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关于我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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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猜测没有错。法兰走后,他给利威尔的生意带来了巨大的漏洞。
无人管理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之前进行的毒品交易,几乎已经渗透进了各路交易线中。进货,运输,出货,售卖,方方面面,都有毒品的身影。
我其实对毒品本身并无恶感。但是过去作为一个公职人员的我,深知当政对毒品的厌恶程度,这种成本低廉利润奇高的化学制剂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和人力会造成重大损失。因此,我不主张这种生意,虽然暴利但是跟国家对着干总没好事。
而且,玛奇玛小姐厌恶一切脱离以国家之名支配的事物,其中□□首当其冲。而众所周知,毒品交易一直是□□的首要交易。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我并不建议利威尔继承法兰留下来的交易网。
不过利威尔也压根没这个打算。与我出于考量的拒绝不同,他对毒品深恶痛绝。不需要我跟他开口,他就已经下令取消所有毒品交易线。
这就好比割除体内的肿瘤,若想去除病根,只能把生病的脏器一并割掉。拿烟草举例,之前烟草的买家其实一直是冲着里面夹带的私货去的,现在交易取消,烟草的交易也只能作罢。不仅如此,烟草的进货渠道也会成问题。
我想出门去和那些供货的面谈,但是利威尔不许我出门。问起原因,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你还在戒毒。”
我:“……”
但这些个事不解决也不是办法。现在利威尔一伙里,除了我还真没人能再干这些活了,我跟利威尔好说歹说,但是他还是跟门神一样矗在门口,坚决不后退一步。
最后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把账单和进货记录等等给我拿过来。
我们两个坐在客厅里,一点一点整理着那一大堆山一样的账单。伊莎贝尔一开始也想帮忙,但是因为帮了几次后我发现我更忙了,我就把她哄去卧室里练字去了。
我核对账单核对地飞快,几乎扫一眼就在心里心算完了。利威尔还在一边拿着草稿纸,握着炭笔一点点打草稿,看我手里账单一份接一份地过,不由得愣了愣。
“你有什么技巧吗?”他问我。
我一手一份账单两眼一起瞟,闻言一心二用回答道:“运算的小伎俩很多,但是都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技巧,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但是这些东西其实主要还是熟能生巧。”
说话期前,我已经有了答案,便拿着炭笔在一边写下数字。
利威尔看着我的动作,他又问:“你很擅长算账?”
“也不能这么说。”我放下两份账单,又从那一堆里面抽了一份出来,一手翻看另一手转着笔,“只是活得久了,就自然什么都干过一点、什么都会一点。”
利威尔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就古怪起来,“听起来你好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利威尔的随口一说还真说中了。
在我本来的世界,一些人自打出生就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有点人称呼这些神奇的能力为异能力,也有的人坚信这是上天赐给人类的祝福,便将这些人称为祝福者。
我也是这些特异分子的一员。早些年,人们称呼我为异能力为“不死”的异能力者,后来,在祝福者这个说法更加普及后,他们便叫我“再生祝福者”。
如其名,我的能力也很简单,就是再生。
皮肉伤瞬间就能愈合,断手断脚的致死伤势不出几秒也就完好无损。就连火焰炙烤,冰霜冻结,只要给我片刻喘息的时间,我就能愈合如初。再生祝福者之间也有强弱之分,但是至今为止,除了利贺田,我再没见过有人的再生能力能如我这般。
拥有再生祝福的人不仅拥有“不伤”,他们还无限趋近于“不死”。
再生的能力不止是在受伤时会发动,饥饿时,身体会自动创造出养分。衰老时,身体会自动创造新的细胞。基本上,每一个再生祝福者在达到身体素质的巅峰年龄时,就会停止生长,然后就此保持。就算不吃不喝,他们也能一直活着。
在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将这种能力成为祝福时,我不知该作何感想。彼时我尚且身边还有我在意的人,我自认为我还有归处,所以,每当我的身体被恶魔斩断然后再复原时,我打从心底里庆幸过。
之后,我为玛奇玛小姐效力,再度回想这个称呼,我只想捧腹大笑。这想必是个没有能力的家伙,看着他人的能力心生艳羡,便自以为是地称其为“祝福”。若是能将我的能力给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同意。但是那时,看着一年年过去玛奇玛小姐那不变的容颜,我还是心生宽慰:至少我不用一人顶着年轻的皮囊,内里揣着皱皱巴巴的灵魂。
然而现在,我只想用最恶毒残忍的手段折磨那个称其为祝福的蠢货。但这也只是迁怒,是无能的发泄。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祝福,这分明是诅咒。
