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kiyo？”诸伏景光疑惑地望去。下一瞬他的眼睛惊恐地放大：“kiyo——！！快跑开！！”

        其他几人注意到声音，齐刷刷侧头一看，登时都变了脸色，同样大声叫喊。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差点就冲到马路上去了。

        可是他们的呼喊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话音还未落下，一道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钝物碰撞的听得人牙酸的声音。

        溅射在灰黑色柏油马路上的鲜红的液体分外刺眼。带着丝丝铁锈味的腥味更是让人脸色瞬间惨白。

        “kiyo——！！！”

        昏迷的清原晟凛听不到他们的呼喊。甚至即使到昏迷前一秒，他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只是恰好看到一辆白色的大货车对着一个小女孩冲过去，然后清原晟凛就下意识地奔过去推了一把那个小女孩。他只是本能地那么做了，但推开小女孩的一瞬间，他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见过这个场景——或者更明白点，他觉得他上辈子也这样被人救过。

        当然，清原晟凛可是很惜命的，就算下意识冲过去了，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他也做好了立刻逃离的准备。但是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莫名地就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那一瞬间，清原晟凛感知不到外界，并且产生了幻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呼吸，不知道自己是已经跑开了还是依然待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痛苦，像是胸腔在被挤压一样，胸闷气短，像只搁浅的鱼。

        巨大到觉得全身骨头都已经被碾碎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浑身冰冷无力，虚脱，并且不由自主地产生深入骨髓、难以消融的绝望和恐慌。

        痛感碾过他的大脑，但他知道这是幻觉——他知道自己还没被车撞——但他幻想自己被撞了，并且真切地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痛觉。并且可笑得像是真的被撞了一样。

        这一切的发生用时不到一秒，他尽量使自己清醒过来。

        这不科学。黑发少年强行忽略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努力转动混沌的脑子，企图理清自己的想法。他从来没被车撞过，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痛？

        那……是谁？是谁被撞了？就在他的眼前？

        但意外从来不会给人思考的时间。他只来得及提出这些问题，然后就真正失去了意识。

        混混沌沌中，清原晟凛的意识逐渐清醒。但他还是睁不开眼皮，并且思维凝固。

        ……死了？好像没死。

        “宿主先生！”1107号系统略显激动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吵得他头疼。

        “嗯。”清原晟凛把思想放空——他现在有些混乱。

        黑发少年在意识空间里沉沉浮浮，毫无目的、又非常茫然。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辆货车的车头。然后呢？他是被车撞了吗？他不知道。

        但大概是这样吧。不然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很多事的发生就在一瞬间，你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让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异常茫然——就比如现在。

        清原晟凛努力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反而想到了很多无关的问题。

        原来被车撞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吗？还是他被撞前就害怕到失去意识了？

        不，应该不至于。

        他不会做出那么逊的事。不然会被阵平他们笑话死的。黑发少年冷静地想。

        “……宿主先生，您还好吗？”1107号系统见他一直沉默，不禁为他担忧。这件事会不会让晟凛想起他自己亲口所说的“一无所有的过去”呢？会不会让他再次陷入无尽的恐慌与失眠？

        被封禁记忆的晟凛花了足足十年才从过去的阴影中逃脱，如果再次想起，他又会怎样呢？还能好好地坚持现在的想法吗？像当初和它所约定的那样——“一起活下去吧”。

        “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好。总之，系统先生，请先把我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全部传输过来。”黑发少年相当冷静地发出指令，但银蓝色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隐约的不安。

        1107号系统不想答应，但他知道它——或者说它们，永远都不会违抗宿主的命令。

        “好的，宿主先生。1107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1107号系统没有丝毫迟疑。

        观看自己记忆的时候，清原晟凛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浑身被碾碎的感觉。说实话，非常痛苦。哪怕只是看一段影片一般的记忆，他也仿佛身临其境，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四肢、躯干、然后是头部，被带着近10吨重量的车轮一寸寸碾过。就好像真的是这样。

        但黑发少年异常冷静。明明已经痛到脸色惨白，他还是能平静如水地思考。正如他昏迷之前所判断的——这只不过是无聊的幻觉，是一份过于真实的幻痛。

        现在他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车轮从身上碾过，不然他不可能还能好好地在这里思考问题。

        所以……是谁？是谁在他眼前像这样死去了？是有谁因为把他从车轮底下救出来才迎来了死亡吗？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思维飞速运转。大脑甚至像高速工作的机器一样，有种在发烫的感觉。

        然后——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已经十年不曾想起过的记忆。像是泡了很久的一壶苦茶，入口涩然，苦到心头，细细品来，却依旧有一份甘甜。

        在那份埋藏已久的记忆里，比他强大的人死了，比他柔弱的人死了，比他坚强的人死了。

        对他严厉的人死了，对他温柔的人死了，对他依赖的人，也死了。

        只剩他一个人活着。

        他本以为自己会就那样一直活下去——不敢对死亡抱有期望，但同样也不希望活着，像行尸走肉一样。

        然后，他也死了。

        你说，这样一段人生，是不是就像一个笑话？

        清原晟凛蓦然笑出声。哈哈。上辈子他直到死亡之那一刻，才发现生命的可贵——或者说，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察觉到自己的生命承担着逝去之人的重量。

        他应该活下去的。担着他们沉重而宝贵的心意。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活下去，并且幸福快乐——这是对他们的承诺。

