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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关于我的安抚方法


我推开了仓库的大门。仓库里,那几个被我绑起来的法兰的小弟依旧半死不活躺在那里。

        现在距离我离开这件仓库,依旧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天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这些人看起来都一脸虚弱。一见我进来,几个人马上摆出警觉又暗含恐惧的脸,但是我看得出来,这只是强打精神。

        我蹲在他们对面,问他们:“你们都有谁是兰古商会的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是我注意到其中有两个人身子一僵。

        我把这两个人单独拎出来。他们两个就像待宰的猪崽一样,在我手上拼命挣扎。

        “老实点。你们地上的窝点已经完了,被一个兵给捣毁了,你完了。”我把这两个人摔在地上,然后抬脚踩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腿。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同时,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我把你的关节踩碎了。”我收回脚,平静地对他说道,“你这个伤势,以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可能彻底医好,你会终生残疾。”

        他抱着腿在地上翻滚,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充满泪水,痛苦又怨毒地注视着我。

        另一个兰古商会的人在一边抖若糠筛,我还没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尿骚味。

        一天没拉没尿的,被我一吓可能憋不住了。我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怎么可能是兰古商会的人?”另一边,一个法兰的小弟不可置信地喊道,“一定是你在胡扯!你这个女表子,别动他们!”

        我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他马上被我看得一哆嗦。

        “你爱信不信。”我耸了耸肩,懒得给他们解释。我走过去,那些人马上也抖起来。

        “别过来!”一个人大喊。

        我不顾他们的害怕,弯腰把绑着他们的麻绳全部扯断。

        几个人都傻住了。他们活动了一下手脚,都抬头傻不拉几地看着我。

        “行了,都赶紧滚吧。”我指了指仓库的大门,示意他们赶紧走,“把那两个兰古商会的也一起带走。”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但是没人敢迈步。我往后面退了退,离他们远了一些,这些人才开始缓慢地动起来。他们走一步回一下头看看我,似乎在反复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让他们走了。

        他们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兰古商会的人身边,互相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小声问我:“……这两个人真的是兰古商会的人吗?”

        “是。不光他们是,你们的很多同伙都是。”我靠在墙上看着他们说,“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去问你们的老大吧,如果他没被娃娃脸打死的话。”

        那些人骚动起来。有一个人神情激动,他抄起放在墙边的一把斧头,就想往那个被我踩断腿的人的头上砍。

        我几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扯住了他,把他扯得一个趔趄。斧头脱手,咣当一下砸在地上。

        “你干什么?”我挑眉看着他问。

        那个人脸上青筋臌胀,他极快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愤恨难以掩饰,他低着头说:“就是这些兰古的狗,害了法兰……”

        “不,害得你们老大落到今天的不是兰古,是我。”我懒洋洋得纠正他,“你要真想报仇,别搞错了对象。”

        那个人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不过他们也确实害了你们。”我话锋一转,伸手从地上捡起斧头,把它重新放好,“你们想杀他我能理解——但是不行。起码在我跟前,不行。”

        “为什么?!”那个人几乎一下就跳起来,他冲我怒吼。

        我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因为你们的老大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

        “雷伊。”法兰抱着他那只断手,他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想做出跪下的姿势很难,但是他还是一点点,缓慢地让自己的膝盖贴在了石砖地上。

        地上稀薄的月光透过工厂的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躺倒一地的人。我把那身沾了尘土和不知道谁的血的军装脱下来,随便撇在地上。听到法兰叫我,我一转身,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

        “雷伊。”法兰又叫了我一声。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你觉得跪着求我,我就不会把你交给娃娃脸,那你就想多了。”我说道。

        “……不是。我不会求你放过我的。”法兰说,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月光下,他的脊柱一寸一寸矮了下去,最后渐渐弓在了地上。他把额头紧贴在肮脏的石砖上,那只断手像一截破棉絮一眼拖在身边。

        “雷伊,你是个好人。”他低声说,“我今天一天都很配合你……我知道我这么求你很不要脸,但是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同伴。

        我妈是个裁缝,她没本事,一辈子就学会了缝衣服和勾搭别人的男人,她勾搭了地上的男人,想要离开地下街,但是被人家的老婆拿裁缝刀捅死了。我从小就被他们几个带着混,没有他们几个带我,我在地下街活不下来。

        雷伊,求你了,求你了。我是个烂人,他们也是烂人,但是我们烂人在一起,生活就还能过得下去,日子就好像还有盼头……”

        “行了,停,停。”我打断他。

        法兰惯来会示弱。但是这一段,如果他真想拿来示弱,早在一开始被我抓住的时候,就该拿来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只被迫张开蚌壳的蚌,露着软肉瑟瑟发抖。

        我之前就说过,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可笑,他人的痛苦往往不能打动我分毫。之前伊莎贝尔想用这招讨好我尚且无用,法兰的这个举动实属下下策。

        跪在我面前的人太多了,世上痛苦的人也千千万万,无论这两者哪个中间,都不差你一个法兰恰奇。

        但是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放不放过都一样。法兰在之前给利威尔干活时,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收益,我想了想,对法兰说:“如果你的那些同伴中间,真的有兰古商会的人,怎么办?”

