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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58章 恶劣的人


距离远,能有多远?

        纪潼不甘心。他从研究生院离开后径直回了家,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想回家属院碰碰运气,看看梁予辰是不是回他们的家去了。

        可惜打车赶到家,等待他的没有惊喜,只有下午没课的胡艾华一个人在。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胡艾华闲来无事,正在跟着别人的方子学做盐渍青梅,手上还拿着颗弹珠一样的光滑梅子。

        纪潼连鞋也来不及换便走过去,第一件事是去推小卧室的门。

        “我哥回来过没有?”

        “没有,”胡艾华显得不太高兴,“先去换鞋。”

        纪潼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失落,关好门后怏怏往玄关走,可余光带到他妈的表情时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停下问:“妈,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吃惊,你知道我哥回来了?”

        胡艾华回身去放下梅子,一勺勺舀起盐再一勺勺搁进密封罐里,密密实实地铺在青梅果上。

        “知道,你梁叔叔昨天就告诉我了。”

        “昨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事儿太多,忙忘了。再说你还在期末考试期,我们不想打扰你,你梁叔叔也是这个意思。”

        纪潼着急:“早就都考完了,我哥回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叫打扰?我当然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胡艾华的平静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为什么要第一时间知道,他回都回来了,早见晚见都一样,急什么急。”

        听到这话,纪潼愣在原地。他觉得很奇怪,以往胡艾华是顶疼梁予辰的,总是儿子长儿子短,夸他懂事夸他争气,恨不得比亲妈还要亲。怎么才分开半年,她的态度就全变了?提到梁予辰时语气少了亲昵,多了生疏,就像是提到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连郑北北跟杨骁都不如。

        可细想下来,这些变化似乎又不是如今才有的。早在半年前梁予辰离开的时候,妈妈的态度就很奇怪。好像不是舍不得,而是……而是走了反倒轻松。

        他问:“我哥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胡艾华反驳:“你这是什么话。予辰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叫你不要急。你想想,他回来肯定有一大堆学校的事要处理,又是论文又是答辩的你搅到里头不是添乱吗?等忙过了这一两天自然就回家了,妈才是体谅他又体谅你。”

        的确,毕业比不得期末,那是实打实的事情多,一时不得空也十分说得通。刚刚升起的一点疑问又消下去,纪潼被说服了。

        他想,至少有一句话他妈说得对。哥哥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早晚是要踏进这个家门的,回避不过。

        这个家里有他的亲生父亲,有一向视他如子的后妈,还有自己这个弟弟。

        哥哥外表疏阔,其实内里最纯孝重情。父母对他来说是一辈子的责任,至于自己……

        纪潼打开鞋柜,见到两双细心收好的鞋。一双是梁予辰买给他的,一双是他买给梁予辰的,并排放在一起。

        看着它们,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从前,想到梁予辰情急之下说的那句——

        “圣贤书只教我俯仰无愧于天地,没教我不能爱你。”

        忽觉一阵甜蜜。

        明明当时是害怕的,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在心里发酵了半年时间,慢慢酿成了蜜,滋润着两人分开这段时间他干涸的心。

        他想哥哥是舍不下他们的。

        虽然梁予辰不让纪潼去找他,可纪潼思来想去却是按捺不住,很想早一步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何况梁予辰不让自己去找他是因为一时之气,纪潼想,只要自己去见了他,解释清楚了,道过了歉,他们总能和好如初。

        晚上梁长磊很晚才收了摊回来,对胡艾华说明天可以晚点去店里,正好陪她去一趟超市。

        纪潼听见了,不好意思直接问,但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和推测。他走到厨房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梁叔叔,新店开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地方,还是在学校附近?”

        “离得不远,”梁长磊正在擦抽油烟机,“就东边那条长春街,还跟包子铺在一起。”

        纪潼唔了一声,点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他很快去洗了个澡,回房间换上一身簇新的淡色T和牛仔裤,揣了点钱在口袋里。

        走到玄关他拿出那双对两人意义非凡的运动鞋穿上,引颈对他妈喊:“妈,我到杨骁家去一趟。”

        胡艾华应了一声。

        一出家门他就飞奔下楼,可刚跑出5号楼却又慢了下来。不能跑,跑了会出汗,出了汗不好看。

        打车赶到梁长磊描述的地点后他在包子铺下了车,见到利民水果店的招牌心又开始不争气地乱跳。可惜两道卷闸门关得极严,里面什么情形根本瞧不见。

        他就蹲下去往缝里瞧。灯似乎没亮,他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但仍不敢轻易放弃,又起身绕到街后头。依稀记得旧水果店的结构,店里应当有一间可以睡人的小房间,小房间也应当有窗。

        希望新店也一样布置。

        果不其然,一到后街眼前就出现了一扇半开的木窗,漆刷成枣红色,窗内透着橙黄的光。

        屋里有人。

        纪潼心跳登时过速,强压下激动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抬手叩窗,鼻间却先闻到一阵冷冽清淡的烟草味。

