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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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廷殷自认为,自己识人很有一套,可是到今天他才惊觉,薛惊云尤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外。
说他傻,他其实又不傻,活了五百年的人能叫傻么?说他不傻,他其实又傻,活了五百年还单身的人他不傻么?
卿廷殷笑了。
他是忍无可忍的,背过身去用袖子掩着,活了千载生平头一次地,笑得这么情不自禁难以抑制。
薛惊云很不一祥,至少是在卿廷殷所认识的人中,他简直太过出其不意令人意外,完全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去做事,这样的他和刻板成规的卿廷殷是很不同的。
见他笑得愉悦,薛惊云的脸越发燥了,他才五百年好不好,跟卿廷殷个千载老单身汉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说得自己像是很在意这个似的。
他不管他,拔了老黄老袁嘴里的布,一脸不快又尴尬问他俩道:“你俩犯什么事了?”属下犯事被外人给抓了,丢的是他薛惊云的脸。
有些难以启齿,但老黄扫了卿廷殷一眼,便还是咬着牙拉下脸来道:“就昨晚从账房里骗了点钱,然后好巧不巧地碰到卿前辈了。”
薛惊云惑道:“就这?”
卿廷殷捏着桃,斜了老黄老袁一眼,冷声反驳他们道:“不止。”
老袁保持着沉默,他自知言多必失,只是别过脸去点头。反而老黄还实诚,一脸暴躁羞愤,语气不快地嘟囔了一句,“顺便还,议论了教主几句。”
薛惊云惊了,自己被非议,卿廷殷帮忙教训,他这莫不是在为自己出气?这么一想,他竟一时不敢去看卿廷殷,这边脑袋瓜子混沌不解道:“你俩,家里出事了?有需要用钱的困难地方?”
他说着,还动起手来,帮着他俩解开了身上的绳子,从脸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怨气,就这么轻易地就放了他们自由。
老黄见之,脸皮挂不住了,“没没没……我就是冲动……”被老袁一胳膊肘撞去,他声情并茂悲痛万分道,“教主,我家里出事了,妻子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
卿廷殷欲言又止,眯了眯眼睛看薛惊云,他对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看样子是自有分寸了然于心的。
这老前辈真是操心。
薛惊云会心一笑,他并没有大发雷霆,放开了被迫纠缠的黄袁二人,捏了个传音蝶放出去,“既如此,你们这就回去吧,去找账房老鸿把这个月的俸禄领了,走之前收拾好行李就别回来了,替我向你们的家人问个好。”
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薛惊云怎么看不出来,他俩就是想卷钱跑路,自己也不需要卿廷殷解释,清者自清的人不会这么惶恐。
一句‘别回来了’,老黄脸色发白,老袁倒只是难堪,他霍地站了起来,也不再搭理老黄了,自顾自地冷着脸下了楼去。
老黄还想再说什么,薛惊云伸掌打断了他,他沉默着转过了身去。老黄点了点头,抿着唇冲他抱了个拳,似懂非懂得扫了卿廷殷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走了。
薛惊云叹了口气,并未表露出混过多的愤怒,他的果断和通透倒是很让卿廷殷意外,“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该化形成你的样子,恶人还是我来当的好。”
薛惊云懵了,“你昨晚是……用的我的样子?”他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不得他们坦白得那么快,若是平日定还要闹上一番的。”
眼见才为实,卿廷殷就是算准了这点,所以昨晚才化形了薛惊云的样子。
他装作是薛惊云,让老黄老袁二人信以为真,给了他们个‘事实败露’的错觉,到了第二日面对真的薛惊云之时,他们便因为心里有鬼而自行坦白了。
而薛惊云,便无需再盘问,因为他们的坦白,他心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山之教主,再怎么仁善宽厚,也不能用自私敛财之人。
自己也的确做得很好,这都得多谢了卿廷殷的小算计。
薛惊云想到这层,抬眼看向卿廷殷,他正漫不经心道:“昨夜我将他们打晕了,就是觉得既然是你的人,还是你自己来处理的好,一大早来叨扰你真是抱歉了。”
“不。”薛惊云一笑,“是我该谢你。”
他心说他真是细腻,竟还不忍打扰自己安歇,不过这也又说明了……薛惊云一惊,错愕万分道:“那你岂不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卿廷殷微微动容,眼皮垂了垂,他咬着桃子笑笑道:“不至于,将他们打晕了而已。”
他究竟守没守呢,我们不得而知。
不过,他终究还是留了些话,不想薛惊云真正地知道,这两位下属不止是敛财而是对他早有离心,并且还将心思打到了他的血脉之上。
薛惊云的血脉天赋,若是被世人知道了,那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自卿廷殷了解了这点后,他便来到了万刃山,心下也打定了主意,薛惊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那么他也会帮着他死守到底。
至于是为何呢?
