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逢场作戏

踏出玄真大殿的那刻，鬼王将神识放到最大，很快找到了姜炎的所在地——晏北宸房间内！

        黑暗之中鬼气暴涨，阴冷的寒气一出来，鬼王周身三丈地面立刻结了一层冰，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鬼王从来不知道血腥气能浓郁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他进入房间看到姜炎躺在血泊中时，血腥气浓郁得像是要将他溺死在里面。

        就像三千年前一样，姜炎再一次了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

        颈间被割破，丹田被掏空。

        满地刺目的血色映入眼帘的时候，鬼王抬手捂住了左胸里剧烈跳动的心，瞳仁黑红交替，指甲也开始疯长。

        体内鬼气翻腾不休，尖利的厉鬼啸叫令他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命脉，呼吸不能，挣脱不能。

        噗嗤一声轻响，乌黑的血液喷涌而出，鬼王倏地跪倒在地，蜷着身体颤抖，大口大口开始呼吸。夹杂着血液腥甜气味的空气钻入身体，刀割一般令鬼王佝偻着身体细细战栗。

        鬼王右手按在左胸，疯长的指甲没入胸口戳出了五个血洞，血正是从这里喷出来的。

        炎……

        瞳仁的血红色很快褪去，鬼王欲张口唤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知道这一切并不是真的，他仍然仓惶地不敢靠近、不敢触碰，这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闭眼全是逃不开的血色，睁眼满是血淋淋的事实。

        它们将结痂的血肉重新剖开，将刻入骨髓的记忆一遍遍重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鬼王——他的神明，曾经折在了自己手中……

        “唉。”

        轻轻一声叹息如同羽毛最柔软的绒毛在鬼王心尖上扫过。

        姜炎封了鬼王的耳目，金色神力犹如流金的液体在室内缓缓流淌而过，满地血色消失不见，姜炎身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片刻后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神力流经鬼王身侧的时候，其中一部分化作了细小的光点没入他的身体，安抚着他的不安与焦躁，逐渐将他体内滋生的郁气煞气净化。

        鬼王跪在地上久久未发一言，姜炎见状行至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名，够了，都过去了。”

        姜炎原本可以不用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出现的，但他清醒着被剖开丹田的那刻，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当时自己的肉身刚刚被无名重塑完成，还不太适应，走起路来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无名几乎事无巨细地服侍着自己的一切。

        但那时的姜炎因为句芒的陨落近乎偏执，一心想将魔气赶尽杀绝，对无名的异常视而不见，甚至根本不耐烦无名整日围着自己打转，终于有一日逃出了鬼界，却因为实在太小被魔气重伤。

        姜炎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无名小心翼翼将自己从污泥中抱起来，眼中滴出了血泪，再往后便是鬼气疯狂暴涨，无名失控，彻底成了鬼气的奴隶。

        后来他才从鬼一的口中得知，第二次神魔大战结束之后，天宫对鬼界施压，鬼神原本避其锋芒，但突然有一天不顾众多鬼将的反对，孤身一人打入天宫，  亲自将鬼界的一个叛徒捉了回来。

        从天宫回来之后的鬼神已经神志不清，有了入魔的征兆，是姜炎神躯重塑的最后一点希望，将了无牵挂的无名从堕神入魔的生死线边缘拽了回来。

        也正是从那时起，无名从一个腼腆害羞的新神，眨眼间变成了喜怒无常的鬼王。

        姜炎有时候都会怀疑，曾经的无名到底存不存在，又该去什么地方将他找回来，一时冲动才想起了这么个馊主意。

        鬼王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被人遗弃的傀儡娃娃，没了主人的控制便再也无法和这个世界取得联系。

        姜炎后悔刺激他了。

        他皱眉抬起了鬼王的下巴，惊觉鬼王瞳孔放大，面上一片湿润——近几年鬼王愈发喜怒无常，脾气又臭又硬，这般陡然示弱，居然让他看到了些无名的影子。

        “你怎么……”

        鬼王蓦地抱住了少年姜炎，打断了他的话，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姜炎融进身体里，箍得姜炎深深皱起了眉。

        “炎，不要伤害自己……”鬼王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发出声调都费劲。“当年的事情我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过，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从不认识你们！若不是——唔！疼……”

        姜炎屈指用力敲了下鬼王的脑袋，面无表情道：“说什么鬼话呢？”

