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凤鸣

　　那紫羽金冠的凤凰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在我的旁边，立时扫开了围在我们身边的尸虫，旋即又呼啸着一飞冲天，像在指挥召唤着鸟儿们。

　　铺天盖地的青羽鸟儿也极极有序地铺展开来，优雅地盘旋着，浑身散出淡淡的药香，尸虫触及之处无不摇摇欲坠。

　　“是不是因为有了极乐最近在我们身边，鸟族都关照了我们许多？”我一边欣赏这壮丽的图景，一边说。

　　夏征舒白了我一眼：“你有心思挖我的秘密，倒不妨多长点心看看这极乐是什么来头。上次是肥遗，这次还召来了凤凰和青耕鸟。这些古书记载里都是性情极为清冷寡淡的鸟族，便是神族出面都不给面子的高傲族群。”

　　“若他真得有来头，不是还蛮有用的。”我看向远处：“可是这次极乐已经走了，为什么还有这些鸟儿愿意帮我们呢？”

　　夏征舒冷哼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不多时，又来了一波鸟儿，浑同我们之前见过的肥遗鸟和头批赶来的青耕鸟不同，这些鸟身形大了一圈，肉眼可见的肌肉矫健，身赤黄，叫声如狮吼。虽不能直接像青耕鸟一般以药香迷晕尸虫，却力大无穷，凭着蛮力挥翅驱赶，迅速压缩着尸虫的活动范围。

　　夏征舒也有点怔怔，旋即眯着眼睛叹道：“怎么连重明鸟也出现了……”

　　尸虫像黑色的雨，黑压压地一片片掉落，有些恶心，倒也有说不出的痛快。尸虫也极为顽强，即使将死之时，仍然在快速地在尸身和血液中分泌虫卵，垂死挣扎反而速度快了许多。已经成群的尸虫自杀式地扑向飞鸟，让幼虫得以在这瞬息的时间迅速生长起来。

　　虽着虫子的反扑，鸟儿的扑杀也减了速度。小只的青耕鸟本就不是以战力取胜，先开始掉落，重明鸟虽然力大，遇到群虫子的扑噬也是苦力挣扎。

　　众鸟稍显疲态，大群新生的虫子立扑向那紫羽凤凰。凤凰周身的金光莫可逼视，尸虫便团团围住它，让它隔在远处。

　　“这尸虫果然厉害得紧，看来这些灵鸟也不是对手呢。”先前消失不见的桃之不知何时又在我们旁边探出一个脑袋，叨叨道，“失策了失策了，刚刚还是应该先逃的。”

　　“喂。”我扯扯夏征舒，“鬼也怕尸虫？”

　　他瞪了我一眼：“废话。”

　　“上次在宣姜墓，你要丢我去当尸虫的口糖，不是挺利索的。怎么今日反倒婆妈起来？”我撞撞他，“现在趁乱用我的血开个路，还来得及。”

　　他冷冷哼一声：“你就这么想死么？”

　　“你不是说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的眼睛笑道，“若你不告诉我，我就试试看呗。”

　　“这时候还有心思套我的话，你果然是没有心。”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承着满满的怒气，“也是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为你费这样的心思。”

　　我从地上拍拍屁股站起来，“你和母亲果然有事瞒着我。”盯着他的眼睛与他默默对峙着。

　　漫天扑腾的飞鸟和尸虫声响嘈杂，在羽毛纷乱，虫鸟蔽日的旷野之上，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说，哎，两位贵客……”桃之舔了舔嘴唇，干笑了两声，“有什么话不妨见了鬼君大人，喝上杯茶慢慢道来……现下形势危急，何必置这一时的气呢，你们说是不是？”

　　一声凄厉的凤鸣打破了我们的对峙。我不禁回头看去，只见那紫羽凤凰周身的金光也被压缩的几不可见了。

　　“你若现在自己回头去见母亲还来得及。”

　　“闭，嘴。”夏征舒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便伏身化成了原形，竖起了毛，怒吼了一声站在我面前。

　　忽而，天际一道蓝光交织的光芒刺入乱斗当中，只冲我们而来。待得近前，我才发现那是一群蓝眉灿黄尾羽的极乐鸟。这队鸟儿数量不多，长尾飘飘如仙，身量虽比青耕鸟略大，体态却比青耕鸟看起来还要斯文窈窕一些，显而易并非是生来战斗的鸟群。