        结果他死了。死在了同一群恶徒手里。没能实现他和家人的约定。甚至，在他死之前，他也从未履行过那份约定。

        车祸，溺亡，毒害，还有绞杀。亲人们的面孔常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让他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白天精神不定，夜晚睡眠难安，一看到相似的场景就会忍不住想象——他们那时候该有多么痛苦。甚至那份痛苦也像有了心智一样，复刻了同样的痛苦，在他身上徘徊。虽然，大概，车祸的时候是不会有痛感的。因为在痛感来临前，你就已经死了。

        但是理智知道，情感却不知道。它只是任性地，想让自己的主人也能感受一下痛苦，并借此获得活下去的力量——你看，大家承受了这样的痛苦才让你活下来，你不应该承担着同样的痛苦活下去吗？

        清原晟凛沉默着，回忆着过往细碎的、悲痛的、快乐的记忆。

        “系统先生。”无言良久，黑发少年开口了。

        1107号系统还没发现宿主先生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只是紧张于他过于长久的沉默。

        “我在。宿主先生，您还有什么命令？”

        “不，我没有命令了。”清原晟凛吐出一口浊气，“我想感谢你。”

        “你让我获得了难得的十年之久的安眠。知道吗，自从你模糊并且修改了我的记忆，我就再也没有失眠过了。”黑发少年银蓝色的眼睛里相当平静，但又非常压抑。

        “……感谢您的好评。”

        听到系统这样说，清原晟凛突然笑起来：“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真的感情充沛，还是患了人格分裂？”

        1107号系统卡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没想到，宿主先生这么轻易就回想起了那段刻意被埋藏到地底最深处的记忆。

        “算了，我不和你纠结没用的事。”清原晟凛轻轻勾了勾嘴角，“不过我说的可是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很感谢你。多亏了你这种操作，我才能完成和他们的约定。”

        “因为我不再被过去所困扰。”黑发少年轻声说道，“我再也没有想过父母是怎么死的，叶晟是怎么死的，纯子阿姨又是怎么死的。”

        “甚至，我连自己的死亡都不记得了。还傻傻地被你骗到，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不小心磕了太多安眠药的倒霉鬼。”

        说到这里，他笑得竟然有些温柔。

        “不过你知道吗，我不对你生气的原因是，你没有把他们从我的记忆中完全抹去。”

        “我还能记得，我曾经有一对恩爱的父母，记得父母死后是纯子阿姨在照顾我，记得我以前有个乖巧可爱又坚强懂事的弟弟，也还记得，我曾经和他们有过约定——这让他们从未真正消失过。”黑发少年眯起眼睛，状似在回忆。

        1107号系统没有实体，但感觉自己被这阴森森的语气激到寒毛都要倒立起来。

        不敢开口，怕挨打。系统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减小存在感。

        听说人类对自己的记忆都是很宝贝的，就像巨龙看守自己的珍宝一样，对任何触碰到它的人都会给予最为严酷的制裁。它们之前不懂事，在太岁头上动了土……现在被发现了……

        咕嘟。1107号系统吞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

        突然很庆幸自家宿主是条咸得不能再咸的咸鱼——除了生气，不到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动手。

        “你让我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1107号系统先生。我对此表示感谢。”黑发少年非常认真乖巧地道了谢，银蓝色的眸子中却是一片古井无波，“但是你不能隐瞒另一件事。”

        “你不能对我隐瞒降谷零他们的事。”他轻声说道，“你知道的，他们对我的意义不一样。和他们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热烈而灿烂，不只是比我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日子，是比我这十年的新生都更精彩、更有活力，更让人觉得——活下去原来是这么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系统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不要被任何人看到最好。原来生气的点在这里。不过话说，只要好好哄一哄，宿主先生就不会生气了吧。

        就像黄色的缅栀子和鸢尾开满了整个荒凉的山丘，把树底下的阴影尽皆埋藏，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满眼的盛开的新生的花，鼻尖也只能嗅到扑鼻的芬芳。那样热烈而灿烂的景色，让人移不开眼，他也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并为此感到由心的愉悦。

        人们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过了那样的美好，他已经没办法忍受曾经灰暗的、只能称之为生存的生活了。甚至他觉得，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他也是想要拯救他们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他终于想起来最初“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和初衷了。

        这里是一个二维世界，里面的人物都出自那部童年回忆，《名侦探柯南》。那些人物曾经经历过或者将要经历的命运，他记得很清楚。那些让人意难平的故事，更是让他记忆犹新。如果不是记忆被动了手脚，他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的。

        “这件事明明可以不用隐瞒的。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是不是如果我这次没被车撞一次然后顺势回想起了过去，你就不会提，然后他们就要不得不顺应悲惨的命运洪流去迎接死亡？”一想到那样的故事结局，黑发少年就开始心里发慌。

        不该那样的。他们有那么鲜活的旺盛的生命，有那么坚定不移的信念，死的不应该是他们。

        他有些失神，甚至直到现在还一阵后怕。如果——如果他没有想起这件事，他是不是就要失去他们了？零也会失去他们——就像当初的他一样——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那样的痛苦，太折磨人了。

        而他明明是有机会改变这样不讲理的结局的。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让事情到最后真的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他不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幸好，没有如果。

        他已经发现了，他能预知到他们的未来，他可以帮助他们，他也可以改变他们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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