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买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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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割破了嘴皮,搁谁相信?这样的事在李长安身上发生了,而且还将大拇指也烙出了红印,快见血了。自己的木碗也有缺口,可不会割破皮肉,莫愁家仅有的几个缺口瓷碗很爱吃肉?也还认生?吃过早饭,布鞋少年就有了买碗的冲动。
巷子里的人很悠闲,许多店面都是日上二竿才开门迎客,卖瓷器的店铺在巷子的最西头,那里有块巷名碑,旁边就是念瓷坊,专营各种瓷器。
少年对巷子还很陌生,小姑娘却熟悉的很,只是家里没有人带她溜逛,她也就被巷子遗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踏出院门,一切就又亲切起来。
二人不急不缓地走着,隐隐约约听到稚嫩的读书声,旁边不远处应该就有私塾,“那是附近巷子里的几个大户人家合伙凑钱在国学巷开的私塾,教书先生是个从国子监请来的,我小时候还经常蹲在墙下,躲在窗外,听先生讲之乎也者,后来爹爹走了,娘亲也病了,就再也没有去过私塾。徐超凤父母还在的时候,凑了五斗米,在私塾读了两年,那时候我是真的好羡慕哦。”
没走多远,就到了鬼二娘的粮油店,略施粉黛稍有姿色的中年妇人正摆动着馨白的小腿嗑瓜子,右手还摆弄着柜台上的算盘,“哟,这不是俊俏小哥哥嘛,买点啥不?”中年妇人很是热情,少年牵着小姑娘的手面无表情地走过。
“少爷,她家的算盘邪乎的很。”
“邪乎?”
“听茶馆王先生说过,她家算盘的制作材料很不简单,好像是什么什么石,还被山上的真人动过手脚,只要摆弄算盘珠子,就会自动给出结果,丝毫不差,徐超凤就动过她家的算盘,当时他自己算出的结果是错误的,可那算盘一动,就给出了正确的答案,吓得他几天都没在鬼二娘面前露面。”
“呵呵,那可不是邪乎,而是神奇的很!”想不到这小小的长乐巷还有这等奇闻异事,看来全老道算得不差,东北方果然是个益地。
再往前走,就是季霞年的书店,隔壁是紫来茶馆,一书一茶,本是读书人、富家人玩弄的静谧高雅物事,是高于油盐酱醋的存在,在这喧闹腌臜之地显得有些突兀,大概是取闹中有静之意吧。
私塾里的学生喜欢来这里买些笔墨纸砚,有研习书籍也会被他们家里大人淘走一些,从国子监出来的教书先生时常联合几个同窗来这里交流一番,只是他们通常是先到书店,再去紫来茶馆,季霞年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他真喜欢这样的读书之人。
过了茶馆没多远,很快就能看到一棵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玉兰树,树底下,有一张青石桌,桌旁有几块方形石头,每到夏天,附近百姓都喜欢来这里乘凉,大人们围着青石桌在楚河汉界来回厮杀,孩子们在树荫下嬉戏打闹,好一派闲乐景象。
旁边有个铁匠铺,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布鞋少年目力极好,看到屋内两个高大汉子正抡着大锤,敲击着通红的铁条,火花四溅,将室内的空间照映得分外光亮。
再前行不远处,就到了巷口,立着一块石碑,碑由赑屃驮着,由于比青龙巷、国学巷的巷名碑更高更大,当地百姓喜欢称为大碑子,私塾里的先生却不这样认为,从国子监翻看到的典籍说,长乐是十八公主的名号,应该是皇帝的御赐巷名碑,为了纪念十八公主在北狄入侵时取得的功绩。长乐巷已经深入人心,但关于碑的叫法,与徐超凤一般的陋巷土包子们,则说这就是大碑子,都喊了几百年,没理由叫御赐碑,休管什么公主还是皇帝老儿,顺口就行。
李长安摸着碑面看了又看,长乐巷三个红色大字,字体显得与众相同,透着女儿家的娇气,又带着家国天下的大气,还有平常百姓的烟火气。经过一番认真查找,他在三个大红字下真的看到了“敕令”二字,看来那个国子监来的私塾先生说的不假。
徐超凤说,都尉衙门当差的哥们曾听醉酒的刘都尉说过,几百年前长乐公主出嫁时,这巷名碑焕发了金光,是显过灵的,兴许是唐国太远,这碑也就不再保佑这一方人了。李长安懵懵懂懂,他熟悉的徐超凤是孤儿,莫愁也是孤儿,还有刘寡妇,真不知道这巷子里还有多少鳏寡孤独的人,如果公主不嫁到唐国,长乐巷的人可能会受更多福荫。