        有人在小屋里抽烟,所以才会开窗。

        直觉告诉他梁予辰就在里面,也许就坐在窗边透气,也许就靠着桌子抽烟,只要他喊一声“哥”,他们就能够相见。

        可事到临头,他却反而近乡情怯。

        下午的电话里梁予辰刚说过不想见他,现在他就找上门,岂不是故意让哥哥反感?见了面又该说什么,会不会又是一场不愉快。

        这些问题总需要许多勇气才能相抵。

        就这样,他隐身于窗后连影子都好好藏着,蚊子叮上小腿也不敢挠,犹豫纠结,一直没有出声,心里总想着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没过多久,屋里的人站起来,身影轮廓清晰地映在窗上。小臂似乎是架在窗棱上,青筋微凸的双手伸出窗外,指间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

        彼此间距离近得触手可及,纪潼的心差点儿跳出嗓子,眼睁睁看着那支烟慢慢燃,眼睁睁看着旁边的左手又缩了回去,有讲电话的声音。

        “这么早,干什么?”

        是梁予辰,纪潼险些喊出声。

        他说话低沉有磁性,还带着一点笑意。纪潼不是故意偷听,但此时打断更不合时宜,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后,心中怦怦,不由自主地屏着息。

        “我?我在休息。”

        “抽烟。”

        “今天第一支。”

        听他语气,对方似乎是在国外,否则他不会说“这么早”。两人之间的关系应当很亲密,否则对方不会问他抽到第几支。

        “明天去买,今天没空,回学校办了点儿事。”

        “除了窗花还要什么,中文书要不要,我一次全买齐。”

        “那我就看着买。”

        “又让我听,我不懂欣赏。”

        说完笑了笑。

        空气有了一时的安静,纪潼怔忡站着,大夏天的也浑身冒寒气。

        梁予辰在跟谁打电话,朋友还是爱人?

        他没胆子猜下去。

        可不一会儿,上天像是有心为他答疑解惑。梁予辰忽然用极包容的语气说了声“好吧”,将手机搁在了窗边。

        很快,咫尺间传来吉他的声音。

        他开了外放,大概是举着久了觉得累,没想到窗后能有人陪他一起听。

        皎皎明月如泉,曾经就栖在爱人的眼,现如今没有爱人,因此高高挂在天上。木吉他的和弦比月光还轻,电话的那一头是个男孩子,舒缓唱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Howwouldyoufeel

        IfItoldyouIlovedyou

        It’sjustsomethingthatIwanttodo

        I’mtakingmytime,spendingmylife

        Fallingdeeperinlovewithyou

        Sotellmethatyoulovemetoo

        Inthesummer,asthelilacsblew

        Bloodflowsdeeperthanariver

        EverymomentthatIspendwithyou

        Weweresatuponourbestfriend'sroof

        Ihadbothofmyarmsaroundyou

        Watchingthesunrisereplacethemoon

        Howwouldyoufeel

        IfItoldyouIlovedyou

        It’sjustsomethingthatIwanttodo

        I’mtakingmytime,spendingmylife

        Fallingdeeperinlovewithyou

        Sotellmethatyoulovemetoo

        一首歌唱了近三分钟,纪潼听完,心已经没有一寸完好之处。

        “告诉我你会是什么感觉,若我对你说我爱你。这是我一直都想去做的事,我会交给时间,尽我余生去证明,也会越来越深爱着你。”

        “就对我说你也有同样的心情。”

        这首歌不像是别人唱给梁予辰的,倒像是梁予辰唱给纪潼的,讲的分明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

        梁予辰静静听完,说了一句:“唱得很好。”手里的香烟也恰好燃尽。

        一句满含欣喜的“really?”从电话里传来。

        他人退回去,顺手将木窗合紧,后面的对话纪潼听不到了。

        或许梁予辰会说“真的”,或许梁予辰会说“没骗你”。

        纪潼不甘心,同时也不愿相信。不过才分开半年而已,曾经给过他的体温就去温暖别人了。梁予辰没有在原地苦等,是因为真的对他失望至极还是因为新的爱人令他放下了以往那份感情?

        曾经弃之如敝履,他人拾之若珠玉。

        窗上仍有人影,但纪潼再也没有敲开窗户的勇气。回家路上他双腿沉重如灌铅,脑中思绪纷杂,想着今晚亲耳听见的一切时如蚂蚁噬心。

        梁予辰的身边有人陪,有人不让他孤单,这当然不是坏事。纪潼明白自己该替哥哥高兴,他过得幸福最重要,尽管这幸福与自己无关。

        但纪潼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一想到别人陪在梁予辰身边,时时见面,日日亲密,他的心就如油煎火烤,没有一刻真正释怀。

        幸福?梁予辰跟其他人在一起过得幸福,纪潼真不知该如何开口祝福。

        由此可见自己是个秉性多么恶劣的人,他走在路上,惨淡一笑。

        恶劣的人对夜晚坦诚,他不希望梁予辰拥有除他以外任何人给予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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