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永嘉十七年元月，上元节。

        温婧自宫宴起，便没有出府。半月来整日于家中配制丹药，她那点先前一时兴起做的囤货都被李容昭要走了。

        好在李容昭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让宗原来取药时便给了五十万两银票，真是财大气粗！她这点气愤和不快，在见到银票的时候便消失殆尽了。

        除了常用的丹药，她还研制了许多休养生息的补丸，分别送给了家人，还有一些女儿家爱用的胭脂水粉，她亲自研制的自然同外面的不同，五姐温蔷甚是喜欢，说她这个手艺若是开家胭脂水粉铺子，定能受贵妇们喜爱。

        温婧却没那个心思，她喜欢自个儿玩这些，自给自足罢了，她可没那个精力开铺子。

        出门前，她特意从铜镜中端详了下。一身大袖织金红褶裙，妆容精致，眉心一朵桃花型花钿，与嫣红水润的唇脂相印，精致之余更添了几分娇媚昳丽。

        今日的唇脂是水润状的，像是少女偷吃了蜜糖一般，唇红如樱，很是满意。她极爱美，见不得一点疤痕，自小便喜欢美丽的事物，男人也是，喜欢好看的。

        温府待嫁的四个姑娘中，温柔最为年长，出来游玩，母亲便将看顾姐妹们的重任交给了她。街上人头攒动，有趣的物件太多，极易走散，且妹妹们都比较贪玩，一时间总是顾此失彼。

        温婧见姐姐顾暇妹妹们，反而自己不能好好玩耍，便吩咐温青温淼看着温蔷和温薇姐妹两，温柔身边也有两个会武的侍卫，而自己便跟着钟意安谢姝等人，约好亥时于桥头水榭糖水铺碰头，便分散开来，各玩各的。

        前世今日，她正与阿爹阿娘闹着要嫁给李砚之为侧妃，而被阿爹禁足于家中，后来两年的上元节她深陷东宫，是以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回在长安过上元节。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她们三个师姐妹手挽手一同逛街市，看杂耍，秦臻看上了一盏琉璃灯，非要那盏灯。

        秦臻和谢姝纷纷看向温婧，温婧两手一摊：“师姐，你们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可不会猜灯谜，小时候我上学什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秦臻和谢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也对。”

        温婧被她们这一唱一和逗笑，随即对店家说：“可否买下这琉璃灯？”

        店家笑了笑：“姑娘，这琉璃灯是今日灯谜的彩头，若是能连猜中我这十二副谜底，便能免费夺得琉璃灯。”

        温婧瞧二人将目光放在她身后，语气嘲弄：“想什么呢？钟意安的功课还不如我呢，你们看他有什么用？”

        随即转头，却瞧见了钟意安身旁的李砚之，众人的大师兄。

        谢姝和秦臻喊了声“大师兄”，温婧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旧情人相遇，这是什么破桥段。

        钟意安向来神经大条，不爱看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只记得方才温婧嘲弄自己的话，回击道：“温小七，我怎么记得咱两旗鼓相当呢。”

        “得了吧，我好歹还知道孔孟之道，你连孔子孟子是谁都不知道。”

        钟意安佯怒：“温婧！”

        温婧笑得躲在谢姝身后，自小钟意安和温婧就打打闹闹，众师兄妹看热闹，只有李砚之会适时调解，就像此刻：

        “好了，四师妹想要琉璃灯？”李砚之问秦臻，目光却落在谢姝身后的温婧身上。

        李砚之才情出众，自幼便样样精通，猜谜不在话下，很快便拔得头筹，拿下了琉璃灯，给了秦臻。

        而不远处的糖果铺子前，温婧想买甜而不腻的栗子糖，正排着队呢，便有个公子上前朝她行了一礼，唤了声“安平县主”。

        这便宜封号平日没人唤她，想来此人应当是认识自己，便礼貌地回了一礼，只见男子大大方方将手上的灯递上道：“我是靖远侯世子冯誊，心悦县主。”

        李朝民风开放，上元佳节，男子若是心仪女子，便可送灯表爱意，接灯也并不代表女子便心仪男子，出于礼貌，温婧福了福身子，欣然接下：“谢过世子。”

        自温婧接了这第一盏灯，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世家公子壮大了胆子，纷纷上前送灯送书信，不一会儿青音青乐便双手拿满了灯，就连温婧手上也挂了两盏。

        温婧哭笑不得，这长安城中的男子都这般热情吗？

        那边几人猜谜结束，便都瞧见了这一幕，钟意安啧啧了两声，阴阳怪气道：“温小七，行情不错。”

        温婧笑了笑，半开玩笑：“没办法，怪我爹娘将我生得好看。”说完便吩咐青音青乐将灯先放到马车上，随后不接了。

        李砚之低垂眼帘，他忘了，他的小七生得这般美貌，自然有不少人觊觎她。

        他在床塌上躺了半月，方才能下床，便想到温婧最爱热闹，这些天以来他给她的信，她一封没回，似乎从她受肩伤那日起，她就变了。

        相比于身体的疼痛，那种隐隐的恐慌感密密麻麻地涌来，通向四肢百骸，他突然很想见她，很想抱抱她，听她说说话，听她骂骂人。

        可是，他见到她了，见到笑眯眯的她，胸口依然发闷。他顾不得身旁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把拉过她便朝前走。

        谢姝和秦臻“哎”了一声，欲追上去，却见钟意安摇了摇头：“别管了。”

        李砚之将她拉到略微空旷一些的水上画廊一角，不由分说便抱住了她，他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小七，为何不回信？”

        温婧任由他抱着，声音却很平淡，答非所问道：“人很多。”