在我度过的漫长岁月中,我为了打发时间,杂七杂八学会了许多东西。有些是出于一点微小的兴趣,有些纯粹是没事找事干。
核对这些账单花了我们几乎一整天的功夫。在核对了几个小时后,我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煤油灯,那里面的煤油已经快要烧完了。我又转过头,去看利威尔。
利威尔似乎遇见了很棘手的问题,正皱着眉在草纸上一遍遍演算。他的手因为一直握着炭笔,手指已经全黑了。
我把煤油灯提走,光亮一下子离开了利威尔,他似乎愣了一下。
“你不能再接着看了,这样对眼睛不好。”我举着煤油灯说。
人眼长时间在昏暗的光线下工作很容易疲劳,从而引起各种眼病。我真怀疑这里的照明设备如此落后,会不会有眼镜商从中作梗。
利威尔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他说道:“那你也不能看了。”
“我没事,我眼睛好。”我提着煤油灯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拉开抽屉开始找备用的煤油。我说的是实话,再生祝福者就是把两只眼珠子抠出来,都不用担心会瞎。
利威尔站起身,他走到我身边,把煤油灯举走放到了桌子的中间。
“你比我多长了一只眼睛?”他嗤笑了一声,坐到我身边,伸手拿走了我找出来的备用煤油。
我不是很想把今天能完成的工作拖到明天,但是利威尔的姿态很强硬,我也只能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利威尔现在对我越来越说一不二了。
干坐着也没事干,我想着明天的工作,便问利威尔:“你想好明天见那些供货商,要怎么说了吗?”
利威尔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双臂伸展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怎么说的。那帮猪猡我太清楚怎么对付了,只要闻到一点味就一窝蜂地拱出栏来,个个胃口大的不得了——和胆子成反比,稍微威胁一下,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我还是有点担心,“我不担心你威胁人的功力,我是担心你能不能把该要回来的好处都要回来。你——”
“雷伊,”他突然出声打断我,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几天不用太操心这些事,交给我来办就行。你,”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你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舒服,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子虚乌有的毒瘾。我无语地捏了一下眉心,对他说道:“完全没有,我好得很。都给你说了,那东西对我没用。”
利威尔什么也没说,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半晌,利威尔缓缓开口道:“我问你,你……”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然后他接着说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喝了那杯红茶?还有之前你替我……挡了子弹,你为什么总要干这种事情?”
我愣了一下。这两件事早就被我抛之脑后,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在意。
“我在救你啊。”我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你死了,或者你出事了,我的生活会变得很麻烦。”
利威尔看了过来。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显得他的五官尤为深邃,脸半明半暗,那只露在灯光下的蓝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暖色调,里面像是有融化的东西在平静流淌。
“你不用以身犯险。”他缓缓说道,“无论是子弹那次,还是红茶,你都没必要自己冲过来——那样只会害你丢了性命。”
我几乎就想反驳,告诉他我不会死。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便被我咽回肚里。
“我习惯这样。”我这样说道。
这是实话。子弹那次暂且不论,红茶那次,其实我存了一点吓唬法兰的成分在。这没什么,在再生祝福者眼里,这就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一种威慑不知情人的方式。但是落在利威尔眼里,这或许就会变成我舍命救他或者我赶着去送死。
我不希望他为此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绪,感激也好感动也罢,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只是我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因为可以再生,所以我选择伤害自己来尽快达成目的。我那时候可以在子弹击中我之前把它挡下来吗?可以,但是既然击中了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我又何必去费那个功夫?
