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养活他

她将头探出水面，淡蓝色的眸子像是失去了光泽的水晶，蕴含着无限的哀伤与绝望。

        “上来吧。”洞清道人伸出手，手中没有拉到女妖的手，反而是个软软小小的东西。

        女妖摇摇头，双手托起刚出生的婴孩，放进了洞清道人的手中，磕磕巴巴开口：“救他，求你，救孩，别回去，不回妖族……”

        妖族十分排外，是接受不了混入了其他血脉的妖怪的。

        她原本以为寻到了此生良人，原本以为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半个妖族，也能在五洲幸福平安地活下去。

        如今看来，是她太愚蠢了。

        困在水底多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孩子，女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她靠在池塘边，低头满是爱怜和不舍得看着洞清道人怀里的婴孩，摸了摸他还是皱褶的皮肤，将挂在脖子间的珠子取下放在了孩子的胸前。

        连日来不曾哭出一滴泪的眼睛此刻饱含热泪，最后不舍地看了眼孩子，她的身躯永远沉在了冰冷的水底。

        小师弟此事被洞清道人揭发，全宗门上下大吃一惊。

        昔日众人眼中忠贞不渝的爱侣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世间还有情爱可以相信吗？

        宗门上下认为小师弟有违人伦，私德有亏，便是修为也是虚假的。罪不至死，但也足够他被逐出宗门了。

        判决下来的那一日，小师弟被人拉着往外拖，还不服地大声嚷嚷：“凭什么！凭什么赶我走！她只是妖而已！妖啊，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我杀了一只妖你们凭什么说我错了！再说了那是她欠我的！我只不过要她还我罢了，是她不哭，谁叫她不哭的！”

        不少女弟子听到这一番言论，直接气得破口大骂，将人给丢出了山门。

        曾经羡煞世人的爱侣，如今一死一逐，洞清道人看着怀里连哭声都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孩子，便知此事尚未结束。

        师傅看着他：“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孩子？”

        洞清道人为难：“师傅我……”

        “你养不活他的。”师傅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天真想法，“此子乃是半妖混血，你瞧他虚弱的模样，便知没妖气他也活不了。”

        洞清道人拨动挂在孩子脖子间的那颗珠子：“可还有这珠子，或许能……”

        “那也活不了几年。”师傅甚至不看那个孩子一眼，许是怕多看一眼就会生出怜悯。

        这是个自娘胎里便多灾多难的孩子，此刻奄奄一息还要靠一颗珠子续命。

        而这颗珠子代表了他的父母，曾经有多相爱，后来就有多可笑。

        “不然送回妖族吧，或许只有在妖族他才能活下去。”千峥道人忍不住心软，提议道。

        洞清道人摇摇头拒绝了，这孩子的母亲死前最后一句便是不能回妖族，他如何能辜负那个女妖最后的嘱托。

        “我能养，师傅，我能养活他。”怀里的孩子大概也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渐渐没了哭声。在这种安静之下，洞清道人做出了决定，他说的十分坚决，师傅和师兄见他这般，也就没再劝。

        神奇的是，这个连哭声都听不到的孩子竟然还真叫他养活了。

        虽然一年四季都是病恹恹的，但好歹还能喘气，且学习阵法还十分快。

        苍羽门宗主时长同千峥道人说：“可惜了，偏偏是个半妖之子，他的天赋于阵法上，将来大有成就。”

        孩子睁开眼的那日是飘雪的时候，洞清道人看着孩子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半点都没有母亲的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为孩子取名寒轻白，收为弟子日日带在身边。

        听完了这个故事，老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既然平安养至如今，为何又突然带过来求助于我。”

        洞清道人苦笑一声：“实在是没法子了，那珠子在去年的时候便不能再用。这孩子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许是真熬不下去了。”

        老树看不清那孩子的样貌，却能感觉到他身上微弱的气息。

        他叹了声气，不知是在为自己那可悲可怜的族人还是在为眼前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孩子。

        “这个故事您可还满意？”洞清道人明明十分紧张，却眼寒似冰雪。

        老树用他的行动代表了他的回答。

        他走到洞清道人跟前，伸手隔着衣服虚虚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温和的妖力源源不断进入到孩子的身体里。

        “我能救他一时却不能救他一世，他的归处终究不是这里，你该让他回去的。”老树说。

        感受到怀里的孩子呼吸渐渐平静，洞清道人露出一丝微笑：“此事我不能替他决定，等他长大后便将真相告知与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老树与洞清道人第一次相遇，就这般结束了。

        寒轻白摸了摸脖子，他不知苍羽门里还藏着这样一段往事，也对那个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珠子毫无印象。

        “然后呢？为何师傅后来没有告诉我……他从不曾同我提起过我的身世。”这么多年来寒轻白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个平复的人，恰巧被师傅捡了回去罢了。

        “然后啊，然后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树意味深长地说。

        “后来你也渐渐长大，有你的缘故，我同洞清道人接触了好几次。”老树拍着膝盖，“他是个聪慧之人，那次带着你来见我的时候通过我察觉到了妖族的不对劲。我劝过他的，他不听，这不就死在你手上了吗？”

        听完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亭曈的灵魂正在大起大落，骤然听到这一句，他的灵魂差点直接飞升。

        老妖的潜台词就是：你师父发现了妖族的秘密，我叫他别多管闲事，他不听，非要多管闲事，然后就死在你手上了。

        这句潜台词更深的意思就是：寒轻白曾经为了妖族，为了他的师傅洞清道人不会破坏妖族的密谋，而选择杀死了最亲近的师傅。

        说白了，他字字句句直指寒轻白亲近妖族，一心为妖族所着想。

        怎么可能！亭曈打死也不相信，只觉得这老妖虽然被关在禁地里多年，也同外面的妖族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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