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李思晏在稻香村守了三个小时，赶在服务器例行维护之前，一共算出去八支卦。

        四支水卦。

        坎宫第一卦，乃凶中之凶的下下卦。

        四支风卦。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但险中伴亨通，倒也不算太差了。

        还剩一卦，怎么也等不来新人。

        换做往常，一个比“随机”还夸张的稀有功能npc刷新，哪怕玩家们人在副本里，也得嗑一把传送符飞出来。这一部分人出生在稻香村时没有找半仙算命定卦，而是在论坛里提前读到了新手指导之类的帖子，打算将来碰碰运气，算更“精准”的卦。

        眼下是大半夜，又恰逢一月一次的例行维护在即，别说世界频道只有秃头孤寡选手时不时复制两句骚话，稻香村平日里给玩家发放任务的常规npc也提前下班，关上门睡大觉了。

        《九州》这个庞大的全息武侠宇宙里，每个人都伴生着一支贯彻游戏生涯的卦象，卦象预兆着生平起伏，隐藏着角色天赋甚至未知剧情。

        简而言之，一个人打副本出什么装备和特殊掉落，行走江湖是否充满各种奇遇，甚至是角色本身的天赋，或多或少受到伴生卦象的影响……

        可李思晏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给人算卦。

        他很清楚自己和降生在新手村的游戏角色们不同。

        按照正常流程，游戏会赠送十点原始属性点，而原始属性拥有先天优势，甚至以倍数之差胜过后期升级和装备带来的数值加成，玩家通常可以自由将它们分配到不同的区域里，例如敏捷、防御、攻击这三类主流通用属性，以及因为描述太过笼统、以至于至今没有准确加权算法结论的“人物”这一栏。

        李思晏降生自带“属性”。

        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一套独立于游戏全息管家之外的系统。

        事实上，这是李思晏就业于海棠炮灰部的第四年。

        一个没有什么上进心的老油条，既不爱琢磨内部的晋升制度，也懒得经营各种攻略记录，理论上应该算个老色胚，可就行动来说却是个纯情怪，光有色心没色胆，不过是听人说网游部门满地都是顶级建模帅哥，各个身材绝佳美颜盛世，他信了，然后来了。

        再由系统融通两端数据之后，快速分析然后得出结论：李思晏可以将十点初始值加到“人物”上。

        统哥说的，那指定没错呀！

        十点“人物”直接拉满，李思晏出生地也不再是常规新手引导地稻香村，而是另一个叫做【灵珠坳】的更小的地方，并且时间线开端不是《九州》背景里剧情开端的兆德元年，而是前朝末年——

        那一天，经过了“帮李家婶婶找孙子”失败，“帮李家奶奶喂鸡”未果，“给李家姑娘摘十朵金色野花”回来碰到姑娘已经悬梁自尽，“补好李家祠堂的房顶”结果祠堂突起异火烧得只剩灰，一系列不算完成但也没直接显示失败的任务之后，李思晏开始心疼十点原始属性。

        “统哥，我给你一个让我道歉的机会。”

        因为肉眼可见的是灵珠坳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眼看着就要顺着风势从平地蔓上整个山谷，李思晏进退两难。

        统哥冰冷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他脑海中：

        “机遇往往与危机并存。”

        毫无进度提示的任务，福至心灵般有了指引。

        “好耶！爱你统哥！”

        李思晏顶着烈烈热风，原路返回，扒开尚未引燃的干草垛冲过去，只见整个灵珠坳里最后一个活着的npc在火光中沉沉打坐。

        那是一个干瘪枯瘦、目光灰败浑浊的老头。

        八成也是姓李的。

        他那双干枯的手抓着李思晏，推着年轻人坐下，然后用一种打坐推背就能灌注尽数绝学的典型方式，强制指定了自己的继承人。

        玄而又玄的半刻钟后，从微妙状态只中脱出的李思晏差点没被浓烟直接熏晕！

        “待我死后，你要将灵珠湖里所有的鱼杀光！”

        声嘶力竭的遗言过后，老头也走了。

        这是老人家的遗愿，也是李老头留给李思晏的最后一个任务：【灵珠坳中藏秘宝，李氏江山终复还】

        那天，李思晏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下水了。

        整个灵珠坳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甚至笼罩到了灵珠湖畔，李思晏潜下水，用初始暗器：一把精铁匕首，开始杀鱼。

        他杀第一条鱼，得到一颗【珍品鲛珠】。

        紫色的超高品质，附带一句不简单的描述：此珠世间难寻，将它交给需要的人，或许能得到非同一般的机缘……

        “统哥，我们脱贫了！”

        但高兴的瞬间，李思晏并没有想过一件事情：普通寻常的鱼腹之中为什么会有鲛珠这种稀奇玩意儿？

        在那之后，再过了十来条，他才得到第二颗鲛珠，直到第三颗出来时，整个湖里搜寻数圈已经看不到鱼的影子，李思晏在水里泡得手脚发麻发冷，外面是彻夜燃烧的火海，湖水却因为夜晚的降临越发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倾泻下来，照亮红中发黑的火舌，也照亮了已经泛着淡红的湖水。

        李思晏开始发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条鱼，但李老头发布的任务依然没有完成，手下的精铁匕首刀锋却开始渐渐发钝。他不得不吃力游回岸边，双手攀住低矮的石阶，暂作休息。

        “这三颗鲛珠还不算秘宝？”

        累归累，但李思晏心里冥冥之中有预感，任务很快就能完成了，说不定就在下一条鱼的鱼肚子里。

        他伸手随意摸一把脸上的水珠，拉紧脑后的发带，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又一次玄而又玄的先兆气氛中，李思晏在水里艰难睁开双眼，伸手捉住一条像是自投罗网的鱼，它通体雪白，可那种白不是莹洁的白，倒透着一股死气沉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撑破鱼腹、以至于肚腹处的皮肉已经朝外膨胀到几乎崩裂！

