮货之前一直觉得我是利威尔的玩物，然后现在看见我揍人后，发现事情不对，开始害怕了。

        这有什么。之前还不是我故意先让他们误会的。我耸了耸肩，退到一边去了。

        利威尔交代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都扔到兰古商会据点的门口，示威。

        兰古商会有许多交易线，我们今天只是清除了其中一个。我问利威尔，“下一个在哪？”

        利威尔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找你是来帮忙的，不是什么事都跟我问个没完。”

        看来他也不知道在哪。我摸了摸鼻子，不是我说，如果他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的话，讲真我十分怀疑，他真的能吞并兰古商会的交易线吗？

        我现在已经逐渐掌握了在这里生活的要领。我不仅已经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也学会了在地下街辨别时间的方法。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了，又一天过去了。

        今天初次上岗，讲真体验感不是很好。我这位新老板心眼小脾气烂不说，似乎还不怎么会经营。我叹了一口气，只感觉我之后的职场生活会越发艰难。

        回到住处后，站在楼下，仰头看着这栋二层小楼，再一对比之前的窝棚，我的心情瞬间又好了。

        就冲着职工房这一点，新老板再怎么作也能忍了啊。

        在我准备进屋时，利威尔在我身后叫住了我：“喂，你……”

        我扭头去看他，他正皱着眉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他开口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竟然认识到现在，还没告诉他我叫什么。

        “我叫雷伊。”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又问了一句：“你的姓呢？”

        我一下愣住了。他把我问住了。在我胡诌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还真没考虑过给自己再胡诌一个姓。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再编一个，但是话到嘴边，我的心中却升起一种难掩的厌倦感。

        “我没有姓。”我说。

        这次轮到利威尔愣神了。他的眉头拧地更深了，似乎想问我点什么，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问。

        “雷伊，住在我附近就打扫好卫生。我不想一上楼就看见走廊不干净。”他说。

        我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伊莎贝尔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我回来了，她拄着拐一瘸一瘸走了出来。“雷伊！”她欢快地说，“我给你做了饭？”

        “你慢点。”我说，随即又有点好奇，“你还会做饭？”

        “你忘啦？之前在窝棚里的时候，都是我给自己做饭。”她又转身往厨房走，“你等等，我给你端出来。”

        我瞬间回忆起她的烂菜糊糊，不禁快步走到厨房。伊莎贝尔一手拄着拐，另一手正费力地想要把锅端下来。“我来吧。”我从她手里接过锅，把锅端到了客厅那张旧旧的木桌上。

        出乎意料，这竟然就是一锅普通的土豆浓汤，虽然味道不太好，但是勉强能入口。

        伊莎贝尔从橱柜里拿出干面包，走到我身边坐下，也开始吃起来。

        “你做饭时的火是你自己升的吗？”我问。

        “不是。我本来想出门去买一点面包，但是路上碰到了利威尔老大的手下，他看见我行动不方便后就帮我买了面包，还顺带帮我生了火。”伊莎贝尔说。

        她倒是“利威尔老大”叫得熟练。不过，利威尔的小弟？为什么无缘无故帮伊莎贝尔？我可是才来利威尔的底盘，除了今天一起去收拾兰古商会的那帮人，其他的人还都只当我是个花瓶，什么人会想到来借伊莎贝尔讨好我？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好心？

        “哦，这个小弟叫什么名字？”我随口问道。

        “他说他叫法兰，法兰恰奇。”伊莎贝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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