在再生祝福者面前,永远不要为他的牺牲而感动,因为那牺牲配不上你的真情。
利威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静凝视着我。我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那一点灯光。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利威尔对我说道:“不要再有这种习惯了。”
“什么?”我回头去看他。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的眼神晦涩难懂。我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避了视线。他接着说道:“雷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成这样的习惯的,但是,你不要再有这种习惯了。”
我笑了一下,对他说道:“你怎么不谢谢我有这种习惯?若是我没有,你现在可就惨了。”
“谢谢。”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说道。
……不得了。我把视线转回去,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算上昨天那次,他在两天时间内向我道谢了两次?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他终于疯了?
“但是,比起感谢,我更不愿意你身处险境。”他继续说道,“我会保护你身边的人,我更不会让我再身处需要你养成那种习惯的境况里。所以——你不要再继续那种习惯了。”
我不再看他,转而去看桌上的煤油灯。
利威尔不是第一个给我说这种话的人。
在我还不能做到无视掉大部分受伤时的痛楚,熟练运用再生能力时,我时常会因伤口而痛苦。虽然那疼痛只在刹那间便消失,但是映入视网膜的狰狞伤口和神经上的刺痛还是保留了下来。在那时,我有时会在夜间恍惚梦到我的伤口又出现,然后在惊恐中惊醒,抱着白天受过伤的地方发出低低的哀嚎。
每当我夜不能寐时,藤乃就会坐在我的身边,想尽一切办法企图缓解我的痛楚。她一开始会跟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满头大汗一边忍耐一边尽力胡乱应答。这个方法无效。她又抱着我轻声安慰,给我唱歌,小心翼翼吹我那不存在的伤处,仿佛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孩。但是依旧无效。眼看着我的精神一天天衰弱下去,她迫于无奈,只能为我找来各色的精神类药物。
一开始是一天几粒的白色小药片,然后渐渐地,药的颜色越来越丰富,药片胶囊药丸,全部被我和着水一股脑地咽下去。我的药一把一把地吃,随身总携带着提前分装好的小药包。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发现,藤乃一边帮我分药,一边默默垂泪。从那时起,我便停下了所有药。并不是我的症状有所好转,我在夜里和藤乃相拥而眠时,嘴里死死咬着枕巾。藤乃在我怀里用双臂拥抱着我安睡,我的身体绷地像个拉紧了的皮筋,嘴里不能发出声音,身上也不能有异动。然后在早上,一夜未眠的我旁若无事地和迷迷糊糊的她互道早安。
也不知道是我装的太像入戏太深,还是我真的渐渐习惯了受伤,我最后真的好了。
之后,我遇上岸边时,他批评了我这个习惯。“不怕痛看起来很不错,但是这个习惯总有一天会让你死在恶魔手下。”他说道。
我那时的确听进去了,但是习惯既已养成,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该改的。在我将我的苦恼告诉利贺田时,她大声嘲笑了岸边和听了岸边的话的我。
“快让他省省吧,一个普通人还来操心再生祝福者?”利贺田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道,“而且,保持着这个习惯,然后早点去死难道不好吗?”
煤油灯那点光亮在逐渐变小,房子里越来越黑,利威尔的脸已经有大半进入黑暗中了。我直视着那点光亮,对利威尔说道:“娃娃脸,你不用给我说这种话。”
“你之后无论想做什么,根据你自己的判断直接去做就行了。如果你身处险境,大可以大声呼救,只要我听见了我就会去的。但是娃娃脸,你真的没必要……把这点事放在心上。我说了,我不会有事,那我就是不会有事,你不信也无妨,但是相对的,我也不会去试着改变我的习惯。”
“你不了解我,娃娃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没人会把生死存亡这种事当成儿戏。习惯是日积月累一点点养成的,但是濒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习惯的。所以,我的习惯,是不可能给我带来危险的。”
“你也别去在意我救你两次的事情了。”我把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微微低下了身子,“这个习惯让我救下过很多人,那里面不差一个你,我也不太在意我到底都救过谁。”
那点没有终于烧完了,灯光在我眼中熄灭。在被一片黑暗吞没的前一秒,我感觉利威尔似乎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们一同陷入了死寂的黑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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