        他发现这小鬼不仅喜怒无常，还喜欢自说自话，关键心智脆弱得一碰就碎，稀里哗啦碎一地还拼不起来，简直丢他们神族的脸！

        姜炎敷衍地拍了拍鬼王的后背，道：“本尊方才只是等你等得睡着了，忘记了收起幻象，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堂堂鬼界之主抱着一个小孩哭哭唧唧抹眼泪，现在又要装作不认识本尊，本尊神力还在你那里呢，不认识？你想得美！”

        姜炎捞起鬼王的后衣领将他拎得挺直了腰，道：“滚起来，跟祖宗去捉鬼。”

        鬼王：“……”

        鬼王深深看了姜炎一眼，顺从地站起了身——若非方才自己在秘术的作用下与姜炎共享五感，恐怕此时真的信了他那张嘴。

        姜炎只管诛心不管哄，好在鬼王自愈能力极强，自己收拾了碎成一地的心，任劳任怨跟着姜炎捉鬼去了。

        鬼王微微眯了眯眼：“是谁伤了你？”

        姜炎望向玄真殿的方向，冷道：“沐风。”

        姜炎离开鸿门宴之后发现夏芒房间门大开，施加在床上的禁制却没有丝毫被触动的痕迹，夏芒仍旧安然无恙地沉睡着，只是手脚皆长出了嫩芽，穿透被褥在床榻上无风自动。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人贼眉鼠眼进来偷神弓，却发现夏芒是妖时的震惊，以至于仓皇逃窜离开这里，连门都忘记了关上。

        “废物。”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哪家偷鸡摸狗的修者，趁着沐风宴饮时来偷神弓。

        姜炎斩断夏芒手脚上的枝叶，化作神力再次输入夏芒体内，将整个房间都布上了禁制，然后去隔壁看晏北宸的情况。

        相比之下，晏北宸这个“人”显然更受欢迎，房间内里里外外都有被动过的痕迹。

        姜炎回想起宴席上一个个“不胜酒力”的掌门们，冷笑一声准备离开，谁知刚迈出一步，立刻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登时汗毛倒竖，极力压制住奔涌的神力。

        两人如此僵持了片刻，沐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座只要勾陈弓。”

        姜炎闻言笑了下，索性慢慢转身，道：“果真是你啊。”

        沐风也跟着笑，道：“是你说的，夏芒眼神不好。”

        姜炎点点头，扬眉道：“可若我不给呢？”

        沐风闻言深感惋惜地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本座今晚必定要得到神弓。”

        姜炎：“必定得到？难道你还要杀人——”

        灵剑出鞘，一股魔气倏地缠上姜炎将他仰面绑住，与此同时姜炎颈间传来剧痛，被灵剑割破的喉管已经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沐风体内的魔气非常不稳定，剥离姜炎丹田中的勾陈弓时更是险些失控，显然刚入魔不久，甚至有可能是短时间内强行将自己的灵力催化成魔。

        剥离丹田之痛大概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姜炎手脚皆被魔气束缚住，从最初的身体紧绷到最后将下唇咬穿，沐风得到勾陈弓后出人意料地给姜炎止了血，望着血泊中的姜炎轻声道：“希望能有人来救你。”

        这近乎分裂的前后矛盾让姜炎确定——沐风取了勾陈弓是要去杀什么人，一个他不可能打得过，却又不得不拼命一试的人！

        玄真派掌门消失，上下都已经乱成一团，许巍立刻封锁了山门，专门派人看守宴席上的尸体，勉强维持住了局面没有乱起来。

        鬼王与姜炎将晏北宸搬到了夏芒房间，设下了一个禁制，然后趁机溜回玄真大殿，勾陈弓的离火味道一下浓郁起来。

        内殿中有五六个弟子在守着，鬼王迷晕了所有人将他们丢出去，封了内殿。

        勾陈弓特有的离火味道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姜炎甫一进殿便察觉到了空间结界，他与鬼王对视一眼，鬼王着手准备强行破阵。

        姜炎神色肃然，三尖戟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躬身低伏，死死盯着鬼王破阵之处。

        阴冷的鬼气凝结成冰，鬼王双手结印按入地面，一个熟悉的空间结界映入眼帘，与此同时，明亮的大殿陡然间煞气流窜，腥臭的腐气缓缓从结界上渗出。

        姜炎双眼微眯了眯——这结界与困死褚妙音的结界出自一人之手！

        不枉自己与无名做戏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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