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刚进入十二月没几天，南岭市的气温已经骤降到了零下。我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外头寒风萧瑟，又正值下班高峰期，行人都紧缩着脖子、双手插进兜里，步履匆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我妈打来的。我叹了口气，用脚指头来想都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在路上了吗、对方很优秀、要好好珍惜这次见面好好聊，之类的。

        我接起来：“喂，妈。”

        “喂，文子啊，你在路上了吗？我听你表姐说对方是个公务员，人也不错，只比你大了三岁，肯定会很合得来。你可别任性，好好聊聊，说不定就成了呢？”我妈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我把手机稍稍拿远了一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在车上呢，快到了。我知道，没啥事先挂了。”我把电话摁断，长出一口气。

        我看向窗外，还没清净十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我表姐。

        我叹息着接起来：“喂，姐。”

        “文文你到了吗？男方那边儿已经到了，在等你呢。”

        “我在公交车上呢，这会儿有点堵，马上就到。”

        “好，你姐夫说这人特老实，特靠谱，长得也挺乖巧的，好好聊聊啊。”

        “知道了。”我摁断电话。

        特老实特靠谱等于没啥优点，长得乖巧等于长得不帅且有点胖，我已经总结出来规律了，瞬间觉得这场即将到来的相亲宴又无趣了几分。

        从去年年初起，我妈就开始给我张罗各种相亲，她真是生怕我怕嫁不出去。到今年年底，正好相了两年了，我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阅男无数的资深相亲人士。

        也不是说这两年中没有遇到过那种各方面都挺优秀，还恰好对方也觉得我不错的人，但，最终都还是不了了之，就是挺提不起劲儿来的，也不知道是为啥。

        然而每一场相亲我还是都会去。一来是我爸妈辛辛苦苦的张罗半天，不去的话他们又能可劲儿啰嗦了，而且我也知道，他们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好，我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伤心。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盼些什么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胡思乱想半天，公交车靠了一个站停下了。

        突然涌上来大批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热闹又鲜活，就连哈出的白气，似乎都更加灵动。

        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刷到的一条微博，是问：如果你能穿越到过去，你最想回到哪个时候？

        我几乎想也不用想，回答就能脱口而出：高中。

        可能大部分人都觉得高中太辛苦了，不愿意再经历一遍，但是我是由衷地觉得，高中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充实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再看这群学生，就觉得好羡慕，他们那么年轻，那么生机勃勃。

        车子颠簸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忍不住骂自己，明明我也还没毕业几年，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心态老成这样了？

        相亲结束得很快。

        虽然在去之前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人的情况，然而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望。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我还是没能掩饰出我的失望，当然，不是对这个人本身。

        对方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敷衍，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们简单地吃了一顿饭后，便各自离去。

        我从餐厅走出来，边低头飞快地点击屏幕回我闺蜜车潇潇的消息：马上到。

        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回包里，我妈的电话又打来了：“咋样？成没成？”

        我听她满怀期待的语气，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合适啊，慢慢来吧。”

        我妈也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问：“那你这周末回家吗？”

        “到时候再看吧。”

        她“嗯”了一声，飞快地挂断了，估计是又要忙着去为我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到了酒吧，她们已经喝上了，看到我来了，车潇潇忍不住打趣我：“相亲大户终于到了，今天穿得挺好看啊。”

        我白了她一眼，脱下外套，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杆烟叼上，扫了一圈没找到点火的：“打火机哪呢？”

        他男朋友罗靖从口袋里摸了几下摸出来扔给我。

        我接过来，把烟点上并吸了一口，心里的郁结和烦闷随着烟圈一起吐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我平时很少抽烟，但今天感觉心情格外烦躁，需要疏解。

        我举起杯子：“来来来，屁话不多说，先喝一杯。”

        一饮而尽。

        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喝的时候能让我觉得快乐，醒来的时候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dj在台上带气氛：“朋友们，我们来一起做个游戏好不好？”

        我赶紧拉着车潇潇站到了座位旁边的台子上。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我和她相视一笑，都很配合地高举双手使劲的拍了两下。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我又用力拍了两下。