旁边的念瓷坊,屋内屋外皆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好多是胎质细腻釉色光亮的好物件,也不乏一些颜色华丽夺目的门面货,门旁立着两个圆形润泽的红绿色陶罐,牌匾上的三字也是风趣可爱胖胖的楷书。屋内老人眼睛微闭神情自若地抽着旱烟,呛鼻的青烟在陶罐间如丝带袅袅随意飘动,就像是季霞年店里的《烟浮远岫图》,有一种淡墨山水画的美。
门内不远处,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白锦少年,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摇着一把纯白如雪的折扇,折扇上的烟雨图与屋内情景相映成趣,煞是好看。但只要稍微关注,随着少年摇动折扇,屋内的青烟渐渐稀少,折扇上的烟雾却浓郁了几分。
在他身边,有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单膝跪地,正用袖口擦拭着一款釉里红堆雕鸳鸯戏水罐,神情认真,动作细致,就像是父母对子女的那种喜爱。
白锦少年其实早就发现了这对少年男女,少年青衣长衫,穿着布鞋,长衫和布鞋皆已经被水洗得褪去了原有的颜色,长衫下边落摆处有两个破角,鞋底磨去了一层,女孩衣服上打着补丁,两个脚指头露在外面,显而易见,这就是两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白锦少年面上露出些许的不耐烦,这里的腌臜环境与几十条巷外的那座华丽高大的宫殿相比,着实显得不堪入目,要不是在殿里待得烦了,他怎么又会随一个宫中下人来此,就为了给大哥买一个订婚贺礼。
按照宗族祖制和国家礼制,他的这位大哥有很大的机会就是即将穿上龙袍坐上龙椅的那位,目前天后鼎盛春秋,把持着李家天下,也有云台院的梅似雪鼎力相助,安稳的很。对大殿上那把安放于高端金色椅子望眼欲穿的家中老大来说,还需更多时间的忍耐和刻苦努力,下面二弟善于智谋手段高明,四弟自小聪明伶俐,深得天后的信任喜欢,随时都可能将太子之位易主,所以时刻兢兢战战如履薄冰。好在那个白锦少年喜爱神仙方术,结交了七录书院、全真分令的两位院长和一些精英练师,助力不少。
白锦少年收起折扇,在手心漫不经心地轻敲着,腰间挂着装有小黄鱼的绣袋小幅摇晃,两个从深巷而来的孤苦少年,那里见过如此华丽锦秀的装扮,就是连纹银都很稀罕的地方,更何况这个白锦少年有一袋子的精金币。
小巷中穷苦人家很多,衣不果腹还随意乱跑的光屁股小孩也比比皆是。白锦少年用眼角余光看着面前的这对寒酸少年男女,衣着虽然破漏,却分外干净整洁,朴素中透着坚毅,那明媚光洁的眸子,在皇室宫那样的地方也不多见。
布鞋少年拿起靠近门口的一个糙碗,就是这个糙碗也比莫愁家的要好上很多,看向抽着旱烟眼睛微闭的老人,“师傅,这个碗要多少铜钱?”
老人也不言语,右手抬起,伸出三根手指,布鞋少年从粗布钱袋里掏出小半吊铜钱丢下,拿起一叠碗,扬长而去。
面容白皙单膝跪地观看鸳鸯戏水罐的老人站起身,看着目光已经飘到远处的白锦少年尖声尖气道:“殿下,以咱家眼光来看,那个小姑娘的道体定然不简单。”
白锦少年折扇轻敲两下,收回视线,没有再提起关于小姑娘的话题,毕竟有些根骨的少年世人稀少,但在幽州也不是没有,而能让他多看两眼的是那个面相幽黑的抱碗少年,“李爷爷,你可淘到了好物件?”
面容白皙老人微微举起鸳鸯戏水罐,道:“以咱家的眼光,这个鸳鸯戏水罐胎底平滑均匀,鸳鸯刻画的很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釉色端庄朴实,质地丰满,是个有些年头的好物件,我想,大殿下定会喜欢。”
白锦少年微微点头,不以为意,“我送的东西,大哥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面容白皙老人面容微阴,帝王将相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讲,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白锦少年虽然与大殿下莫逆,可也不能失了礼数,妄自尊大,何况现在对于太子来讲是内忧外患的局势,稍有不慎,就会风云变幻,打入地狱。
“老家伙,这个多少?”话语随便,看来面容白皙老人与抽着旱烟的店家是老相识。
抽着旱烟的老人依旧不语,右手抬起,伸出一根手指,面容白皙老人从绣袋里取出一根小黄鱼抛给店家老者,与白锦少年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停靠在长乐巷口四面丝绸装裹的马车,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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