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茧


摄政王子在宫中有了新宠,王子殿下的闲暇时间几乎都花在了那女人身上,
只是似乎两人之间的相处并没有那样的愉快,从来都没有人,听到传出过一丝半点的笑声,像是空旷地面的水井,波澜不兴。
没有人见过那新宠长得什么样子,也无缘得见,因为那新宠差不多从不出门,即使出了门,也是周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窥见偶尔从袖子中探出的指尖,是那样的白皙,纤细。
越是神秘,好奇的人就越是多,但是谁也不敢,没有人敢上前一窥她的容颜。
上等的香料在香炉中燃出缥缈的烟气,名贵的地毯上摆放着烫金的矮几,阳光从高处的窗口落下来,在少年精致纤长的睫毛上洒下金光一片,
阿蒙霍特普头上已经长了些发茬了,不怎么长,也就一个指甲盖那样的长度,天气炎热,这样的长度支棱起来,也并不适合戴什么假发,他就留着这样的发型,有些像是平头,却也无端的多了些男子气概,
他一手在几面堆放的卷宗上涂涂写写,时而停笔沉思,时而在另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感悟,
这样的画面想起来应该会觉得,处理公务的这人应该是极为认真严谨的,事实上并不是,
恐怕现在每一个过来看见这场景的人都不会这么觉得,反而会觉得,这人耽于玩乐,难成大器。
原因嘛,无他,这少年的臂弯里还抱了个娇小的女人,眉目如画,长发婉约,身材玲珑有致,光是看着侧影,就该是极媚的。
只是不是,若是近了看,就会发现这女人分明是表情极淡,几乎没什么情感波动,
像是手艺最好的玻璃工坊里做出来的玻璃娃娃,精美,但毫无生气。
这样亲密暧昧的姿势,实际上却是各不相干,阿蒙霍特普忙于政务,林雅则是眉眼闲闲,正捡了少年停下来的左手,拿了把修指甲的锉刀,一点一点的磨平上面不平的尖角,逐渐变得圆润,
他们之间的相处,这些天来一直是这样的,整日里呆在一起,但并没有什么话说,基本上都是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又浑然一体。
林雅有时候总觉得,像是达到了恋人之间最舒适的那种状态,
就像是她曾经看过的电视剧,男孩子坐在沙发上,女孩子则枕着他的腿,手里玩着各自的游戏,等到夜幕降临,便相视一笑,相携了手,一起回到卧室里去,然后缩进柔软温暖的被子之中,互道晚安。
这场景在想象中应该是很温馨的,幸福到极点的平淡,
此刻用在他们身上又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人是依偎在一起的,心呢,看似是,又隔了些什么,无法真正的相贴。
“你的手好粗糙,连一个小书吏的手都比你要细腻。”
五根手指都磨平了,林雅把另一只手拉了过来继续打磨,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嫌弃,
阿蒙霍特普无奈的笑了笑,拿她没有办法,也就由着她,改用左手继续书写,
她这话说的是不贴切的,阿蒙霍特普怎么说也是身份娇贵的王子,整日里各种香膏乳汁之类的涂着抹着,哪里就有她说的那样夸张,别说双手,就是双脚,也只是粗糙上一点罢了。
这话本来也只是听听,但他略略回想一下又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笔轻轻地搁下来,一手卡过那精致的下巴,满眼深究,
“你还这样握过哪个书吏的手?”
“......”
林雅哑然,她握个锤子的别人的手?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就用的上这么较真。
一把挣开下巴上的手,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种身份,不至于像个做农活的吧,手心里都是茧子。”
听她这么说,阿蒙霍特普轻轻笑了一声,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
“怎么会是做农活一样的茧?”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虽不是白皙的肤色,却是那样的完美,是恰到好处的小麦色,只这浅浅的棕,就让这完美的手脱离了圣象,带了丝人间的烟火气,
上面的茧子也并没有很粗糙,是浅浅的一层薄茧,分布在手指和掌间,
“怎么就不是。”
林雅又懂什么怎么分辨,看不懂,也不想懂,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在她眼里就是没有区别的,
“当然不是,我的童年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他望着她,停顿了片刻,然后耐心极好的继续解释,
“战场是残酷的,国王的孩子也只能是最低等的步兵,那时候我的武器是一根长矛...”
“多年的战场生涯造就了它们,而安逸的生活和悉心的养护又让它们消退,如果没有前一段的那一场战争,大概会消退的更加彻底吧。”
“这里,曾经要比现在粗糙的多得多...”
他拉着她的手,扫过掌心仅剩薄薄一层的茧,触上去的感觉是几乎没有差异的柔软,
末了,他抬起手指,点向林雅,
微凉的指尖与皮肤相触,胸腔里的跃动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她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雅雅,你是爱我的,”
精致的嘴角有一丝上弯的弧度,又缓缓归于自然,棕黑色的眸子,明亮而又温软,
“只是那颗爱我的心上生了茧,我有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它会再一次回到从前。”
再坚硬的老茧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消减,最后变成初始时的温热与柔软。
“是吗?这个前提不是不再动吗?”
他笃定的话语让她怔愣了一下,不自然的笑了笑,抬手挥开了胸口的手指,
会有那么一天吗?也许会的,又也许不会,谁就能说得这样准呢?
他顿了一下,她抬头,看见深蓝眼线下少年棕黑的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像是无边的黑洞,将她的神志逐渐吞吸,最后不复存在,
他的话语迷离,带着丝丝缕缕的诱惑之感,
他说,
“心动,你才爱我。”
心动?代表爱他?
林雅一怔,觉得不是很明白,略微动了下脑子,倒也想清楚了,他说的大概跟她说的动不是一个动,
卯足了劲用头把他撞到一边,两个人的脑门均是瞬间发红一小片,
她看着脑门顶着一小片红的他,没好气的说了句脏话,
“放屁!心不跳早就死了!”
既然他都曲解自己的意思,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曲解他的?
被这样的反驳,还被人大力的撞了头,阿蒙霍特普倒并没有生气,反而先顾上了作乱的某人,伸出一只手去揉她脑门上的红,
“嗯,你说的都对,所以,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就爱我。”
喵喵喵?他说什么?还能这么理解?最开始说的是什么事来着?
被人揉着头,她觉得越发迷茫了,
这得跑了多偏?本来要去哈尔滨跑到意大利了?
刚想要还嘴,却又讷讷收了回来,
对,他说的是对,只要心脏没有停止跳动,就会一直爱他,只是怎么爱?这样爱吗?
心尖一酸,林雅抽了抽鼻子,险些掉下泪来,
“茧子会随着时间养护而消退,那么伤呢?伤疤也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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