        水上画廊是由两栋水上酒楼连接起来的，水上酒楼雅间的客人多半是达官显贵，越高层身份越高，可无论是哪层，他们现如今处的位置，简直一览无余。

        不说酒楼，就说画廊四周放灯的人也是对他们纷纷侧目。

        温婧不想同他吵，也不想和他说，她不想喜欢他了。

        她都能猜到，若是她这么说了，李砚之定然以为她是在耍脾气，争辩无意义，还不如渐渐地让他死心。

        李砚之的怀抱很温暖，和从前一样，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情谊，他抱她抱得很紧，似乎要将她融入骨血般。

        可是温婧的心却没有那时的悸动了，她只微微叹了叹气，伸手环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道：“你伤还没好，回去吧。”

        许久，李砚之实在是站立不稳，才被一直守在暗处的陆原带走。

        温婧将他送走后，终于松了口气，正欲去和钟意安等人汇合，却不经意撞入水上酒楼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李容昭此人竟也会来看灯会吗？

        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相撞。

        金钗花颜站在廊桥下，红褶裙上落着灯海的金粉，明丽得像是从灯火中诞生的精灵。

        李容昭只瞧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倒是边上的大公主李可欣盯着那道俏丽的身影感慨：“这安平县主真是美貌。”

        李容昭不置可否，没有搭话。安平县主这个称号让他想起那日皇后的刺杀，浮起一丝不耐来。

        不消一会儿，宗原上前凑到一旁，说道：“七姑娘来了。”

        李容昭眉头微蹙，便见明艳女子扶着扶手，缓步而来，动作轻缓，鬓角的步摇珠钗轻轻摇晃。

        她闲庭信步地走上来，朝李容昭李可欣福了福身子，唤了声王爷，大公主。

        宗原非常有眼色地将李容昭身旁的椅子拉开，引她入座。

        大公主今年二十二岁，八年前被皇后所迫，和亲突厥可汗，一年后可汗身死，又嫁于突厥大王子，直到六年前，楚王与突厥一战，收复了数年前丢失的江州五城，并将大公主接回了长安。

        李可欣为国和亲，连嫁两夫，为国有功。皇上便赐她公主府，永居长安，地位等同亲王。说来，温婧三叔还曾参过李可欣豢养男宠。

        李可欣半躺着，身旁一个容貌端正的男子，不轻不重地按着她的肩颈。想来这位俊秀的客卿也是她的男宠之一。

        温婧看着，还有些羡慕，谁不想养几个好看的男宠啊？

        李可欣瞧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没人敢明晃晃地盯着她的男宠，更没人用羡慕的眼神看向她。

        温婧被她瞧见，倒也大大方方夸了一句：“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

        李可欣笑得更开怀，哪还顾得上皇家礼仪，笑不露齿的规矩：“安平县主是个妙人，本宫喜欢。”

        温婧微微一笑，道：“大公主唤我温婧便可。”

        李可欣：“温婧，听闻你医术不错。”

        旁边侍者奉了杯茶，温婧接过来，微微抿了一口：“嗯，大公主身体不适？”

        李可欣点了点头，“还请你为本宫瞧瞧。”

        温婧前世没能发辉自己的医术，如今断然不会拒绝，她跟着李可欣到里间厢房，边把脉便边问：“公主是想看哪方面？”

        李可欣眼中噙着一抹笑意，手轻轻抚上小腹。

        温婧一点就通，片刻才道：“公主您体质偏寒，此事需细细调养，我瞧您已经调养了些许时日，似乎未曾见效？”若是体质只是偏寒还好，但她不止是体质偏寒这么简单，她似乎流过几个孩子。

        李可欣神情落寞：“实不相瞒，已经调养两三年了，却始终未曾有孕。”

        温婧：“我觉得是药三分毒，还是不宜进太多药，我这边给您制一些药丸，以温养为主，还有月事之时，您是腹痛如刀绞，疼痛难忍吗？”

        李可欣点了点头。

        温婧：“还是体质偏寒，我有一些现成的止痛丸，正好对症，只一点，不可空腹服用，明日我让人给您送来。”

        李可欣见她满脸严肃，道了声谢，又让下人端了个丝绒盒子过来。

        侍从打开丝绒盒子，盒子为两层，一层是金灿灿的金元宝，二层是缤纷绚丽的宝石，显然价值不菲。

        温婧却之不恭，只好收下。

        李可欣见她没带丫鬟，便让人送去温府。

        回到李容昭身旁时，温婧满脸笑意难掩，皇室是真有钱啊，不过李可欣怎么知道她的诊金如此之高？

        她看向一旁的李容昭，瞬间明白过来，略带埋怨道：“你怎么到处跟旁人说我收高额诊金啊。”

        微风拂过，细碎的发丝俏皮地迎风飘了飘，蝶翅般鼓动的袖袍如瑰丽的晚霞收拢，眉间嫣红的桃花花钿像是燃烧起来似的灼目。

        李容昭见她满脸喜色，就知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欢喜得不得了。

        “公主问起本王给的诊金，这才说了数额，七姑娘是不喜这黄白之物？”

        温婧：“喜欢。”

        孔明灯依次伸空，恍如光河涌动。

        李容昭垂着眼眸，想起什么，正欲开口，却听她道：“今日上元节，殿下可曾见到姐姐？”

        “不曾。”

        他的神色便暗了下来，半月来，小姑娘没少假借姐姐的名义给他送东西，她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重活一世，温婧还是自私，或许她骨子里就是自私的。既然她和姐姐一定要有一人嫁李容昭，理应是姐姐，二人年岁相当。

        温婧立在雕栏旁，回身看他，试探性地问：“殿下，你觉得我姐姐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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