        法兰沉默了。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的脊柱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屈辱地弯折着了,就好像不堪重负一样,他终于服帖地跪倒在了地上。

        “打断他们的腿也好,折断他们的胳膊也好,让他们终生残疾也好……随你高兴,但是请你别杀他们,求求你。没有我,他们成不了气候,不会威胁到你的,求你了雷伊,别杀他们,我不想他们死……”他把脸贴在地上,口中不断念叨着,就好像反复说就能说服我,或者他自己一样。

        我有点惊讶地挑了一下眉,走到了法兰的跟前。我蹲下来,打量了一下他现在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

        “刘海,你可真蠢。”我说。

        。。。。。。

        我一个人在仓库里面翻了翻,找出来了那个专门存放烟草的箱子。我分辨不出来这些烟草里面是不是都有毒品,不过那玩意对我也没什么用,于是我就心安理得找了个口袋,往里面塞了几罐装走了。

        走到仓库门口,那些人已经都不见了,地上只有几卷断裂的麻绳和一滩尿。我绕过那一片狼藉,转身离开了仓库。

        我已经拆开了一罐烟草,卷好一根放进嘴里。我用顺手在仓库拿的火柴,把烟点燃,看着烟气在漆黑的空中蔓延。我的心情有点烦躁。

        法兰搞的这一出,虽然现在看似被我基本摆平了,但是后续还会有很多麻烦。最直观的一点,之后的生意由谁来负责?我估计八成是我,因为目前在利威尔这一帮人中间,除了法兰,我没看出来还有谁有这个脑子。

        我本来计划慢慢远离利威尔他们,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继续和他们紧密地生活了。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呛鼻的烟气从口腔涌进气管,然后进入肺部,最后从鼻腔里徐徐喷出。香烟让我的大脑飘飘然,周身轻松,可是思及往后,不由得又一阵郁闷。

        就好像冥冥中自有注定一样。我想抛下伊莎贝尔一走了之时,发现自己被困于此;我救了伊莎贝尔,从此不得不和利威尔扯上关系;现在,我以为我已经给了伊莎贝尔更好的生活保障,让利威尔在地下街的地位更高,正当我认为我已然可是功成身退的时,法兰又及时出现,阻拦了我独身的脚步。

        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在不断妨碍我远离那些恼人的过去?

        我抽着烟慢慢溜达回去。在靠近房子的时候,我掐灭了烟,把装着几罐烟草的口袋藏到了怀里。我问了问身上,感觉有点烟味,于是我决定再围着房子转几圈,让烟味彻底散了。

        正当我准备围着房子开转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正站在路边的路灯下。

        是利威尔。

        我一下子刹住脚步。我现在身上还有烟味,这货一定能闻出来。我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但是利威尔已经看见了我,他冲我走过来。

        他一开始是走,然后步伐慢慢加快,最后,他居然跑了起来。

        我看着他冲过来立马如临大敌。我靠,不至于吧,我现在就抽了一根啊,我护着我怀里剩下的烟草,打定主意他要是想强抢,我就耍死狗。

        利威尔冲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抓得死紧,我感觉他是想把我的胳膊捏断。

        我低头看他,居然发现他的手有点抖。

        “你怎么样?”他问我,声音迫切地带上了颤音。

        他死死盯着我,眼中有血丝,他面色紧绷,说完一句话后牙就把嘴唇咬地发白。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出于某种临界点,下一秒脑子里的弦就会断。

        我不明白他怎么看起来这么一副紧张得神经兮兮的样子,于是我一头雾水地问他:“什么怎么样?”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牙咬得咬肌都鼓起来了。在和我懵逼的眼神对视了几秒后,他一把拉着我,就把我往前面带着走。

        “我们去地上,去找医生。”他说。

        我一听见这个医生,猛地想起来我临走前,跟他胡扯“女人喝红茶生不出小孩”。我一下子被惊得几乎吐血,不会吧,这货不会真的以为我生不出小孩了吧?