        就是它了！

        一道流光在水中闪过，任务完成。

        但李思晏却发现，自动进入到他包裹里的东西没有“任务物品”的标志，已然成为了不可交易不可损毁的绑定物品：【一枚奇特的玉质翎羽】。并没有物品描述，只有莹莹金光昭显着它不凡的品质和未知的特性。

        他来不及的多想，握住已经发钝的匕首朝岸边爬。

        任务完成之后倏然力竭，不仅如此，一直被忽略的火焰浓烟笼盖在不算多大的湖面上，李思晏只觉得沉甸甸的疲惫压得他难以喘息，他甚至没办法主动召唤统哥，再次醒来，已经被稻香村的周大哥所救，对周遭山林环境熟稔于心的老猎户却口称，没有听说过附近有哪个地方叫做“灵珠坳”的。

        伤将将养好，没经过多久的喘息，李思晏因为随口一句“周大哥今天出门得留心，恐有血光之灾”，又成了稻香村算卦专业户木半仙的生意对手……

        当然了，这是木半仙个人的理解。

        只是李思晏十天半月才出来摆个摊，算够九卦就收摊，对比每天每个时辰都有新人诞生的稻香村人流，压根不算什么。

        时间回到此刻，正当李思晏也准备收摊休息时，稻香村村口的栅栏旁传来响动——

        一个打短装扮的少年越过光幕，体型瞧着不像是年轻男性玩家热衷选择的健美流畅型，大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体格，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风吹起额前凌乱的发丝，在月色中轻轻飘起。

        夜色沉沉，看不清面孔，只见月光反射着他手里一道细长的剑影亮光。

        那人正茫然的打量着眼前。

        李思晏看着寂静一片、毫无响应的卦盘，迅速将其收起，起身的功夫里，已然切换到玩家状态。

        “你是新手？”

        这么晚爬上来，能卡到维护前不掉线的，更大的概率是过图耗时一百年的海外党。

        那人迟钝的朝前走了几步。

        再撞上李思晏清泠泠的目光，抿着唇，似乎有片刻的愣怔，随即有些涩而钝的开口：“……是。”

        李思晏凑近，看到这小子相当不错的身材，随手取下腰间的折扇，抵着对方的下巴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张脸，又漫不经心的将折扇收回来。

        甭管是天生丽质还是捏脸给力，总归这角色建模是相当不错的。

        建模这么好看，还让人家萌新自强？

        那多不好意思！

        “拜我做师父吧。”

        李思晏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唰”的用中指和拇指切开扇面，竹骨凌凌，外表细润如玉、本质却刚固如铁，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神兵。

        那人定定的将目光凝在持扇的右手，只见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缝似与月光相接，线条流畅、边缘带着莹莹冷光，肤色比打磨如玉的扇骨更润更腻，月下透着朦胧的白，细腻到不像习武者的手，反倒显示出几分深不可测来，让人不敢小觑。

        “你想当我师父？”

        “可你看着不比我大。”

        他似拒非拒，却也没把话说满。

        李思晏毫不在意，“论年龄大小可就没意思了。”真要比大小，那也不是比年龄大小，更不是在这儿比，“就说拜不拜吧？不拜我走了。”

        他也不是缺徒弟，否则稻香村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小号，随便抓一个来吃也行，本来就是一时兴起……

        “我拜。”

        李思晏脑袋都转过去了，又折回来。

        “这不就完了！叫什么名字，喊声师父听听？”

        又过了一小会儿，比李思晏低沉的男声在夜色中响起，“师无虞见过师父。”

        师无虞……

        太正经了！

        以至于怀揣着别样心思的李思晏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你……你先做着，我给你备点儿拜师礼。”说是要走，却又没立刻离开，走出几步之后，转而注视着师无虞和村长对话的背影。

        这小子出场就给人一种“我很不普通”的气场，熟悉的感觉直冲李思晏脑门！

        【不用开鉴定，这八成是主角了。】

        系统声音下一秒响起：

        【对了，却又不完全对。】

        “那就是说，三个了。”

        李思晏慢慢转身，朝山腰的信鸽窝巢走去，他一时没细想，反而沉浸回味着师无虞那张波澜不惊、甚至稍显矜傲，却又不叫人讨厌的面孔。

        这种主角通常是默不作声的发育成一个大逼王。

        别人装不到的逼他能装，别人想不到的逼他更能装，不但装了，还是不经意间泄□□格，轻描淡写的叫人惊艳，属于是典型的武力值天花板型男主。

        下线之前，李思晏将东西收拾好。

        小小的信鸽看着一旁的包袱，豆子眼翻了翻白。

        稻香村陷入深深的初秋夜色，除了隐隐几声虫鸣，几乎听不到山下的动静，他猜师无虞也该被村长劝去休息。然而第二天上线时，得知这小子已经连夜坐着车马前往长安。

        “你说的那人，不似稻香村往常的那些年轻人。”

        “他那副根骨，剑气满溢，可谓天赐绝佳！若是拜往华山，潜心学武修行，怕是三五年后就能早早扬名江湖咯！”

        李思晏看他一副“你的好徒弟要被大门派抢走咯”的担心模样，又想起村长几次都想要把他的小孙子塞给自己学算卦，又是好笑。

        萍水相逢的江湖师父和门派里正儿八经的学艺师父怎么能一样？

        如果师无虞真的牛逼了，李思晏也只会高兴：

        好耶！乖徒儿带师父打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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