就像送礼一样,受礼人本是不以为然的,但是后来才知道这礼,对于送礼人来说生死攸关的,那么受礼人自然地就珍视起来。
其实那两根断指,包括薛惊云的血脉天赋,卿廷殷本是不怎么在意的,但后来才结合辉月赤丸,又回了一趟汀忧山藏典阁,这才猜到了血脉对他来说的意义。
卿廷殷此人呢,就是有些小毛病,他最怕辜负别人的好意。
薛惊云献血,对他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在卿廷殷的理解看来,这人却像是将半条命给了自己保管。
但是这些话,卿廷殷说不出口,他只借着一个理由,一个跟万刃山结盟的理由,掩盖自己对薛惊云那不为人知的私心。
所以,不为别的,他也要护着他。
薛惊云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动作有些僵硬颤抖。
被人背叛,他想必还是气愤的,只是身为教主的他活久见了,这种情绪久而久之就淡了,他只是带着些疲惫和沮丧道:“没有,还是多谢了。我倒是觉得好奇,他们一向跟我嬉皮笑脸的,昨夜他们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今早起来才这么不打自招。”
卿廷殷又撒了个谎道:“打了,才招的。”
他接着啃桃子,语气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修缮内城所为何事,抵御何似玉的侵袭么?”
提起何似玉,他便语气不善道:“你提醒我了,何似玉他……他不会打过来,我们曾经都向彼此保证过的,九安山和万刃山是底线。”
“不急着谈他。”薛惊云捂着脑门,他累极了的模样道:“本来呢,修缮内城是为了祭祀,何家长辈也会在此期间回来,一同纪念我们死去的辉月族人。”
他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还要操办祭祀这事,我可得抓紧时间收拾长明宫祠堂了。”
卿廷殷微微动容,有些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就修缮内城一事,他倒是毫不犹豫道:“好,我帮你。”
薛惊云还以为他是玩笑,结果此后的半月内卿廷殷都没走,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说到做到。
修缮建筑,无非也就是扫尘、上漆、除草、换砖瓦、补屋顶那些杂事,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最是枯燥乏味消耗体力。
偏偏万刃山内城还不小,单是一个长明宫占地就近一亩,如此繁琐还冗杂的劳苦活,不是一般人还真坚持不下来。
但是,薛惊云不得不做,他身为辉月族人的后裔,还带着何家后辈们的期待,祭祀对他们一族来说意义非凡,大家伙一年一度相聚的集会不能轻视。
长明宫祠堂内。
薛惊云正端着一盆水,捧着一根暗色抹布,擦拭着灵堂内牌位和什物,他面色凝重对待它们如视珍宝。
卿廷殷撩起袖子前来,他神色悠然地拾起扫帚来,自然而然地就帮起他的忙来:“工程量这么大,为什么不请些劳工来呢?”
这个问题问得薛惊云有些难堪了。
他咬着牙齿,正斟酌着用词,转头却见他也在帮忙,便心下觉得还是实话实话地好,“我……不是不愿请,而是根本请不起,万刃山常年综榜垫底,穷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他语气平淡,像是习以为常地,屈服于这种命运了。
卿廷殷动作一顿,暗暗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徒自地别开了目光。
是啊,跟汀忧山比起来,万刃山哪里有一个门派的样子,三道城墙之内多是山坡土坑居民地,对外的贸易也全然仰仗种菜养灵禽的百姓,入不敷出也难怪教主连修缮内城都掏不出钱来。
“有时间……”卿廷殷面色犹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但语气却带着笃定,“来汀忧山瞧瞧吧,我们门派不说别的,就种植灵植这方面而言,在修真界是赫赫有名的,也有很多的掌门人来向我们造访学习。”
这……是真的吗?
卿廷殷邀请我去汀忧山学习发财之道?
在修真界里,汀忧山可不止是赫赫有名,它作为颂天门评判的综榜位二,其旗下的产业涵盖了教育、书籍、法器、灵植、灵禽……等各个方面,特别是其独有的教育体系更是广受各界的好评。
致富之道,还是去汀忧山学习,这样诱人的邀请,几乎没有掌门人能拒绝,更别说是像薛惊云这种穷苦人家了。
他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唇,动容之色溢于言表,却又被理智压了下去,他只是表面稳重地笑了笑:“好,荣幸之至。”
心里,其实是乐开了花。
想不到,傍上卿廷殷,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处。如果他不是天字榜一,薛惊云恐怕跳上去亲他一口都有可能。
背过身去,薛惊云按耐不住,捶着胸无声长笑,殊不知他的喜形怒色,皆被卿廷殷收入了眼帘。
对自己有利的,他没什么反应,跟万刃山相益的,他反倒这么高兴,真是个好教主。
卿廷殷无声微笑,他抬头看向这灵堂,见装束整齐且干净整洁,便得知了薛惊云是常来此祭拜。
他问道:“那祭祀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是。”薛惊云正擦完灰,他放下了抹布,转身拿起点上了香,附身鞠躬祭拜祖先,做完这一套动作才道:“我们这一族,最是注重传承,为了感谢血脉中的天赋,我们每一年都会召集族人在祠堂内祭祀祖先。”
“这很好。”卿廷殷表示赞同,他顺手也点了柱香,向何家列祖列宗的前辈们,为表礼节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薛惊云见之,脸色一变,却又有些不好阻止,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他的表情上写满了尴尬无奈。
卿廷殷抬头,看向他那神情,有些匪夷所思道:“怎么了吗?”