        幸福吗？快乐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跟着嗨就完事儿，起码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什么也不用想，只管把脑子放空，把身体交给音乐，就能体会最简单的快乐——我觉得，我应该是快乐的。

        “如果你觉得我帅你就拍拍手。”台下笑成一片，拍手声更大，我却觉得没意思了，拉着车潇潇又坐了下来，她斜了我一眼，似乎也看出了我心情不佳，提起杯子和我碰杯。

        一旦安静下来，整个人反而变得格外疲惫，我缩在沙发角落，拿着手机发呆。车潇潇见我手机屏幕亮着，便凑过来看了一眼，我赶紧心虚地盖住手机。

        车潇潇应该是看见了我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了某个人的通讯录界面上，瞬间了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我：“干嘛？你要给管锐阳打电话？搞什么！你还在想他呢？都分手三年了还不放下啊？”

        我深深叹息，却不否认：“真他妈烦啊。”

        车潇潇立刻就骂开了：“那种渣男，你还想他干嘛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非得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吗？无非就是棵长得帅点的歪脖子树，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你伤心了这么久，真他妈没良心！可别让我遇到他，否则，我非得拆了他不可！”

        见她这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反倒笑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来，喝！”

        玩骰子、划拳、十五二十，喝到微醺去台子上蹦一蹦，累了又坐下来喝一杯。真好，又一个美好却短暂的夜晚就这样被挥霍。

        散场的时候，我们刚走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天灵盖发凉。我有些狼狈地紧了紧大衣，又吸了吸鼻涕，瞬间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

        其他几个人陆续散了以后，只剩下我、车潇潇、罗靖三人。

        车潇潇看向我：“我们送你吧？”

        我眯起眼，梗着脖子瞪她：“你看不起谁呢？我没醉，我能行。打个车就回去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好像确实没啥事的样子，放开了手：“得得得，到家说声。”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疲惫地缩在后座里，狂欢后的孤独感席卷全身。

        手机忽然“叮”了一声，我解锁一看，是条垃圾营销短信。我随手点了左上角的返回，这才发现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早上九点收到的。

        我点开：尊敬的任诩文客户，您协议号为xxx的贷款，本期还款日为2020年12月10日，应还款人民币235368元……

        我无声叹息，切回主屏幕看时间，发现时间早已过了零点，已经是十号了。

        我又打开手机银行，查询了一下余额，还有三千多块，还房贷倒是够了，可十五号还要交房租，就这点余额，还了房贷，交了房租，再到月底发工资……那直到月底都差不多得喝西北风了。

        今天晚上的酒局是车潇潇组的，我倒是没怎么花钱，可玩到这么晚，公交车早没了，打车的费用也是二十好几呢。

        我突然觉得特别心痛，暗自下定决心，这个月可不能再有任何饭局和娱乐活动了。

        我又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有不少消息，大部分都是公众号的推送，可有一条来自我的老板：小文，明天下午的会议提到早上了，把相关资料提前准备好。

        可能是因为觉得“小任”有歧义，公司里的人都管我叫小文。

        我的倦意瞬间去了大半，怒气值蹭蹭往上涨。

        不是说下午的会议吗？为什么又改到早上了？资本家都是如此喜欢出尔反尔吗？

        得，到家了还得加班。

        到了小区门口，我付了钱，下了车，所有的感官都还在正常工作，所有的意识也还十分清晰，甚至还惦记着要准备的会议资料。

        可我的身体好像不太听我使唤。

        我明明是想跨上最后一步台阶，结果没踩上去，反而把脚崴了一下，人也顺势往后倒去。

        这设计师真是个鬼才，小区门口俢这么高的台阶，以为自己在俢宫殿呢。我暗自心惊：这么高摔下去，我屁股不得开花。

        摔下去的那一瞬间，我还缩了缩脖子，试图抬手护住我的脑袋——我绝对没醉，我还记得护住要害并试图落实，然而只是试图，我手还没举得起来脑袋已经着地了。

        谁说的酒精是个好东西我打死她！老子再也不喝酒了！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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