        虽然我作为一个半恶魔混血,的确生不出小孩,但是这也和红茶没关系啊!

        这货难道这方面的常识真的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放低了声音,小声说,“其实女人能不能生小孩和红茶没关系……”

        利威尔一下子回过头。“我知道。”他说道,他似乎尽量想平静。

        “额,那咱们去医院干什么?”我问。

        他看起来一下子有点受不了了。他的平静彻底维持不下去,他攥住我的肩膀,几乎是喊一样地冲我大吼:“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喝那杯该死的红茶?!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妈的现在就给我闭嘴,我们去找医生!!”

        我一下被他吼懵了。愣了半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原来是以为我喝了那杯红茶,摄入了太多毒品。

        “等一下,等一下。”我赶紧摆摆手,“那个对我没用……不是,看你这样是已经处理完法兰了吧,难道他没给你说吗?”

        “你跟他一起给我扯淡?!”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狰狞,就好像是在狞笑,“我他妈不是傻子,吃多少会死人我清楚得很……雷伊,你他妈为什么老是要这样?你为什么老是要这样?!”

        “嗨,嗨,你先冷静,”我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抚上了他攥着我肩膀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以如此平和的姿态触碰他的皮肤。他的手很凉,他可能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了很久。

        他的手在我碰到他的时候,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我用了一点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我的手指一点一点没入他的指根缝隙之间,他攥着我的力道在松动,我扣着他的十指,把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捧了下来。

        他虽然个头比我要矮上一截,但是身为男性,他的骨架要比我宽大的多,虽然这也有我骨架比较细的缘故。他的手比我大出一圈,可是现在在我的手里,它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我用手心贴着他的手背,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他的手上有很粗粝的茧。

        “你的手暖和起来了,”我对他说,“因为我是手心是热的。”

        我把另一只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他一动不动,任凭我动作。我把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

        “你能感觉到吗?我的脉搏。”我几乎用诱哄的语气轻声说道,“来,现在数一数,我的脉搏一分钟跳了多少次?”

        这一分钟仿佛是实质在我们周围流淌。随着流淌而过,空气渐渐安静下来,之前所有焦躁的氛围荡然无存。我听见我的脉搏跳得平稳,同时也听见利威尔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在这数字之中,一切都静谧了。

        “……七十八次。”利威尔低声说。他的声音很低缓,虽然还有点沙哑,但是已经冷静了下来。

        “数得真准。”我笑了一下,“我的体温正常,心跳也正常。娃娃脸,你感觉到了吗?我很好,我没事。”

        也许是利威尔刚才的样子实在太焦急,我下意识用了这个安抚的方法。也许是现在的气氛太安逸,我竟没有为回忆所困,我的心中罕见的充满了温柔而平和的悲伤。

        这个方法是玛奇玛小姐教会我的。

        那是一次意外。本来轻而易举的任务,却因为我的一时大意,我们遭到了袭击。

        就在我的面前,我眼睁睁看着她像个被摔坏的玩具一样四分五裂。那些血肉就像夏天被敲烂的西瓜一样炸得到处都是,溅了我一头一脸。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跪坐在地上,像个小孩一样抱着头疯狂嘶吼。

        然后我感觉到了温暖。一具柔软熟悉的身体抱住了我。

        “斯特莱耶,冷静下来。我没事,来,抬头看看我。”她温柔地说。

        “我不能抬头,”我几乎是哽咽着,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说,“我一抬头,玛奇玛小姐马上就又会变得一团糟……这是一个梦。”

        一只手覆上了我抱着头的手。那只手张开柔软细腻的五指,缓缓深入我的指根中,探上我已经抓破了头皮的指尖,以一种温柔又不失强硬的姿态把我的手拿了下来。

        “来,斯特莱耶,告诉我,我的手心是什么温度?是凉的,还是暖暖的?”她问我。

        “是暖的。”我说。

        她再牵引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脉搏。

        “再来数一数,我的脉搏一分钟跳了多少次?乖,仔细地数,嗯?”

        在那又如实质一般流淌的一分钟内,我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万般混乱无措在脑子里搅来搅去,然后被一下一下的数字一点点带走。等我数完最后一个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将身边柔软的女体紧紧拥入怀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也体贴地回抱了我。

        这回忆既是每每折磨得我痛不欲生的毒药,也是午夜梦回让我紧抓着入眠的续命丹。明知反复记起只是庸人自扰,可是我却饮鸩止渴心甘情愿。

        我多么希望她能再次站在我身前让我触碰她平缓的脉搏,也多么希望她彻彻底底远离我的生活,安静沉眠再不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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