　　尸虫也发现这一路鸟儿，迅速的扑噬上去。虽然自己同伴扑簌簌地掉落，他们却无心恋战，只是径直向我们飞过来。只到近身之处，他们排列成一个网状将我们环环围住。

　　“极乐？……”我愣愣问。没有鸟来应答。

　　这些幸存的极乐鸟周身放出一层淡淡的蓝蕴，便如极乐常常编织幻境的光芒，将我们严严实实的罩在里面。

　　外面的尸虫扑打咬噬在这尾鸟阵身上，他们却丝毫不动。在这可怖的修罗场，有一种诡异又执着的优雅。

　　我试图去看那只紫羽凤凰，在血羽横飞的缝隙里，它已是血流不止，摇摇欲坠了。

　　几声更庞大的尖啸响起，鸣声震得我不禁捂住了耳朵。

　　“妈耶……五凤齐现，今日也算大开眼界了。”桃之惊叹道，反而有些兴奋。

　　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天边出现了四条新的凤凰鸣疾飞而来。一只五色多赤，浑身如火焰燃烧飞在前列，后面分别跟着一只青色，一只金黄，还有一只白色的凤凰。白凤身后还跟着一片肥遗鸟。

　　而它们下方，一群庞大的红鹤杀气冲冲，尖叫着前来。有生以为，我尚未见过鸟儿可以气势壮猛虎，今日见到才知道鸟儿凶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在几只凤凰的呼鸣中，战场中的青耕鸟和重明鸟纷纷退去，秩序分明地分别飞回了青色凤凰和金凤凰的身后。

　　“那些红鹤是什么鸟？”我问夏征舒。

　　那五色赤凤显然在指挥着那些红鹤前行，在青耕鸟和重明鸟错峰飞回的瞬间，张口喷出团团火焰来。火焰到处，尸虫尽被烧成了灰末。

　　“那不是什么红鹤，那是背明鸟。”眼见眼书的尸虫被背明鸟的火焰横扫，夏征舒的警惕感不仅不退，反而更加紧张了

　　桃之悄声在旁边补充：“形如鹤，声多变，可喷火焰。他们的族长就是五凤之首的朱雀。凤凰一族一直很神秘，是半神半妖的存在，非常迷人。”他说着，脸上现出了痴痴的，迷恋的笑容。

　　尸虫渐渐消失，鸟儿们也极整齐的归队。四只凤凰落地变成四个身姿卓然的人形在我们面前，冷冷地看着我们。

　　紫凤身后是青耕鸟，金凤身后是重明鸟，白凤后面是肥遗，赤凤身后就是刚刚喷了火焰的背明鸟。

　　紫羽金冠的凤凰此时重伤伏在地上。我们身边的极乐鸟这时方才缓缓地退下，飞到紫羽凤凰身边，围着他凄凄鸣叫着，似在呼唤他。

　　另外几个鸟族虽经过刚刚的厮杀也有折损，但相较之下极乐鸟群却是最弱小的一支。

　　那凤凰也慢慢地变成了人形。

　　果然是极乐！

　　我想走到他跟前，却被夏征舒抓住。

　　“居然是一只凤凰，难怪能叫得动这么多神鸟群。”夏征舒冷冷笑道，“是凤凰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干什么还藏着掖着。”

　　我这才恢复一丝冷静，打眼去看对面几个英挺如仙子的身形，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不同，但毫无例外都是一脸极不痛快的样子。

　　他剜了我一眼，我也醒觉这似乎牵扯了一个得罪不起的族群。

　　那金凤凰化身的男子面庞棱角分明，怒气最盛。上前一脚踩在极乐的胸口：“自己不知斤两也就罢，还要把一整个凤族害死吗！”说着便要挥拳而上。

　　极乐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已是有气无力，轻咳了一口血，闭上了眼睛。

　　这可是我见过的他最丧的样子了。

　　“鸿鹄，大哥在这里呢。”那青凤化成的女子，聘婷秀雅，清冷里透着令人惊艳的美。

　　“青鸾，你这次可别再回护他这个废物了！”他收回了拳头，恨恨地朝着五色凤凰化身的男子说，“朱雀，我早就说过他们只会丢人现眼，早不该再列入我们五凤之列了。极乐鸟族百年未现修成人形的，偏出这一个却虚弱如此。没的在外面坏了我们凤族的名声！”

　　那身形伟岸，身着红色铠甲的男子皱着眉头定定不说话。

　　那白凤化成的男子面色清冷，不愠不喜，只是温不经心地在旁边看着。

　　青鸾上前把他扶坐起来，柔声道：“鸑鷟，你上次悄悄召唤了鹓雏的肥遗鸟也就罢了。这次居然大动干戈地唤了整个凤族。若非我们赶来，你将如何收场呢。”