薛惊云皱着眉,心说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我们辉月一族戒律奇多,其中有一条是除何家亲属不得上香。
香已经上了,要再取回来那是大不敬。那便向卿廷殷解释吧,可他却又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薛惊云苦着脸思量片刻,心下一横说干脆带他来个‘认祖归宗’,即便辜负了卿廷殷也不能辜负辉月戒律!
他抓起卿廷殷的手,伸出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拽着他猛地往下一拉,两人一同跪倒在了蒲团上。
卿廷殷看他,见他一脸严峻沉重,抓着自己的手死死扣住,往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然后一言不发地等着。
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还有些微微地发汗颤抖,卿廷殷能猜到薛惊云在紧张,可他却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卿廷殷刚想说话,却被薛惊云打断,他甚至不敢直视他,神色躲闪道:“我们都不用说话,待这一柱香燃完就好。”
见他态度如此严谨,卿廷殷也便就依他了,两人就这么十指相扣着,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那柱香的燃烧。
不到片刻。
“不是。”卿廷殷便按耐不住了,他举起跟薛惊云握着的手,“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吧?”
“我……不能说。”薛惊云别过头去,他几乎是在逃避,甚至是说根本不想看向,他俩紧紧相握的手掌。
人的好奇心是被勾引起来的。
薛惊云越是这副态度,卿廷殷便越是好奇难耐,他想把自己的手给拽出来,却被这小子给用力摁住。
他闭着眼睛,哭丧着脸解释道:“卿前辈,能拜托您坚持一下吗?您若是在这里松了手,那我可能这辈子都……”
欲言又止最惹人烦躁了。
卿廷殷修为在薛惊云之上,他完全可以散灵力逼他松手,但是他却偏偏因为求知欲而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青筋暴跳,带着火气喝道:“把话说完。”
却得到了个云里雾里的答案……
薛惊云表情扭曲,握着卿廷殷的手越发用力,他解释道:“那我这辈子都可能没办法带我的道侣认祖归宗了。”
这说了当没说,卿廷殷还是没听明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薛惊云再次沉默了。
气氛再度陷入僵持。
好小子,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了?
卿廷殷忍无可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附身往下磕了个头,还模仿薛惊云的动作磕得很响。
三声闷响,响彻灵堂。
事毕后,薛惊云目瞪口呆。
而卿廷殷,他还嫌不够,直身朗声喝道:“何家列祖列宗在上,在下卿家卿廷殷,在这里拜会诸位了!”
手心突然一凉,卿廷殷侧目而视,薛惊云白着张脸,往灵台上的香鼎看去,那支原本燃得好好的香,突然不知被什么神力给拦腰折断了。
这什么意思?
一柱香的时间这就到了。
薛惊云见之,心如死灰,原本直立的膝盖,霍地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脱力了一般,像是被什么斩断了希望似的。
卿廷殷一僵,心说好像玩大了。
好在,有人打破尴尬,他们身后传来老人的怒喝声:“薛惊云!你饿死鬼投胎了你!粉蓝凤羽鸡你都敢偷吃!这鸡多少钱一只你不知道?!”
听起来像是余叔的声音。
他们二人难得默契,同步地回头一望,正是一脸错愕的余叔,他正捏着薛惊云的拢月枪,上面还挂着凤尾鸡的骨头架子。
错愕的神情?
卿廷殷微愣,他并不认识余叔,他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正是他和薛惊云紧密贴合的手掌,这老人的表情竟跟薛惊云如出一辙,不过却少了些薛惊云的无奈和悲哀。
在来者的眼里,他们二人十指相扣,跪在何家的祠堂前,身后竖着一支燃尽了的香,这说明认祖归宗的仪式已经完成了。
余叔躲闪着视线道:“那个……你们继续。”
他揉了把脸,甩净了枪上的骨头架子,又把枪扔去了薛惊云脚边,像是接受了什么事实,转身临走前补充了句:“教主别急,我这就去把酒给你挖出来。”
酒?哪儿来的酒?
他万刃山穷得令人发指,这酒除了他娘埋的女儿红还能有什么?!
女儿红什么酒?成亲时喝的酒啊!
挖出来干什么啊?给他和卿廷殷成亲用的吗?他们俩不就是在何家列祖列宗前下了个跪吗?
至于吗?!
薛惊云头发发麻,心说这下误会大了,他也没来得及向卿廷殷解释,收了枪急急忙忙地就跑去追了余叔,一边赶忙着跑一边喊道:“等等我余叔!不是你想的那样!眼见不一定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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