　　鸑鷟，那是极乐真正的名字吗？我想，还是叫极乐好听些，难怪他不喜欢告诉我他真名。

　　而且我很明显地看到极乐的耳朵根红了。原来，这就是他之前说的心有所属。

　　“鹓雏…”朱雀这才缓缓开口，捡起地上的一个还未完全化为灰烬的尸虫递给白衣的男子，“你且看看这虫子是什么来头。”

　　那白衣男子方才信步上前，接了过去，端详了一阵道：“像是匪石喜欢养的尸虫。”

　　“匪石？那个不男不女的杀神么？”鸿鹄听了大惊失色，“这个死变态，最喜欢记仇了！”

　　他瞪了极乐一眼，恨恨上前揪起他的领子：“你带着极乐鸟族作死闯祸不算，还给我们招了这么一个冤大头！”转而又向朱雀道，“合该将他关进愧江山的九层地牢，给上神们当祭品！”

　　朱雀皱眉思索了一阵，道：“来人，把鸑鷟锁起来，先带回去。”

　　我立时冲过去扑在极乐身上：“等一下！我与他有契约，未完成之前他不能跟你们走。”

　　朱雀的眉头登时挑了起来。

　　我指着夏征舒道：“他可以作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夏征舒冲我呲牙咧嘴，一脸都在理怨我作死还要拉他垫背。

　　“今日这折损也是因你而起吧。”他冷冷地看着我，耐心在他眉头一点一点被消耗，“我尚未追究你。你还想抢我的族人？……”

　　他说着冲鸿鹄一点头，“先把她抓回去丢到愧江山的地牢里。”

　　我回头看了夏征舒一眼，本以为他会延续先前在尸虫阵前的英勇，没想到他极利索地往后一缩，站在了桃之的身后假装跟我不相识。

　　这是什么鬼，尸虫都不惧，却怕极了一群凤凰？

　　我为难地看着怀里的极乐，轻轻在他耳边念叨：“极乐，你是真快死了，还是可以撑一撑啊。你若还有气力逃一逃，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要是真被抓去那个地牢里，可就等不到吃我的心了啊。”

　　他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没事么？……”

　　我看他着，实在不懂他此时还在想什么：“我没事，你看起来比较有事的样子。”

　　“羊舌太傅他……”他的话被咳嗽打断了。

　　正当我们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贵客临门，老夫有失远迎了。”只见一个面貌可亲的老头儿带着一队人走来向我们揖了揖手。

　　桃之走上向去恭敬一礼：“鬼君大人。”然后就乖乖地站在他身后。他身貌打扮与一个人类寻常老头无异，若非桃之上前招呼，还真看不出这是鬼君。

　　“这便是新的五凤之首朱雀吧？三百年前便听说你父亲称赞你天资卓绝，勇猛无畏，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他笑着向朱雀行礼道。

　　朱雀也回了一礼：“今日事出突然，就不多打扰了。我们还有些族内事务要处理。”

　　“哎，急什么。这尸虫困了我们多日，全靠凤族的英雄豪杰才解了我们的危机，否则真是寸步难行。”他笑着道，“请务必允许我好好招待诸位。”

　　朱雀还待拒绝，已被鬼君抓住了手，道：“若不是这点面子也不肯给老夫我。”他说，“要变天了。凤族平白进了这一场是非，难道就不想多知道些原委，再作定夺么？”

　　朱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方笑道：“鬼君大人说的极是，那是叨扰了。”

　　说罢，挥手止住了要发脾气的鸿鹄，信步向前走去，也不再理会儿我和极乐。

　　鬼君挥手一迎，又笑眯眯地朝我们走来，俯身背着手打量我。

　　“我这欢迎仪式很不错吧？你很幸运喔。好一阵子没有这样阵仗了。”

　　“幸运？”夏征舒冷哼了一声，“被尸虫围攻算什么幸运。”

　　“当然算了。”他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讶然道，“以盛大的死亡迎客才是至高的礼仪之道呢。你都不知道我从匪石里那里拿来的尸虫可全数放在这上面了！”

　　我们都以为我们听错了，夏征舒惊道“这些尸虫是你自己放出来的？”

　　他很骄傲地点点头，仿佛眼前并不是尸横遍野的惨状，而是美妙绝伦的好风景。

　　“请吧。”他伸手迎我们。

　　“等一下，我们还须得去接几个伙伴。”我说道。

　　正在我以为不会听到比他自己放了尸虫更惊讶的事情时，我听见他徐徐道：“那两个人族，叫叔誉和叔虎吧，他们已经在府上了。”

　　我转过头，在极乐复杂莫名的眼神中，验证了他的说法。

　　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又道：“快来吧。他们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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